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冲一头乌黑墨发及腰, 姿色缎面的料子着实骚气,穿在他清瘦的身板上,像极了常年服用五石散的魏晋风流人士的模样。
羸弱,透着弱不禁风的美感。
此刻,独孤冲一手捂着唇,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卫兄,多年不见,你怎的还是老样子?怕本王作甚?本王又不能吃了你。”
卫定修哑口无言。
他一手就能将这厮扛在肩头。
可……
他是真的怕了孤独冲,尤其是这厮故意挨近自己时。
卫定修从前只在戏文里见过这种小白脸,仿佛柔弱不能自理。
可卫定修同样也知道,独孤冲能在老汉阳王死后坐上王位,必然是个狠角色。
这厮表面看着再怎么柔弱,也掩盖不了他手握重兵的事实。
此人可是汉阳王呐!
卫定修暗暗吁了一口气。
明知独孤冲不是个善茬,可一对上他风流无边的眼,卫定修又觉得自己像是看错了人。
卫定修沉着一张脸,“王爷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独孤冲却揉了揉细腕与脖颈,“本王浑身涂了香膏,现下还没完全干透呢,时辰尚早,卫兄莫要心急。正好今晚良辰美景,不如卫兄陪本王说说话吧。”
卫定修直觉不太妙。
不,他半点不想与这厮月下长谈。
他真担心一阵夜风吹来,这厮会扑入自己怀中,届时,流言蜚语一旦传到京都,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卫定修打算迈过独孤冲。
下一刻,独孤冲身子一侧,挡住了卫定修,冲着他俏皮的眨眨眼,雌雄莫辨的面庞实在叫人没法正眼直视。
独孤冲伸长修长脖颈,试图凑近卫定修,好奇心甚重,“对了,卫兄,傅青与秦邵可婚配了?傅家内宅关系复杂,傅青眼下还是在家中最得宠的嫡长子么?那秦邵可不是省油的灯,打小就诡计多端。你可知傅青与秦邵有什么小秘密?可否告知本王一二?”
卫定修刚要张嘴,表达欲一下就被激发了出来,可下一刻他又硬生生憋住了。
“……”他一个铮铮汉子,不可背后嚼人舌根。
不对!
这厮远在西南,又是如何对京都之事如此清楚?
卫定修虎眸微眯,留了个心眼。独孤冲这厮年纪轻轻担任汉阳王,又岂会是简单的角色。
以免被套话,卫定修十分谨慎,尤其是看到独孤冲脖颈露出来的雪腻肌肤时,卫定修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他冷沉着一张俊脸,“王爷,时辰不早,在下要先去歇下了。”
丢下一句,卫定修迈开大长腿,绕开了前面的路,愣是在林子里拐了一个弯儿,这才进了自己的营帐。
卫定修拉下帷幔那一瞬间,才驻足喘息,胸腔心脏噗通直跳。
明明已经远离了独孤冲那厮,可为何还是觉得鼻端俱是芬芳香气……?
脑中总有一抹紫色身影晃来晃去。
魔障了啊!
他是被皇上与贵妃的腻歪劲给影响了么?
不然,怎也会满脑子的想入非非?!
卫家还指望他开枝散叶啊!
他如何能被一个白斩鸡似的男子耽搁了前程?
卫定修躺在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一时间难以入眠。
同一时间,孤独冲扭着腰/肢,一步步往自己的帐篷内走,眼角余光瞥向卫定修的帐篷,凤眸掠过一丝狡黠之色。
像狩猎的优雅猎豹,终于盯上了猎物。
*
翌日。
京都,夤夜。
封璟今晚又是孤枕难眠,又是半宿秉烛伏案。
风十三送来海东青寄回的书信时,封璟尚未歇下。
风十三似是见怪不怪。
帝王除却在榻上会一时/情/迷之外,下榻之后便是勤政君王。
一只海东青站在风十三的肩头,他将海东青爪下手笺取下,递给封璟,“皇上,探子送来消息,独孤冲果然对卫少将军下手了。”
封璟立于廊庑,现下正当月圆之时,月光直接打在他的面颊上,衬得五官更为俊挺。
闻言,帝王薄唇微微一扯,似笑非笑。
风十三忍不住剑眉一挑,“皇上,卫少将军虽是兵法造诣甚高,可也着实纯良啊,能抵挡的了独孤冲的撩拨么?”
风十三看似颇为担心,但实则已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封璟轻笑,“独孤冲虽年纪尚轻,可实在野心勃勃。明知朕不会让西南继续掌兵,他自然会勾结朕的重臣。可怜了卫爱卿还不知那是个女子。”
风十三终于忍不住,咧嘴一笑,“皇上,那下一步咱们该如何做?”
封璟,“将计就计。卫家也该娶儿媳了。独孤冲来了京都,就别想再走。”
风十三暗暗心惊。
独孤冲虽有野心,可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独孤冲正要是勾搭上了卫少将军,卫家也不能为西南所用啊。
独孤冲这次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是不知道卫少将军得知真相后,他会作何感想……
皇上这次处心积虑让他前去西南,便是送羊入虎口呀。
不成想,独孤冲还真上当了。
眼下,独孤冲想拉拢卫定修,而帝王想利用卫定修搞定独孤冲。
而只有卫定修自己被蒙在鼓里。
啧,好惨的卫少将军。
*
“独孤冲,弱冠之年的光景,老汉阳王世子,如今是新任汉阳王,据说生了一副好皮囊,就连男子见了他也走不动路。”
卫令仪找到了知己,对苏故里介绍了一下即将来京都的独孤冲。
苏故里双手托腮,听的甚是认真入神,这两日已将顾长安完全抛之脑后,她沉迷于卫令仪所讲的一切奇闻秘谈,只觉得视野被无限扩大了,脑子里哪还有什么“长安哥哥”。
苏故里看着卫令仪的眼神,已经是不可谓不崇拜,敬仰。
“哇呜——”苏故里睁大了眼,“那汉阳王必然极为好看,他几时能来京都?娘娘,我已迫不及待。”
何止是苏故里心急?
卫令仪自己也急了。
当初旧朝之时,独孤冲被老汉阳王送来京都为质,卫令仪年少之时孤傲清冷,可以说是少年老成,这一点倒是与封璟出乎一致的相同。她曾亲眼看见清瘦羸弱的孤独冲杀了西南的细作。
老汉阳王可不止独孤冲一个儿子。
彼时,老汉阳王就没盼着独孤冲能能活着离开京都。
一次偶然的机会,卫令仪出手搭救了独孤冲,那厮还言辞凿凿发誓,这辈子都会对她好呢。
卫令仪笑了笑,粉色菱角唇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她其实骨子里便是亦正亦邪。
所谓的清冷孤高,不过就是一层伪装罢了。
将苏故里犯花痴,卫令仪给她源源不断洗脑,“苏姐姐,待独孤冲入京,你也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天下男子都是大猪蹄子,是渣汉子。”
苏故里懵懵懂懂,思及一事来,立刻拍案,“难怪长安哥哥总想亲我的嘴儿,晚上还想压着我。”
卫令仪一噎。
她现在已记起一切,自然也记得失忆之前,和顾长安斗智斗勇那几年。更是记得她失忆之后,顾长安“传授”给她的馊主意。
顾长安那厮啊,有才是真的,卑鄙也是真的。
卫令仪起了坏心思,故意道:“苏姐姐说的是,顾先生也是渣汉子。”
苏故里眉头一拧,愈发将顾长安抛之脑后了。
此时,珠帘后方,正窥听墙角的帝王唇角猛地一抽。
小张子杵在一旁,不敢吱声。
封璟没让人通报,直接撩开珠帘,款步迈向内殿。
听见珠帘晃动的声响,卫令仪和苏故里齐齐望去,就见年轻的帝王一脸冷沉。
苏故里起身行礼,封璟虽从未苛待过她,但她潜意识里十分害怕帝王,总觉得帝王周身有股无形的威压,“臣妇告退。”
她忘了好些年的记忆。
尤其是被顾长安辜负之后,被迫入宫那几年。
眼下还以为自己是顾长安的娘子呢。
卫令仪看着苏故里退出内殿,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或许苏姐姐是趋利避害,这才会忘记不想回忆起来的过往,可她又偏生还记得顾长安。
大抵,顾长安于她而言,并非是痛苦之源。
封璟走上前,一把圈住美人柔腰,动作实在强势,让两人身子相贴。
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百丈高台之上的帝王,可骨子里甚是“黏”人。
卫令仪双手抵在帝王胸膛。
令人沉迷的冷松香扑鼻而来,叫人头晕目眩。
卫令仪是个聪明人,很清楚自己眼下已被封璟的美貌迷惑住,至少再没了从前的排斥。
忽然,她又想起刚入宫那会,封璟几次试图强迫于她,被她扇了耳光之后,会兀自坐着品茗,黯然伤神好一会儿,直到面颊上的巴掌印痕消失,他才会沉默着离开碧落阁。
思及此,卫令仪心中涌上莫名的愧疚。
她的男人,不是用来揍的呀。
卫令仪踮起脚尖,在封璟始料未及之时,吻上了他好看的薄唇。
美人看着娇软孱弱,攻击性甚强,她又实在聪明,任何事情只要试过几遍,便可融会贯通,将技巧发挥到极致。
封璟差点就没把持住。
亏得一会还要去御书房见大臣。
卫令仪却是能做到掌控如,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垂眸看了一眼帝王在自己身上失控的手掌,她非但不娇羞,还打趣笑道:“皇上,你又失控了呢,这样可不好。”
封璟,“……”
美人好像发现了如何与他相处的最佳方式。
她不坦白恢复记忆,但也不像痴儿那般矫揉造作,似乎在无形之中试图处处压制他。
十分争强好胜。
封璟呼吸微乱,也差一点就乱了心神。
他原本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却在卫令仪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封璟搂着美人细腰的那只手空了出来,稍稍抬起,又不轻不重的落下,恰好似是惩戒一般拍了美人。
“世上除却梵梵之外,无人有这样的本事。”
卫令仪吃痛,眉目间的神色却是透着嚣张与野性,“臣妾多谢皇上谬赞。”
封璟呼吸再度一滞。
当真很想做一回昏君,管它什么庭议不庭议,这大好时光,理应与美人在榻上渡过才叫爽快。
但封璟忍住了。
他发现,他对卫令仪的痴恋不仅仅是始于容貌那么简单。
他爱她的一切。
从容色、身段、皮囊,再到她骨子里的那股劲儿,都让他为之着迷偏执。
封璟凝视着卫令仪的眉目,“梵梵还记得汉阳王?”
卫令仪只笑笑,“听说过罢了。”
封璟呵了一声,唇瓣方才被人用锋利的牙齿咬破,他兀自舔了舔,像野兽安抚自己的伤口,“朕告诉你一桩事,那汉阳王其实是个女子。”
卫令仪一愣。
但,她到底不是寻常女子。
下一刻,就很快就一切前因后果联系到一块去了。
便顿时明了。
封璟又说,“汉阳王相中了你兄长。”
卫令仪挑挑秀眉。
阿兄的确该娶妻了啊。
卫令仪望入帝王的幽眸,再结合当下中原的形势,她很快就猜到了封璟的意图。
哪怕封璟只字不提,卫令仪也仿佛能一眼识破。
到底是曾经斗了好几年的敌手,彼此对彼此都甚是了解。
从某种程度而言,封璟与卫令仪算是同一种人。
卫令仪唇角微微一扬,“不如将计就计,让独孤冲成为卫家儿媳,届时西南必然是皇上的掌中之物。”
卫家忠主。
自是不会做出投奔西南之事。
这一点,卫令仪心中了然。
封璟对卫家也同样十分信任。
这种信任可以容忍卫家这样的外戚壮大。
封璟宠溺一笑,“梵梵好谋略。”
卫令仪附和,“璟哥哥过奖了。”
璟哥哥……
这称呼还真是悦耳动听,牵动着男子的心扉。
难怪韶华时候的情情爱爱格外叫人沉迷。
一声声情哥哥、爱妹妹,看似腻味,但也实在叫人春心萌动。
哪怕是封璟这样的开/国/枭雄,也愣是在内心开出了十里桃花。
帝王心思一动,唇凑了过来,试图再度一尝芳泽。
可卫令仪稍稍撇过来,避让开了。
她也不想引火自焚。
无疑,封璟对她而言,已有一定的吸引力。
对待帝王不满的眸子,卫令仪故意挑衅,“皇上急什么?且等臣妾养精蓄锐,到时候皇上就该知道臣妾的实力。”
封璟唇角忽的又是一扬。
妙啊。
他第一次意识到,男女之间亦可这般有趣。
封璟顺着美人的话,低低轻喃,“梵梵好生修养体力,待时机成熟,朕再与梵梵尽情切磋。”
尽情切磋?
怎么个切磋法?
封璟啊封璟,原来你也是这种风流浪荡儿!
她从前还真是没看出来。
卫令仪皮笑肉不笑,“梵梵知道了,璟哥哥也要仔细着身子,不要以为年轻气盛就不会亏空,日后年纪渐长,只怕会落下病根。”
封璟听出了美人的言外之意,“是么?梵梵不必担心朕,朕与旁人不同。”
说着,帝王扣住细腰,大掌紧握,恨不能将对方掐碎了去。
但终究还是点到为止。
来日方长、细水长流。
他和她之间还有漫漫余生。
帝王得趣,心情甚好,临走之前又命小张子送来了诸多奇珍异宝,后宫如同虚设,好东西皆是留给贵妃娘娘的。
*
几日后,京都,城门外。
不愧是物华天宝的京都城,就连街头叫卖的炊饼与馒头,也格外香气宜人,个头更是偌大。
国公府的家臣已在城门处等候多时。
一瞧见自家少将军骑在马背之上缓缓走来,家臣便立刻上前,“少将军,怎的西南一趟,您人都清瘦了?”
卫定修幽幽一声长叹,天知道,他这一路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他日后娶妻,定要挑一个沉默寡言,不甚唠叨的女子。
到了此刻,他还觉得脑中一阵嗡嗡作响,仿佛独孤冲那古怪的嗓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