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一杯而已。”
苏落楠声音轻轻柔柔的，举起面前的酒杯，微微蹙眉将酒水一饮而尽。
这还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
一杯酒下去，脑袋瞬间混混沉沉的，连眼前的事物都不太真切了。
“不错不错，妹子玩得起。”
程竟文笑着又倒了一杯，“要不要再来一杯尝尝？”
“差不多得了。”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季衍开口了，微微蹙眉，眼皮有些烦躁的掀起。
陈烨也有些不满的附和道：“就是啊，再玩可就过了啊。”
程竟文也不是个没眼色的，看到大家都这么说，他也不再勉强，重新挑起了一个话题。
原本色相极佳的饭菜开始变得模糊，连面前的季衍都看不真切了。
苏落楠坐了不到十分钟，身上就燥热的厉害，连呼吸都有些闷。
身旁的陈烨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轻声问道：“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苏落楠轻声道：“抱歉，我出去一会。”
“要我陪你吗？”
苏落楠摇摇头：“谢谢，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拿，在不影响饭局的情况下，悄悄起身出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卷起了狂风，细瘦的枝干连同树叶一起倾斜起了近乎平行的弧度。
晚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凉凉的，很舒服。
在出了单元楼的一瞬间，原本燥热的脸颊才得到释放。
双臂搭在栏杆上，也不过站了两分钟，苏落楠就觉得有些冷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取衣服的时候，一件宽大的外套搭在了她身上。
是熟悉的洗衣液味道，还夹杂着浅淡的烟味。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身后的是谁。
“冷不冷？”
季衍声音清清凉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落楠微微垂眸摇摇头。
季衍走到她身边，双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将两条手臂搭到栏杆上。
“要不要去买点醒酒汤，就在前面巷子里，还挺有用的。”
苏落楠目光落到前方的小巷子里，微微蹙了蹙眉。
“前面太黑了。”
季衍轻笑一声，偏头看着她。
“我又不怕黑。”
“我也也不怕。”她微微低头，声音很低，“就是，不喜欢。”
季衍轻挑了一下眉：“怕鬼？”
苏落楠摇摇头。
大概是酒精麻痹了神经，这时候的苏落楠几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心事也更容易流露出来。
“大概是小时候跟着奶奶在老家生活，晚上下着雨我又怕黑，找不到她所以有了阴影吧。”
“那你奶奶呢？”
“去照顾苏天赐了。”
季衍侧眸看着她，身旁的女孩低着头，耳边的发丝随风轻轻摇摆，那双卷翘的长睫微微颤了两下，仔细看来她的眼底还有些微微泛红。
外套披到她细瘦的肩膀上，显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单薄易碎。
那天晚上的场景苏落楠到现在还记得。
她大概四岁左右，苏天赐那时候刚出生总是哭闹，爸爸妈妈精神压力本就大，有时候根本拿他没办法。
那晚窗外雷声轰鸣，倾盆大雨，她被雷电声惊醒，可怎么都找不到奶奶。
房子里黑漆漆的，还停了电，她那时候年龄小还不会打电话，只能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等着奶奶回来。
第二天早上奶奶回来的时候，苏落楠一晚上没合眼，一双眼睛哭的通红。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苏天赐半夜哭闹，薛敏兰拿他没办法才把爷爷奶奶叫去，留下苏落楠一个人躲在空荡的房子里。
季衍沉默了良久，可能是夜晚情绪作祟，心里莫名有些酸酸麻麻的。
“现在还这么怕黑？”
也不知怎么的，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哑。
苏落楠摇摇头，抬头看他：“现在还好，你呢？还疼吗？”
“什么？”
季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大概是酒精麻痹了苏落楠的理智，也让她勇敢了不少。
她踮起脚尖，左手轻轻覆上他的脸颊，一双温软的眼眸里带着浅淡的雾气。
“你的脸，被打了，还疼吗？”
月光柔和星碎，衬得这双眼睛漂亮到让人心颤。
季衍目光顿了顿，他微微垂眸，鼻尖有些酸，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些难忍的压抑。
“不疼。”
一点也不疼，他都快忘了。
苏落楠还记得。
“那就好。”
她弯了弯眼睛，轻笑道，“我好多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她将身上的外套还给季衍，转身进了单元楼。
明显走路还是不太稳，有些摇摇晃晃的。
有什么一直坚持的东西，在心底悄无声息的裂开了，季衍在原地停留了许久许久，双手紧紧攥着外套，连同肩膀都压得极低。
他没有回头，细碎的发丝遮住那双眼睛，声音极为压抑。
“谢谢。”
“是我谢谢你才对。”
苏落楠也没回头，脚步缓缓停住了。
谢谢你，教我勇敢，夸我进步。
谢谢你，让我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晚上十点多，饭局散去，房子里只剩下季衍和陈烨。
季衍窝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抱枕，有些出神的望着天花板。
陈烨很合时宜的凑了过来：“我要到苏落楠微信了，而且说好了我明天去接她放学？”
“？”
季衍立马回过神来，狐疑道，“她同意了？”
“没有啊。”陈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但是也没拒绝，这是不是证明她确实没有男朋友？”
季衍切了一声，慢悠悠的收回眼皮，将手中的抱枕扔他身上。
“困死了，睡觉去。”
“别着急啊，我还没问完呢，季衍，你俩哪个班的？我记录——”
陈烨话还没说完，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在此时震动了一下，季衍脊背靠在门上，看着苏落楠发来的晚安，唇角不受控的弯了弯。
他立马打了几个字回去。
季衍：【晚安，早点休息。】
西城附中办事效率一向很高，也不过一天的时间，总成绩连带着年级班级排名已经全部出来了。
果然像季衍说的那样，苏落楠不仅没离开A班，反而进步了十名左右。
短短一个月内，从班级吊车尾的位置前进到了中等偏后。
反观季衍考的却不怎么样，直接后退到了班级第五。
苏落楠想，大概是因为他两天腿受伤的原因。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安慰他。
转头一看，季衍似乎完全没在意，正蹙眉研究有些晃动的桌腿。
课代表分别开始分发卷子，苏落楠随意扫了一眼季衍的桌面，瞬间瞄到了他语文作文位置上空空荡荡的答题卡。
苏落楠微微震惊：“你语文作文没写？”
季衍垫好桌角直起腰来，语气淡淡的。
“反正写了也得不了几分。”
不写作文也能进入班级前五，这到底是什么神级存在？！
第19章
这次月考结束, 班上大部分学生的成绩几乎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班主任专门腾出一节课组织了一次集体看电影的机会，让班长找出一部励志片给大家播放。
教室里的大灯被关闭，只有大屏幕还在为偌大的教室透着微弱光芒。
季衍垂着眼眸, 随意翻了两下语文答题卡。
“作文有什么好写的, 高考之前背几篇得了。”
季衍一向对写作没什么兴趣, 更不喜欢专门去记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
从小学开始，他的作文基本都是一个模板套路，全都冷冰冰的没什么情感，也几乎从未得过高分。
目光落到苏落楠卷子上的时候，季衍微微一顿。
“只扣了一分？”
他第一次见作文分值这么高的。
苏落楠点点头, 眼底透着几分浅浅的小骄傲。
“我从来不背模板，我喜欢，这个世界。”
所以她可以细心的观察到这个世界的很多美好, 所以她的文字都是温柔且有力量的。
一字一句都坚定勇敢，就像她本人一样。
季衍微微扬了下眉，几秒后, 他收回目光。
“这也能改变成绩, 还是第一次听说。”
“要不你下次试试？”
苏落楠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将自己手中的试卷递了过去。
“你看，我这次的作文就写钟楼那天晚上。”
季衍扫了一眼卷子，下意识的接了过去。
晚风, 钟楼，那个骑着车子烈火般肆意的少年, 还有那份汹涌的青春都一同揉碎了归纳到她的作文里, 组成了一篇极有张力的文字。
看着看着, 他的唇角莫名有些发涩, 甚至不敢掀起眼皮与她对视。
对于季衍来说, 那晚在钟楼原本只有赌注里浅淡的一笔而已，没想到让苏落楠记了这么久。
“好，我下次试试。”
电影已经开始，季衍难得没玩手机，两人默契的结束话题，抬起头落到电影屏幕上。
偶尔他们也会被班里氛围带动，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来。
这是苏落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得，她融入了这个集体。
灯光忽明忽暗，鬼使神差的，苏落楠抬起头看向季衍的侧脸。
也就在这时候，那双漆黑的眸也落向她，四目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对上了。
苏落楠立马移开目光，耳根微微泛红，心底的小鹿开始不受控的乱撞起来。
这天季衍的桌洞里难得空荡荡的，连找他问题的女孩都少了不少。
听说女生送他的礼物和情书全被季衍拒绝了。
这些礼物和暧昧，从前的季衍几乎全部照单全收。
当天下午，班长在讲台上宣布，学校有一个班级募捐活动。
经过商议，班里的每个同学都要交一百块钱的捐款，最好总数能压过别的班。
苏落楠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
她习惯只带当天的饭钱，全身上下不过三十块钱，其中一部分还是她的晚饭钱。
前排的同学一个个上前，将鲜红的一百块放进募捐箱，每个人眼底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骄傲。
苏落楠低下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耳根红到快要滴血。
这些钱她不仅今天拿不出。
就算提前准备，回去后也不敢一次性问薛敏兰要这么多钱，更何况还是用来捐款。
薛敏兰肯定又要说，他们家自己都揭不开锅了，哪里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捐款。
前排同学捐款的速度很多，没多久就已经快要轮到她了。
苏落楠已经做好了被班里众多同学议论的打算。
在她准备上前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季衍先她一步站起身，双手插兜，慢悠悠的走到台上，从口袋掏出二十块钱扔了进去。
班里果然一阵骚动，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声“这么有钱”，“故意的吧”，“就喜欢跟班主任对着干”之类的字眼。
苏落楠抿了抿唇，脑袋压得更低了。
“谁规定的非得捐这么多？”
季衍语气懒洋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留。
“到底是想为班级取得荣耀呢，还是为了某些人的虚荣心？”
话一说完，班里立马寂静了下来，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向门外的班主任。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脸色极为难看。
季衍回到位置上，也没着急坐下，慢条斯理的掀起眼眸看着门外的班主任。
“捐款本就是自愿的事，能拿多少就多少，老师，您觉得呢？”
语气不急不慢的，却多了些明显的对峙。
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班里同学大多条件不错，几乎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去跟班主任较劲，也不愿去做这个特例，开这个没有必要的口。
所以以前捐款的时候都是班主任说多少他们便捐多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起来反驳她。
班上同学都不明白，季衍家里这么有钱，何必因为这区区一百块跟老师对持这么久，还让双方都惹了个难看。
他从前从来都不是在乎这种事的人。
苏落楠紧紧攥着口袋里的二十块，唇角多了几分苦涩。
她大概知道原因。
苏落楠是个胆小鬼，少女时期自卑又敏感的她，最在乎的就是这份所谓的自尊。
气氛沉寂了好几秒，班主任才脸色极为难堪的开口。
“行了，你们想捐多少捐多少吧，班长，你帮忙看着点，一会帮我把捐款箱整理一下抱过来。”
说罢，她便抱臂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班里开始小幅度的嘈杂，随着高跟鞋的声音逐渐变小，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我去，这么容易的吗？我还以为静姐会发飙呢。”
“是不是证明你们剩下的都能随便捐了，呜呜呜，心疼我那一百块钱。”
“我衍哥不亏是衍哥，完全不怕老师穿小鞋啊。”
眼看着嘈杂声快到了不能控制的程度，班长有些无奈的坐在座位上组织纪律。
“捐都捐了，大家别吵了，老师也是为了我们好，接下来不强迫大家，都尽自己所能吧。”
在众多议论声中，苏落楠走到台前，将手中的二十块捐了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将目光落在捐款箱了，大多数人都开始议论起以前的捐款制度。
下台的时候，苏落楠微微掀了一下眸，目光落在季衍身上。
他正垂眸做着手上的数学习题，脊背闲散的靠在后排桌子上，两条大长腿松松垮垮的向两边倾斜撇开。
苏落楠抿了抿唇，坐下时小声说了句。
“谢谢。”
季衍眼皮子都没掀一下，黑笔在指尖飞快的旋转着。
“别误会，是我自己没钱了。”
“嗯。”
校服外套里都塞了好多张红票票，还总丢三落四的不知道忘在哪，哪里是没钱了。
捐款结束后，放学铃声也很合时宜的响起。
班上同学大多早就收拾好东西，铃声一响就一窝蜂的离开教室。
苏落楠向来不争不抢，慢吞吞的装好书包后才发现，季衍居然还没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