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洲渐渐松开掌心，长睫低垂，“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慕知意俯身，轻轻将他拥入怀中。霎时，孟西洲眼中一片迷茫。
她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儿一样小声道，“你忘记了？我们以前就约定过，只要你不开心，我就要哄你。阿洲，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哄你，你什么都听我的。”
孟西洲闭上眼，犹豫了片刻，伸手圈住慕知意。
慕知意又道，“你想用自己的方式完成这项实验，我不拦着你，但是你这次必须要听我的，就经验而言我才是你的前辈。”
见他乖顺，慕知意又说道，“阿洲，换个环境吧？就算是实验也不用虐待自己，与情绪做斗争就是跟自己在战斗，居住环境应该温馨舒适，别把自己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大，你更应该出去走走，见见冰雪，晒晒太阳。还有啊，这些数据你也别看了，哪有人又当病人又当医生的？”
孟西洲不语，虽然慕知意没有点破，但他心里明白，就算是这个时候她还小心翼翼看护着他可怜的自尊心。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有些事不必说破，心里知道就好。
*
金斯一直守在门口，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听见餐车滚轴的声音。
他站直身体，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口，直到看见餐车上最上面的粥少了一半，苹果也少了一小块，他终于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慕知意知道金斯一直在等结果，她掩好门，往旁边指了指，等走远了一点才小声道，“他睡着了。”
睡着了？金斯愣住了，孟西洲为了防止情绪失控，几乎很少睡觉，因为只要他一入睡就会梦见幼时的关魏巷，孤独、弱小、不被理解，他在那样的情绪里怎么都走不出来。
慕知意解释道，“他说他想通了，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惧，既然要新生，就要学着和过去和解，他要我们等他。”
金斯怔愣的表情维持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失了态，他的眼眶在一瞬间红了，但想到慕知意还在面前，他立马转过身，故意岔开话题，“真的谢谢你，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阮爷和你的保镖们已经先过去了，要不我现在带你过去休息？”
慕知意摇头，“我爸爸他们你们安排，至于我…我想住关魏巷。”
金斯顿了顿，略有意外地重复了一句，“你要住关魏巷？”
慕知意点头。
金斯想了想，有言在先，“那里是青城的老棚户区，老房条件不好，甚至连暖气都没有，这个天气取暖只能用炭火，你确定你能住得下吗？”
当初陆良穗看到那样的环境几乎要疯了，慕知意不知比陆良穗要金贵多少倍，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罪？
慕知意并未放在心上，“那就改造改造吧，环境太差也不适合养病。”
“养病？”金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阿洲也去？”
慕知意道，“他已经同意搬离这个像病房一样的房间了，至于去哪，他随我决定，我就决定去关魏巷了。”
金斯又沉吟了片刻，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好，你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会全力配合。”
*
第二天清早，树上还接着冰霜，前一夜的爆竹还没来得及清理，巷子里荒废多年的老孟家间电钻声和电锤声间隔不断，各种拆除噪音吵得隔壁邻居怨声载道。
巷子里虽说没多少住户了，但还是存在个别钉子户，这些人都是直爽粗鲁的性子，推开窗户探出头就开始破口大骂。
“哪家哪户这么不长眼？大过年的也不休息，这大清早就拆家，缺德不……哎哟！”骂声正要升调，骂人的钉子户就被一个纸包着的重物砸中了头，“C你大爷的！怎么还搞偷袭。”
某钉子户捡起偷袭的板块，正准备扔回去，突然被纸袋露出的红色钞票晃了眼。
我滴个娘咧~天上掉巨款了。
钉子户赶紧爬上窗台想看看是哪个财神爷。
只见枯死的大枣树下，一个长相胜天仙的年轻姑娘正翘着脚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新年好~我是新搬过来的邻居，这几天家里在装修，叨扰了左邻右舍，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大家多多担待。”
……
第214章 好友X相信你
“我滴个乖乖，这不比陆良穗能折腾？”
赵金花站在窗台，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望着楼下的动静。
这姑娘绝啊！大清早闹出这个大的动静，没等人开口骂她就一摞钱砸了过去，弄得最后个个看着她都眉笑颜开，到嘴的国骂硬生生变成了新年祝福语。
关义杰正准备下楼看看慕知意有什么要帮忙，听见赵金花一嘴碎，连忙上前抢过她的瓜子，“妈，你就别看热闹了，小楦上学要迟到了，你早饭做了没？”
赵金花皱着眉啐道，“我就说说怎么了？这还不让说？从早上六点半就开始捣腾，我可是数过的，她光搬衣服的行李箱就去了整整十二个箱子，这得是什么人啊？她穿得了这么多吗？”
“妈~你小声点。”
“小声什么？隔壁那房子从你孟叔叔走后，阿洲一眼都没回来看过。你说阿洲是怎么想的？那里面都是你孟叔叔的遗物，那房子都是他们父子的回忆，阿洲怎么能同意让这姑娘随意改造？”
说着，赵金花的眼眶就红了，她撇过头，极为难受抹了抹眼泪，“你说那么好的一个人，死了连块地都没有，陆良穗那个女人怎么那么狠心？”
关义杰知道赵金花这是在替孟毓不值，他也不忍在这个节骨眼再去指责赵金花，正巧这个时候小楦洗漱好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关义杰连忙岔开话题，“妈，小楦饿了，你赶紧给她拿早餐，不然上学真的要迟到了。”
小楦揉了揉眼睛，看着赵金花眼眶红红，立马跑到茶几前拿了一张抽纸递上前，“婆婆，擦~”
赵金花看着眼前的瘦弱的孩子，心一软，拿过纸擤了擤鼻涕，“还是闺女好，闺女会疼人。等着，婆婆给你拿早餐。”
小楦点点头。
趁着赵金花去厨房的空闲，关义杰摸了摸小楦的头，“小楦乖，吃了早餐再下来，我先下去了。”
没等小楦开口，关义杰转身冲出了门口，她愣了愣，趴在窗台看着树下的漂亮姐姐。
天没亮的时候，她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那个时候她趴在房间的窗台看动静，见到慕知意的一瞬间，她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楼道里太暗了，没灯怎么行？还有这个窗户，那么小怎么透气？敲大点。这个这个什么树…怎么一片叶子都没有？一点生机都没有，叫个人来找个一样的换了。”
小楦趴在窗台，看着漂亮姐姐神气十足地指挥现场，稚嫩的眼神流露出单纯的向往之情。
“得瑟来劲儿了，还想拔树，这枣树都在这几十年了，比她年纪还大，人家上哪去给她弄个一样的来？”
赵金花端着土鸡蛋热牛奶和瘦肉羹走了出来，见小楦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赵金花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道，“我们小楦可不要学那个姐姐的坏模样，人啊，还是得脚踏实地不要过分张扬，女孩子秀秀气气才是福气。”
小楦回头看了看树下的慕知意，她眼里的星光她曾在姐姐眼中也看见过，村里的人说姐姐恃才傲物看不起人，但她知道不是这样，明明是他们不思上进，见姐姐出息了，就想尽各种理由说她不好。
姐姐说，那些人都是无知，看见比自己长的高长得茂盛的树从不想着努力比肩，而是想着怎么将这棵出类拔萃的树拔了。
小楦弱弱地看了赵金花一眼，拿起两个鸡蛋就往屋外跑，婆婆对她好，虽然她不认同，却还是不想反驳。
赵金花愣了愣，端着牛奶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小楦你慢点！把牛奶喝了也不迟。”
*
慕知意正悠哉地坐在行李箱上，她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偶尔想到什么立马会编辑成文字给阿柒发过去。关义杰站在一边，一直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好饿啊~起太早了。”不知不觉已经忙碌了一早上，慕知意摸了摸肚子，正算叫人。
关义杰立马意识到他的作用来了，正当他准备开口时，一只干瘦的小手拿了一个鸡蛋递到了慕知意面前。
小楦一路小跑，她大病初愈，这一小段路程把她折腾得够呛，吁吁喘着粗气，但她看向慕知意的眼神却格外清亮有神。
“你是……”慕知意慢慢站起身，又缓缓蹲了下来与周娅楦平视，“楠楠的妹妹，小楦？”
周娅楦听到有人叫着她阿姐的名字，眼眶里顿时蓄满泪水。
慕知意又惊又喜，“不哭不哭。”她笨拙的提着袖口替小楦擦着眼泪，“你怎么会在这？”
小楦指了指关义杰，又指了指身后拿着牛奶追出来呆若木鸡的赵金花。
慕知意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是他们救了你？”
周娅楦点了点头。
慕知意嘴角笑了笑，突然，她又想到什么，神情变得紧张，“怎么不说话？嗓子还没有治好吗？”她怕孩子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又抬头看向关义杰，“小楦为什么不说话？”
关义杰看见小楦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也懵住了。他之前因为太担心孟西洲，所以忘记给慕知意交待小楦的事了。
未免慕知意误会，他只得赶紧解释，“你别误会，人是我们从陆家手里抢回来的，虽然我们之前是打算拿她跟周娅桐做交易，但我们从没有虐待她，一回青城，我们就找了最好的医生给她做手术，她现在嗓子在慢慢恢复，不信你问问她。”
慕知意听罢，转身看向周娅楦，“是真吗？”
周娅楦拉着她的手，“姐姐，是…真的。”
“那就好。”慕知意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再多问些情况时，她突然想起当初她去瑶县时，这孩子明明还在昏迷，她应该没见过自己啊。
慕知意摸了摸周娅楦的头，眼神略带困惑，“小楦，你怎么认识我的？”
周桠楦用手比划着说道，“阿姐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还说如果有一天你找上家门，让我一定要相信你。”
……
第215章 认知X送别
这是小楦从做手术之后，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她的声音粗嘎，就像粗砂纸在白墙腻子上打磨一样低闷，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十二岁女童的声音。
慕知意有些恍然，一想到周桠楠，她的情绪不觉又变得有些低落，虽然她还不至于会把周亚楠的死归结在自己身上，但想起这个曾经交心的挚友，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缺憾。
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她笑着将周娅楦拥入怀中，轻声道，“小楦，你姐姐说的没有错，你可以相信我。”
周娅楦鲜少与人有这样亲昵的动作，就是和周奶奶也不曾，被慕知意这么搂着，她的脖子都僵硬了，以至于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去回应，但她知道，她的内心并不排斥这个带着香气又温暖的怀抱。
“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僵直着脊柱，哑着声音问道。
慕知意以为周娅楦想知道她的情况，便认真回道，“可以？想问多少个都没关系。”
周娅楦摇了摇头，固执地说道，“就一个。”
“你问~”慕知意将周亚楦轻轻推出怀中，对于她的郑重其事不免有些好奇。
周娅楦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星星，“姐姐，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后面一句是什么？”
慕知意怔住了，面对孩子眼里亮起的希冀，她忽然想起周桠楠那张温婉的笑脸，轻声道，“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周娅楦红着眼眶，“姐姐，我想做‘高山’想当‘人杰’，想去看看我阿姐看过的世界，你可以帮帮我吗？他们说村里的女娃只有一条路，就是嫁人生孩子，可是我不想，阿姐说瑶县之外还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世界，她说希望我和二姐都能看见。”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开智，早已经建立了雏形的世界观，很庆幸，她的启蒙是心有高山的周桠楠，所以她才没有淹没在瑶县那一片黑暗中。
慕知意沉思了片刻，郑重其事应诺道，“我答应你，我会让你得到慕家最好的资源，不管你是想学知识还是想像你阿姐那样提起画笔，我都会帮你请最好的老师。”
“等你再大一点，我就带你去看看佛罗伦萨，那里有你姐姐最喜爱的艺术殿堂，还有她看过无数次的落日晚霞，你可以有很多时间去思考，是重新感受她看过的世界，还是带着她的心愿去看更美的风景。”
周娅楦还是个孩子，并不知道慕知意这份许诺对她来说有多珍贵，再加上慕知意的话有些深奥，她并不能一下悟透，可即便如此，她从字面意思，她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啪——”
这时，身后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周娅楦回头看去，赵金花连忙心虚地摆了摆手，“婆婆年纪大了，手抖了，不碍事不碍事。”说罢，赵金花再顾不上其他，转身往楼道跑去。
看着赵金花几乎是逃跑一样的背影，关义杰为难地解释道，“我妈这人就这样，感情比较丰富，我小时候养的小乌龟死了，她都能哭上半个月，小楦这几个月一直都是她带着，投入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慕知意听着关义杰的话，摸了摸周娅楦的脸，“我待会会安排人来接你，你的奶奶还在家里等你。上去好好道别，别辜负了婆婆对你的喜欢。”
周娅楦一听到奶奶，眼神顿时亮了几分，她点了点头，蹲身小心捡起地上的玻璃杯，往楼道走去。
关义杰看了看慕知意，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把瑶县那群村民都救回去了？”
慕知意摇头，“也不是全部，村长和村里的大半男人为了救困在火舌里的孩子妻子，都葬身火海了。”
关义杰听后，沉默了许久，小声道，“小楦很聪明，她的绘画天赋很高。”
慕知意侧头看向关义杰。
关义杰连忙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小楦跟着你肯定比留在青城强，我们几个大男人哪懂教孩子？我妈也是个大老粗，这点我还是分得清得，小楦能遇上你，是她的幸运。”
慕知意转过头，看着进进出出的工人，轻声道，“这是她自己主动做出的选择，人最怕的就是别无选择。”
关义杰看着慕知意的侧脸，陷入了沉思。
*
另一边，周娅楦才进屋，就看见客厅中间摆着一个超大尺寸的行李箱，赵金花正埋头在给她收拾行李。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赵金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见周娅楦手里还捧着碎玻璃渣，脸色一变，赶紧从她手里拿走扔进垃圾桶。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东西都捡？也不怕伤了手？”
周娅楦哑着声音，“婆婆，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