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附中的天台上。
孟西洲懒洋洋地靠着墙，绯色的薄唇微微轻张，浓白的烟雾渐渐扩散出烟圈慢慢向天空飘散。
他垂眼抬额，薄薄的眼皮立马撑出好看的弦月牙儿，眸光迷离，跟着上升的烟圈一直晃啊晃。
这时，铁门外隐约传来男生们嬉笑调骂的声音。
孟西洲眉梢倦懒地动了动，慢慢站直了身体，骨节如玉的两指间还夹着一支燃过一半的香烟。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外已经有人在拉动小门的门栓了。
他依旧不慌不乱，抬手将手中的香烟弹在地面，一脚踩灭。
小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正好松开胳膊上的纽扣，附中的春季校服是白衬衣，未免袖口沾上烟味，他刻意将衣袖卷到了胳膊上。
男生们大概五六个人，原本是成群结队跑来秘密基地抽烟放风，没想到竟然在这碰见了孟西洲。
孟西洲在附中威望颇重，属于好学生仰望，坏学生也不招惹的一类。
几个男生以为附中学神是来守株待兔抓他们的，个个脸上挂着讨饶的笑。
“孟西洲，恭喜啊，又是红榜第一。”
“会长，给条生路呗，这才第二节 课，我们不醒醒神，哪有力气撑过这一上午。”
孟西洲神情淡淡，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拉扯整齐，低垂着眉眼，一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等他整顿好衣襟，才慢慢抬眼看着眼前几个男生，语气温和，“七班后面两节都是数学课，你们现在醒好了，只怕会更痛苦。”
男生们无语了，这家伙怎么连别人班的课表都背下来了？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孟西洲慢慢走到门口。忽然，他似想起什么，手掌摸进校服裤，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朝身后众人抛了出去，顺道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我艹！孟西洲这小子还真名不虚传，果然会做人啊！”
“他这什么意思，不但不抓我们？还给我们送烟？”
“管他什么意思，这是他给我们的，他还能举报我们不成？话说，慕知意什么时候调来我们班啊？有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咱们以后哪还需要天天跑这来渡劫？”
“别想了，听二班的人说，他们班主任还特意给慕知意安排了新同桌，她那新同桌就是咱们附中的万年老二，二班老郭这是挖空了心思要扶慕知意。”
“我去，这混血妞什么来头啊？年级榜倒数一百来名还能稳坐在附中二班教室！”
“什么来头不知道，反正二班现在都不待见她，孟西洲凭一己之力把两个班的平均分拉开了五分，她倒好，凭一己之力将那五分生生拉到了五十分，这种人才不来七班真是可惜了。”
“哈哈哈哈哈哈…”
“……”
孟西洲靠在铁门上，低下头将衣襟最上一粒扣子系好，随即又不紧不慢从另一只口袋里取出印着附中校徽的蓝色领结。
眨眼之间，矜贵如云端的附中会长又回来了。
他慢慢拾阶而下，穿过走廊时，正好看见几个手臂上带着红袖章的学生会干部迎面而来。几人见到孟西洲也十分开心，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会长，恭喜啊，照这样下去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到你保送京大的消息了，到时候会长记得请客啊。”
孟西洲眼里噙着疏离又温雅的笑，神情专注，“要真有这样的好消息，一定请大家吃饭。”
眼看上课铃马上就要响了，几人又闲话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向孟西洲道别。
孟西洲笑着回应，刚走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侧身指着身后那条上小天台的楼道，“刚刚我看见一群男生上去了，天台的栏杆刚刚做了油漆修复，你们去看看，顺便再贴一张告示，油漆没有完全风干之前天台禁止通行。”
几人立马如临大敌，慎重地点了点头，小步往天台跑去。
*
下午放学之后，孟西洲按照往常惯例，先去学生会办公室处理工作。
放榜这几天，大家的话题总离不开成绩，孟西洲刚进办公室，学生会的干部们立马热情地围了上来，虽然还是陈词滥调的祝贺语，但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不耐，更没有一丝傲慢，一如既往温和地回应着大家。
女生们脸红地摸着脸，这样的会长温柔又容易亲近，没有哪个女生不喜欢。
男生们也已经习惯了，孟西洲有能力又不自满，长的又得偏爱，有力气嫉妒他还不如省省时间多刷几道题。
“会长，新学期的黑板校刊高一二班的申请通过了，这是二班报上来的学生名单。”
孟西洲接过申请表，大致浏览了一遍，在目及申请人名单时，停留的时间明显比之前略长了一点。
“会长，有什么问题吗？”
孟西洲指着申请表上的时间，“我记得这期周刊是为了迎接后天京大的校领导，所以时间很紧，二班名单上只有一个人，一天的时间根本完成不了任务。”
男生闻言，拿过申请表对照了一下时间，拍了拍脑门，“呀！多亏了你提醒，我这就去联系二班的宣传委员，让她多报几个名字。”
孟西洲点了点头，“告诉他们，后天的黑板校刊是宣传附中的重要门面之一，马虎不得，请他们务必认真对待。”
男生连忙应下，拔腿往门外跑去。
*
第二天，孟西洲刚到学生会办公室就发现了桌面上放着一张重新补充申请的校刊名单，这次的人数足足有十人之多。
孟西洲淡淡扫了一眼，将它和其它文件收拾在一块，摆好桌椅，走出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他便直接往天台方向走去，刚转过楼道，一群女生脚步混乱的追到走廊，嘻嘻哈哈抱作一团。
“看她这次怎么收场？看她还有没有脸留在二班？”
“就是！亏她脸皮够厚的，没看见大家都不待见她吗？我要是她，早就待不下去了。”
“但是，名单上不是也有我们的名字吗？我们就这样走了，报刊出不来，到时候我们肯定也会受罚。”
“怕什么！第一次可没有我们的名字，到时候真追责起来，我们就说不知道！反正慕知意这颗老鼠屎要留在二班，对我们就是不公平，我们也得让老郭看看，什么才是民心。”
“对！小玉说的对！咱们班因为她蒙羞，她还好意思留在二班？教育是讲究公平的，她一个关系户凭什么不努力还霸占二班这么好的资源？”
女生们一人一句，随着人群走远抱怨声也渐渐远去。
孟西洲靠在转角的墙边，手里把玩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那只打火机还不足他掌心的四分之一，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来回穿梭。
“咔！”
蓦地，他大拇指一划，打火机盖帽被顶开，指腹轻轻一按，橙色的火焰跳了出来。
……
第10章 报刊X署名
附中高一的教室都在科技楼，新学期刚开始学校还没有安排晚自习，故而一到放学时间，科技楼就显得格外冷清。
彼时，渐暗的空中，新月已经露了头，校园里的路灯也亮起的橙光。
高一二班负责的黑板报刊紧挨着科技楼前的宣传墙，前一天引得附中学子围观的红榜还赫然张贴在上。
孟西洲站在花坛阴影处，静静看着不远处像只小蜗牛一样负重前行的女孩儿。
为了把三楼教室的课桌挪到黑板刊前，她又拖又拽，变换各种姿势。弄完桌子，又屁颠屁颠跑去教室拿粉笔，折腾了几个来回，原本轻快的笔伐终于慢慢迟缓了下来。
孟西洲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足足过了一个小时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真的有够笨的。
慕知意反应过来时，气呼呼地将粉笔掰成几段，发泄着朝黑板砸去，不料！被丢出去的粉笔头撞上黑板又反弹了回来，正中她的脑门。
孟西洲：“……”
慕知意嗷呜了一声，捂着脑门，指着面前的黑板，“摆烂是吧？谁怕谁？这天底下还有人敢跟我比摆烂？哼，姑奶奶奉陪到底！”
说罢，小菜鸡一把拽过自己的书包，绕过她好不容易背下来的课桌，扬长而去。
*
等到眼前没了动静，孟西洲慢慢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路灯下，空荡荡的黑板，歪斜的桌子，一地零碎的粉笔头，无不宣示着女孩儿摆烂的决心。
孟西洲沉默了片刻，慢慢走上前，蹲下身，极有耐心地将地上碎成几段的粉笔一支一支放回粉笔盒，暖色的橙光将他地上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斜。
不远处，去而折返的慕知意正好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少年指骨如玉，眼神专注且温柔，他手指落地捡起每一支粉笔的瞬间，指尖仿佛都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在萦绕。
他好像会魔法。
孟西洲将粉笔收拢好，偏头看着眼前空荡荡地黑板，思忖了片刻，从粉笔盒中拿出一支红色的粉笔，抬手在黑板上写下了遒劲有力的七个大字。
他的个子很高，连课桌都没有用到，写完后转身将手里的粉笔放回盒子里，不作丝毫留恋，转身离去。
慕知意等了一会儿，确认他已经走远了，才慢慢挪步走到黑板报刊前。
她抬头，注视着上面的大字，澄净的秋水眸慢慢荡开了晃动的涟漪。
“少年当风华正茂。”
*
翌日。
阳光艳十里。
孟西洲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到学校，刚进校门，他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的学生纷纷向科技楼的宣传栏跑去，其中还有不少高二的学生。
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我艹！大家快去看二班的宣传报刊，D爆了！D炸天了！”
孟西洲脚步一顿，目光顺着人头攒动的方向看去，他眼神里略带困惑，眼看科技楼动静越来越大，才慢慢抬步往人群方向走去。
*
“慕知意，你在干什么！赶紧给我下来！”
孟西洲刚转进科技楼的花坛，就看见一个女孩儿翘着二郎腿被人围成了视线中心。
她身上脸上沾满了粉笔灰，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偏偏面上又摆出了一副乖张放肆的傲娇模样，脖子上还挂着不知从哪找来的扩音喇叭。
孟西洲靠着角落的墙，眼睑半垂，微抬着下巴，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停留在她身后的黑板上。
她的身后是整个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地标性的红色穹顶，阿诺河老桥，桥下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大卫雕塑，古老的街道…
她将这些零散的碎片打散重构，粉笔色调单调，她就利用光影的明暗，色彩的叠覆，重组了一副视觉冲击爆表的画卷。
最绝的是，少年当风华正茂这七个字也被完整保留下来了，初看是画，细看有字。
她这是…画了一夜？
慕知意见人来的差不多了，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这可把在桌下围观的教导主任吓坏了，她凳子上还架着课桌，这要是摔下来可不得了。
“慕知意，赶紧下来！你再这样我可要给你处分了，你们班再扣分这个月流动红旗可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呗。”慕知意满不在乎地提着胸前的扩音喇叭，憋足了气，大声喊道，“高一二班，资玉，张素素，周金花，吴梦，王吱吱，谢什么，还有那个杨茶花，还有那个兔子眼，不好意思！你意姐超额完成任务了，就问你们气不气？！”
教导主任生怕她从空中掉下来，一副随时警惕的模样，不想上面的女孩儿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提溜着扩音喇叭一声河东狮吼差点没把他人给叫走。
“主任你没事吧？”教导主任两眼发黑，捂着耳朵，被周围的学生搀扶着。
“慕知意，你嚷什么？”
资玉几人原本也担心黑板报落空会受到连累，所以一大清早就赶来学校看情况。慕知意的画她们也看到了，震撼的同时心里又隐隐有些庆幸，这样的结果最好了，既整治了慕知意她们也不用受罚。
但令她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慕知意竟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大庭广众之下就敢提着扩音喇叭一次挑衅她们九个。
资玉几人虽然理亏，但仗着人多也不怕她，被点名的几人立马窜进人群，一副有理不怕对峙的架势。
慕知意站得高，提着喇叭俯瞰她们，“这个黑板报是我一个人出的，跟你们没有关系。”
资玉几人被她用喇叭震懵了，晃过神后，纷纷恼羞成怒。
“慕知意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要脸吗？我们才不稀罕抢这种风头。”
“就是，我们又没说这个黑板报跟我们有关。”
“不就是出了个黑板报吗？看把你神气得？有本事你上红榜啊？我们班被你拉低了五十分的平均分你怎么不说？有力气在这显摆，还不如把元素周期表给背了。”
“诶，小玉别这么说，那是初三的内容，人家现在可是高一了。”
“真不知道这样的成绩怎么升上高中的，慕知意你占着二班的坑却只会给二班蒙羞，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到不敢进教室了。”
九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专挑慕知意的痛点挑衅，原以为多少能打击到她，没成想她完全不受影响，一脸不屑地对着眼前九人伸出食指，挑衅地晃了晃。
“别搞错了，我只是学习不行，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做人不行~”
女孩儿秋水眸一弯，清澈的目光里微微带着一丝狭促，嘴角划出两只可爱的梨涡，“该羞愧的人不是我，是你们！我成绩不好但我心思坦荡，不会像你们这样故意欺负孤立同学。学习不行我可以努力，但做人不行努力都没用！”
八九点的太阳最是朝气蓬勃，但，她眼里的光比此刻最朝气蓬勃的太阳还耀眼。
孟西洲眼眸渐渐深邃，薄薄的眼睑弯出了弦月的勾。
*
守在一旁的教导主任终于忍无可忍了，指着高空中的慕知意，又指着资玉几人，“慕知意你马上给我从上面下来，还有你们！都给我去办公室。你们二班出息了，不比成绩比吵架了？都赶着向七班学习吗？”
七班同学顿时不乐意了，叫嚷道，“主任，我们七班可没惹你，说话可不带这么夹枪带棒的。”
*
这件事最终以每人八百字检讨，二班扣二十分班分为代价落下帷幕。
慕知意的报刊轰动整个京附中，得到了京大高层领导的高度赞扬和围观，学校为表彰鼓励，奖励二班班级分十分。
但，杯水车薪，这个月的流动红旗二班还是没能保住。
不过，慕知意一点也不在乎，趁着放学没有人，偷偷拿着粉笔在黑板报署名处写下了慕知意、X。
红榜的宣传栏紧挨着黑板校刊，慕知意抬头看了看红榜上的第一人，又看了看署名处的X，嘴角露出两只甜甜的梨涡，红榜上不去，她可以上黑板呀，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