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来，这是苏落楠第一次跟薛敏兰说出这种话。
情绪没有她想象中的激烈，反而很平静。
第53章
薛玫家的位置有些偏, 阳台窗前一颗巨大的梧桐树遮住了阳光，只有细碎的光芒透过枝叶落了进来。
大概是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原因，整栋房子都显得阴恻恻的。
气氛安静了许久许久, 只有薛玫手中已经拨通的电话还在发出嘟嘟的声响。
薛敏兰愣愣的看着她, 好一会, 她才咬牙道。
“苏落楠，你乱说什么？！”
毕竟是两姐妹多年没见重逢的时刻，苏落楠不想在这种时候把气氛闹得太僵。
原本紧攥的双手微微松开，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们……很快就会交往，妈，您不用担心我未来过得怎么样, 我会对自己负责。”
话音刚落，薛玫手中的电话正好在此刻拨通，一道男音通过话筒传来了过来。
“干嘛？这个点打什么电话？”
对面明显情绪不佳, 语气里的烦躁不加掩饰。
“我之前给你说的楠楠, 就我那个侄女, 苏落楠，她刚好来我们家了，我记得你不是在附近吗？要不要来见一面。”
对面安静了两秒, 才狐疑般问道：“你一天这么着急给我介绍老婆做什么？谁知道你那侄女不是你派来私吞我们家家产的，我早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
越说到后面, 厌恶的语气就愈加明显, 还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苏落楠心中了然, 看来她这位小姨在这个家也过得不怎么好。
为了嫁入豪门, 不仅找了一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二十岁的老公, 还要成天被他儿子提防着会不会私吞他们家家产。
光看刚才保姆那副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就知道她在这个家大概也没什么地位。
薛玫有些尴尬的看了两人一眼，左手掩住听筒，压低声音朝着门外走去。
“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侄女长得漂亮又喜欢小孩，还是名牌大学毕业，以后肯定很会教育小孩的，贝贝现在年龄还小，趁着她不记得妈妈的样子，赶紧给她把这份爱弥补上不是？”
门被啪嗒一声关上，薛玫讨好般的声音越来越远，没多久就彻底消失在了大厅之中。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一阵风涌了进来，窗外那颗巨大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整个大厅瞬间只剩下苏落楠和薛敏兰两个人。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尴尬。
薛敏兰明显因为她那句话耿耿于怀了许久，看了她好一会，才嘲讽般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疼你，是为了钱才让你早些结婚？”
苏落楠唇角动了动，掀眸与薛敏兰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到嘴边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说到底她还是心软，太残忍的话舍不得对亲近的人说出口。
薛敏兰觉得有些荒唐，眉头紧紧蹙起，几乎被气笑了。
“我和你爸爸抚养你这么多年，让你上大学，高考的时候专门花钱带你去西城上学，我们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现在告诉我，我们不爱你，苏落楠你有没有良心啊。”
听到她这么说，苏落楠忽然就委屈了，红着眼眶抬起头看向薛敏兰。
“可我不是你们的小孩吗？”
她又没有选择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力。
他们把她生下来，怎么到头来，却像她处处亏欠他们，拖累他们一样。
薛敏兰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僵硬。
她从没想过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会跟她这么说话。
二十多年来，苏落楠向来都是循规蹈矩说一不二，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从来没有过叛逆期，妥妥的别人家的小孩。
街坊邻居一直都说薛敏兰和苏铭是上辈子积福行德修来的福分，这辈子才生了一个这么懂事的女儿。
四周静悄悄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城果真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尤其是今年雨期似乎格外漫长，绵绵延延的，怎么都不停歇。
薛敏兰眉头皱的更紧：“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一次相亲跟爸爸妈妈闹意见？我们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以后能过得好，你这孩子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大人的心呢。”
说来说去永远都是这句话，她似乎料定了苏落楠不会反驳。
苏落楠唇角抿了抿，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大学的学费是我自己挣的，小时候你们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这几年我也差不多还干净了。”
她垂着头，指尖微微颤抖着，闷声说道，“你们爱我什么？爱我听话懂事，还是爱我从来不会反抗你们，可以满足你们的虚荣心。”
“所以你现在是想和我们断绝关系？”
薛敏兰几乎咬牙开口，双手紧紧攥拳，眼底满是讽刺的看着她。
“我和你爸养活你这么多年，到头来养了一头狼反咬我们一口是吗？苏落楠，你摸着良心问问，在咱们村子里，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女孩父母让上大学的，还不是到年龄就结婚了，我们让你读书让你出来见世面反倒有错了？”
“有错的不是你们，是我，是我永远都学不会满足，永远都过不了心底那道坎。”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碰到了她的痛点，苏落楠心脏微微颤抖着，鼻尖酸的厉害，眼眶里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正在不断溢出。
“我就是不明白，凭什么我叫苏落楠，弟弟要叫苏天赐，凭什么他可以一直待在你们身边，我就要到处寄人篱下去别人家寄宿，凭什么你们对他的好就是理所当然，对我的就是施舍。”
天赐天赐，上天赐予爸爸妈妈的宝贝，天知道苏落楠小时候有多羡慕这个名字。
他们说她性格敏感内敛，怪她跟谁都不亲近，怎么都没办法走入她的心扉。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人在真心疼爱她。
都是同父同母，凭什么苏天赐可以肆无忌惮的在父母面前撒娇任性，每天穿着名牌，理所当然的接收着大城市的教育。她就要永远懂事，就连住在自己家都要永远小心翼翼。
他们也不过差了三岁而已。
上大学的时候，舍友们有时候会聚在一起聊天，话题中总少不了自己和父母之间的趣事。
有的同学说，自己都二十多岁了，每次还要妈妈领着才敢去医院，前两天做饭的时候还把锅烧出一个洞，被妈妈追着骂。
每次聊到这种话题，苏落楠从来都不会加入。
她和那些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不一样。
苏落楠什么都会，不仅做饭喂牲口很是娴熟，以前摘棉花给庄稼打药这种事她都做过，就连爷爷奶奶去医院都是她带着去的。
苏落楠到现在都记得，她八岁那年第一次带着奶奶去镇上的大医院。
奶奶不识字，她那时候那么小，一边问一边找到的医院。
奶奶打针的时候她一整晚都不敢合眼，就害怕吊瓶里的药水流光会回血，眼皮都快困得打架了，只能掐自己大腿来强撑困意。
说到底，她和父母并没有那么熟，甚至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什么爱。
她和薛敏兰最亲密接触的时候好像也只有高中在西城那两年。
二十多年了，她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猜测，父母到底爱不爱她。
这种感觉委屈又无力，她只能忍着。
她知道一碗水永远端不平，可哪怕，这碗水不倾斜的那么明显呢。
就向她再偏一点点，一点点也行。
窗外小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苏落楠胸口闷得不像话。
再在这个环境呆下去，她可能真的要闷出毛病了。
大概需要出去透透气。
苏落楠抬起头，将快要溢出眼眶的热泪努力憋了回去，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反正不管那人有多好，有多有钱，我都不会跟他结婚的，我有喜欢的人了，您不用为我担心，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您和小姨聊完天回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帮您叫车。”
薛敏兰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蹙眉开口道。
“你喜欢的人……是季衍吗？这孩子真不是什么好孩子，他会骗你的。”
她脚步顿住，依旧没有回头，淡声道。
“骗就骗了，我不后悔。”
想骗就骗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下午四点多，苏落楠专门回了公司一趟。
之前有资料落在公司，她一直忘了拿，这天刚好从这边路过。
还没刚到办公桌门口，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玫瑰就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打眼看过去很是壮观。
同事雯雯这天正好在公司加班，看她进来了，笑得一脸八卦。
“楠楠，这谁送你的花啊？这么一大桌子，好漂亮啊，谈男朋友了？还是哪位新任追求者啊？”
苏落楠也有些茫然，轻轻碰了一下玫瑰花瓣。
“这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啊？”
“今天早上吧。”
雯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靠在她耳边小声道。
“你这位追求者可真够下血本的，还请我们整个部门喝了咖啡，大家收到的时候都很惊喜呢，比老板大方多了。”
苏落楠愣了愣，看着面前的玫瑰，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在车上刷到的季衍微博。
凌晨的时候，季衍微博更新了一条新的文字动态，配图好像就是这么一大捧玫瑰花。
【有些鸟注定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这是摘自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一句话。
苏落楠对这部电影印象很深刻。
这是他们上高中还在坐同桌的那会一起看的第一部 电影。
某次考完试后老师为了让他们放松心情，给他们在教室里的多媒体上播放电影。
高中那会腾出一节课来放集体电影，大概是他们最期待的事情之一了，班里同学都挺兴奋的，皆是搬着凳子往前排挤。
苏落楠没有凑热闹的习惯，季衍又懒得看电影，低头刷着数学卷子。
整个后三排几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那时候的苏落楠满脑子都是学习，电影播放到这句话的时候，她顺势记到了笔记本上准备当作文素材。
那句话刚写完，季衍就恰好抬起头看到了。
黑笔在指尖慢悠悠的转着，季衍脊背靠在课桌椅背上看着她，唇角勾着几分笑。
“这句话同样告诉你，苏落楠，其实你学习挺有天赋的，说不定再拼两个月就能把我也超过了。”
那天阳光很好，窗口透出几束暖光打到课桌桌角，被风微微掀起的书页也透着几分青葱夏意。
阳光被枝叶遮挡，光斑细细碎碎，透过枝叶缝隙落到了少年额前的碎发上。
苏落楠停下笔，恰好抬起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那一刻的气氛像是瞬间凝结住了一样，连呼吸都透着暧昧。
这一幕她记了好久好久，一直到现在还能清晰的回忆起来。
收拾好东西之后，苏落楠拿好文件出了公司大门。
门外的雨更大了，苏落楠站在公司门外，正准备等着雨稍微小点再出门。
掀眸的一瞬间，她正好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季衍。
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潮涌动，隔着人海茫茫，她一眼就看见他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撑伞看着她，唇角噙着几分笑意。
不知怎么的，苏落楠忽然鼻尖有些酸，压抑了一天的心情几乎一瞬间得到释放。
苏落楠也不管雨有多大，泥渍有没有溅到腿上，她加快脚步冲进雨里。
穿过人潮拥挤，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只想快一点到他身边。
不等季衍反应，她就整个人扑进他怀里，脸颊埋在胸脯，紧紧抱住他。
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苏落楠始终没说话，只是用力的抱住他。
季衍愣了愣，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苏落楠摇摇头。
两秒后，她闷声道：“我想抱你一会，行吗？”
“苏落楠，到底怎么了？被人欺负了？谁敢欺负你？”
季衍这下有些急了，眉头紧蹙，声音多了几分冷厉。
苏落楠摇了摇头，脸颊埋在他胸脯上。
“就想抱你一会。”
“抱吧，抱吧，抱一辈子都行。”季衍有些无奈，抬起手回抱住她，“你要实在心情不好，打我一顿也行。”
听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苏落楠忽然被他逗笑了，手臂也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等她情绪恢复好，松开他之后，季衍才半弯下腰，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
苏落楠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移开目光，脸颊忽然被捧住了。
季衍轻轻亲了亲她的嘴巴，笑道：“这样呢？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苏落楠有些羞耻的看了一眼四周，脸颊泛红。
“才没有。”
话音刚落，季衍又亲了她一下，眉角微扬，笑得挑衅。
“那再来一下，苏落楠，你挺贪心啊。”
街上行人不断，已经有几人看了他们好几眼，幸亏季衍戴了墨镜才没被认出来。
苏落楠又羞又恼，转过身背对着他。
“我都没有答应你呢。”
“我不着急，什么时候想同意了告诉我一声就行，反正我永远等着你。”
季衍语气慢悠悠的，一贯的漫不经心中又带着几分真挚。
“这样行吗？亲爱的苏大人。”
第54章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苏落楠从睡梦中唤醒。
广播通知即将到站, 列车正在缓缓的往站点的方向移动，车厢里乱哄哄的，夹杂着各种难闻的味道。
已经在车里闷了好几个小时了, 即将下车的人脸上大多都布满了焦灼烦闷。
苏落楠接通电话, 垫着脚尖去够列车两侧顶上的行李。
电话是薛敏兰打来的, 对面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楠楠啊，到地方了吗？差不多该到了吧？”
苏落楠掀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十点半，因为下雨的原因，比平时晚点了一个小时。
今天下午, 苏落楠忽然接到了奶奶的电话，说爷爷脖颈后面长了一个大疙瘩，这两天总说自己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让他的亲属子女尽快赶过来。
接到电话的第一瞬间，苏落楠就立马买了从江城回到他们小县城的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