顾明珠悬了一个多月的心霎时跌落回身体里。
她喃喃道：“……人呢？”
顾修荣道：“眼下人在端州，这件事说来实在话长，有空再细说。”
顾明珠也不想听这细枝末节，拔腿就朝门外走，顾修荣拦不住她，只得命鸣一跟上。
瑞州离端州快马加鞭只需一日多路程。
顾明珠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带着鸣一直奔都尉府，一路凭借令牌通行无阻，早就有人去禀告。
顾明珠刚踏入后院，便迎面与朱洪源撞上，他衣袍还未系好，明显是接到通传刚刚起来，见到她时倒是不卑不亢，行了一礼：“明王……”
话到嘴边顿了顿，改口道：“皇后娘娘。”
顾明珠微一点头，问道：“阿珏呢？”
“王上受了伤。”他已经在前面引路：“大夫已经诊治过了，需要好好静养几日。”
朱洪源带着顾明珠走了一段路后，在一间屋门前停下，道：“王上刚刚不久前才刚服药，眼下正昏睡着。”
他说完后往后退了两步。
第151章 皇帝
顾明珠轻手推开屋门，房中亮着一盏昏暗的夜灯，床上的人没动静。
顾明珠慢慢走近，看着昏睡中的人，盯着看了一会，坐到床边。
徐珏脸色不好，表面看起来并没什么太重的伤口，顾明珠这一路诸多设想，见到人时，一颗心才算是真正落地。
她握了握那只露在被褥外的手，眼眶却渐渐红了，一会之后，才道：“朱大人。”
门外朱洪源入内：“娘娘。”
顾明珠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洪源歉意垂下眼：“娘娘，这个下官真不知晓，我寻到王上时他便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幸得大夫妙手回春稳住伤情，我才敢将信传到瑞州。”
顾明珠沉思不语。
阿珏是在荡州失去的踪迹，荡州与端州快马加鞭也要几日路程，朱洪源却是在端州地界找到受伤的他，这一路上路过诸多地界明明有许多机会……
只有一种解释，徐珏是被人一路从荡州押来的，或许那人的目的地根本不是端州，而是徐珏找到了逃生的机会，这才到了端州。
顾明珠一番思绪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如此，忽然察觉到手掌轻微一动，她垂眼看去，轻唤一声：“……阿珏？”
床上人闭着眼，脸色白的可怕，顾明珠担忧的唤人：“……阿珏？”
他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顾明珠不由靠近，隐隐约约间，他石破天惊又断断续续的喊出一个名字：“……云……云……云……云昭……”
顾明珠脸色霎时一沉：“云昭动的手？他来东南了？”
可是徐珏只是昏睡中的呓语，并未苏醒。
朱洪源没听到徐珏的话，却听见顾明珠的，心中怔然，看了过来：“黎国皇上？他在这？”
顾明珠神情辨不出喜怒，她缓缓直起身，片刻之后，才侧目看来：“朱大人。”
朱洪源肃然垂耳。
顾明珠冷然道：“在东南沿途关卡仔细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朱洪源道：“是。”
他退了出去，带上房门，屋内顿时寂静下来。
顾明珠在床沿坐了一会，起身到窗旁敲了敲，外面立刻有身影翩然而至：“小姐。”
顾明珠低声道：“你身手好，替我跑一趟，查一查端州地界有没有商队之类的队伍。”
窗外鸣一应道：“是。”
他来的轻然，离开的也无声无息。
顾明珠一夜未睡，天将亮未亮时，人倚在床沿打了会盹。
一大早，朱洪源带来了一封请帖，帖子上邀请她巳时在城外汉宁寺一见。
字帖上并未落名，笔锋有力又轻逸飘雅，这种笔势只有常年被笔墨侵染的人才能写出。
顾明珠一眼就认出这是谁的字，合上帖子，道：“哪来的？”
鸣一道：“我连夜跑了几处地方都毫无线索，归来路上时一个孩童交于我的，问过那小孩，说是有名年轻公子让他这么做的。”
顾明珠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很快做了决定：“备马，去汉宁寺！”
鸣一却不同意：“小姐，眼下事情尚未明了，贸然赴约只怕会落入敌人陷阱！”
顾明珠思索一瞬，淡淡道：“无事，只是见一位老朋友而已。”
鸣一自然劝不动顾明珠，在拒绝了朱洪源要带一队亲兵护送的想法后，顾明珠换了身干净衣裙，带着鸣一去汉宁寺。
汉宁寺落在端州城十里地外，一个时辰后，巳时已过一刻，两人到达寺庙山脚。
几百处台阶上，隐约可见汉宁寺三字，顾明珠步上台阶，入了山门。
汉宁寺香客不多，顾明珠心中挂念着徐珏，还是去大殿求了个平安，这才带人转去后山。
转过长长走廊，穿过三道门后视野变得开阔，大片的绿意映入眼帘，不远处的凉亭内有人正站着，入口有人把守。
顾明珠神色平静的入内，亭子内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紫衣夺目，俊目飞扬，却带着不怒而威的气息。
年轻的黎国帝王，在见到她时缓和了神色：“明珠……”
顾明珠心下一沉，目光越过他，在云昭身后的宋子熹身上短暂停留片刻，才淡淡道：“是你。”
为了找他顾明珠快把整个东南翻个底朝天，却没想到他主动要见自己。
云昭走出凉亭，在她面前几步停下：“明珠……真是好久没见了……”
顾明珠嘴角勾了勾：“如果可以，此生不见最好。”
云昭不在意她的冷漠，笑了一下，说：“最近好吗？”
这话像是故意试探她一般。
顾明珠往后一退，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话问得好，我过得怎么样？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又何必假惺惺的虚情假意？”
一番话问得云昭一怔：“我做了什么？”
顾明珠按耐着不快，不欲与他多言：“你让宋子熹递拜帖要见我？”
云昭目光柔和：“只是想着好久未见你了，怕你不肯见我，这才让他出面。”
顾明珠脸色冷然，没说话。
于私，她与云昭之间有着前世恨，也确实存过少时爱意，可那爱意被磨灭，重回世间她睁开眼，第一个念头便是手刃云昭。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放下了这段仇呢？
可能是他于公事上的刚正一面令自己无话可说，也可能是这一世他从未樱花落海洋伤害过自己。
就像是宋子熹给的选择一样。
情爱和至高无上的权利，怎么选？
上一世云昭选了权利，他没做错，眼下黎国百姓都对这位年轻的君王赞不绝口，他对不起的只有顾明珠。
这一世，徐珏毫不犹豫选了她。
顾明珠忽然释怀，前世的那些不甘心也全然放下，天下这么大，各自为安。
前提是人别在她眼前晃悠！
顾明珠忍了忍，冷笑一声：“云昭，如果你不是黎国的君王，我今日一定卸了你的脑袋！”
云昭道：“不，你不会！”
顾明珠不理解他这自信从何而来。
云昭顿了顿，道：“明珠……跟我走好不好？”
鸣一面色一寒，手悄然按在剑柄上不动。
顾明珠几乎以为自己幻听：“跟你走？凭什么？”
她嗤笑：“白日做梦！”
“李如月。”
顾明珠眸光一闪，未言。
云昭笑了一下：“你不喜欢我跟李如月玩，还杀了她，明珠……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顾明珠结结实实被他这个脑洞大开噎了一下，一时间竟忘了反驳。
第152章 疏远
这后山明显是特地安排过，如此静谧之景，四周却空无一人。
顾明珠盯着他片刻，语气冷漠：“我杀李如月是因为她该死！与你并无任何关系。是，我承认当初在姑苏的那碗醒酒汤，我确实动了手脚。”
云昭眸子一沉：“所以，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顾明珠冷笑：“不爱了变心了厌倦了随便什么都成！”
“我不信！我走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一切都说定了……说好了我忙完就来寻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顾明珠已经厌倦了争论这些莫须之事：“我不想同你争论这些！”
顾明珠深吸一口气：“云昭，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从前种种一切烟消云散！”
云昭表情碎裂，上前两步：“你连个理由都不肯给我？”
“死缠烂打？”顾明珠不为所动：“堂堂一国君主，如此纠缠不休实在令人作呕！”
云昭脸色一白，看着她却是再也说不出话。
言尽于此，顾明珠往后退去，深深看了宋子熹一眼，二人眼神无声交汇。
顾明珠眼底的冷漠太过明显，宋子熹嘴唇张了张，终究还是追了出来。
他在拱门拦住顾明珠：“抱歉。”
顾明珠神色疏离：“不必说抱歉。宋公子，你帮过我，我们之间就当扯平了。”
宋子熹还是解释道：“王上他再三像我保证不会对你动手，他说有些旧事要和你说，我才递帖子。”
“对我动手？”顾明珠抬了下眼：“你似乎搞不清楚状况，知道自己在哪吗？端州是明国军事重地，在这里我跺一跺脚你们便插翅难飞！”
宋子熹怔了一瞬：“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明珠道：“好！今日这事可以不提！我且问你，你同云昭为何会来端州？阿珏又怎么受的伤？你们伤了他又诓我来此，怎么？是想用我来威胁他？”
由不得顾明珠多心，换成旁人见到云昭现身只怕就直接动手了！她能忍到现在，全是因为对宋子熹的最后一点信任。
纵使二人立场不同，顾明珠也觉得宋子熹不会想要她性命。只是二人的信任已有裂缝，说出口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难收回。
宋子熹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不管你信不信，徐珏的伤与我们无关。”
顾明珠不知该不该信他，沉默不语，原地停顿片刻后，抬脚越过他，掷地有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日后明国境内，他再敢出现，我顾不上那些百姓，一定手刃了他！”
顾明珠带着鸣一出了山门，宋子熹目送她下了台阶，远处举目皆是冬色，他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转回寺中。
回城路上冷风刺骨。
顾明珠面色发寒，脸庞被吹得一片白色，到都尉府时，阴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去了后院。
朱洪源正同大夫从房中出来，见她回来，朱洪源摒退旁人，道：“您回来了。”
顾明珠神色稍霁：“怎么样了？”
朱洪源道：“短暂醒了一会，一句话都没说，又睡着了。”
顾明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独自推门入内。
傍晚时候，黑鸽俯冲而下着很快便停在鸣一身旁，他摘下信，敲开房门：“小姐，是十三园的信。”
顾明珠刚沐完浴，有些不修边幅，一头长发随意用一根簪子挽着，披着朱洪源给她买来保暖的黑色大氅，坐在温暖的火炉旁看信。
片刻之后，顾明珠合上信，眼眸里有诧异闪过：“……李家没了。”
黎国左相李家因通敌欲卖国，被满门抄斩。
鸣一显然也有些惊诧，想了一通，道：“通敌卖国？看来黎国皇帝真知道了些什么。”
顾明珠听闻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鸣一道：“小姐还记得当初荔城的花朝节暴动一事吗？”
顾明珠思索片刻，点头。
鸣一道：“当初知州的逃犯被劫，公子顺藤摸瓜一路查探到了江陵，线索却断在了李府，那时候公子便对李家有所怀疑，暗中查探却不得其果，李家做事隐蔽，极难留下把柄，这件事因为没有证据，那时小姐又扰得公子心烦意乱，便搁置下来，如今来看，倒是有些印证公子当时的猜测是对的！”
顾明珠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点了点头并未再深问，烧了信件，火苗乍亮又黯下，她看着火炉，诸多事情都不太确定，只得暂时按下。
昨夜只打了个盹，困意已生，顾明珠关了房门，在床沿旁坐了一会，很快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夜里是被热醒的。
顾明珠睡得迷迷糊糊，睫毛好似被人一阵一阵扫完着，她被打扰得皱起眉，下意识捉住那只手：“别闹……”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片刻之后徐珏唤道：“婉婉？”
他似乎刚醒，嗓子还有些嘶哑，眼神明亮，一只手正抚着顾明珠的脊背。
太过熟悉的体温让顾明珠安心睡得更沉。
徐珏动了动身体，舒展之后会心一笑，也不起，就这么搂着人又睡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脖子传来湿热的水润。
顾明珠闭着眼，被徐珏从后面搂在怀中，似乎察觉到她要醒了，低声笑了笑：“醒了？”
顾明珠被他整个人抱着，动弹不得，睁了一下眼：“你醒了……”
徐珏没出声。
脖子上的雪白落下一朵又一朵红色的花瓣。
顾明珠眼梢泛红，被迫翻了个身，又顾忌着他身上或许有重伤，连挣扎一下都没有。
天将明未明里，她的面容清瘦了许多。
他什么话也没说。
将近两个月的分离，看不见她的每日都像年那么难熬。
他将人堵在这小小天地间，将顾明珠吻得险些断气，最后大发善心放过这抹鲜艳。
......
第153章 平静
大夫诊完脉，嘱咐了几项要注意的，重新开药方后由都尉府的官兵送出府。
顾明珠命鸣一去熬药，早饭很快端上来。
她懒懒地坐在桌旁，吃了点东西后便恹恹放筷子，徐珏正在吩咐朱洪源事，隐约听到关卡行踪之类的。
朱洪源退下去后，顾明珠开口道：“你见过云昭了？”
徐珏在她旁边坐下：“见了一面。”
顾明珠直接问道：“谈了什么？”
徐珏顿了顿，脑海里飞快闪过他与云昭隔着一堵墙的寥寥对话。
云昭万里独身来东南，全是因李家叛乱牵连甚广，至西北，到东南，谁又能想到马家居然背靠李家，这些年借着黑白生意大肆敛财，竟然还藏有如此胆大包天的祸心！
那日丧礼之后，红叶楼的欢欢带着蛛丝马迹竟然查到了马娇娇身上，借着马娇娇发现了马家与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徐珏不欲惊动人，深查之时落入陷阱，马怀民似乎想将他送出东南地带，却不曾想路上自己得已脱身，在端州逗留，正好与前来东南私查李家的云昭一行人打照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