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是苏落楠这种乖巧内敛，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女孩子。
强烈的罪恶感扑面而来，季衍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认识了短短几天而已，他已经第二次马上惹哭她了。
“苏落楠，你别哭啊。”
季衍弯下腰，本想抬起手臂帮她擦拭眼泪，指尖在半空停留两秒后又收了回来。
“是我混蛋，你打我吧，或者你骂我，怎么过瘾怎么来。”
苏落楠背过身不理他。
“这样吧，我替你骂。”
季衍直起身子，双手插兜，骂起自己来毫不留情，“季衍，你个混蛋，人渣，臭不要脸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戏弄女孩子，你这样的人以后指定没什么好结果，谁跟你在一起谁倒霉，你爸妈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生了你，你这样的人只会带给别人麻烦……”
说着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忽然黯淡了下来，骂自己的话却没停。
“等等，别，别说了。”
苏落楠转过身来看着他，清秀的眉头紧紧蹙起，眼眶依旧有些泛红。
“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己的。”
季衍回过神来，掀起眼眸问道：“你不生气了？”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
苏落楠低下头小声反驳，走到摩托车旁，撑起双臂爬了上去。
“你看，我本来就可以自己上来。”
季衍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微微愣了两秒。
这机车体型很大，别说一个一米六出头的姑娘了，成年男人上去都有些困难，要不是他个子高腿长他也不会买这么大的车子。
这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没想到她手臂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季衍坐到驾驶位，习惯性的拉着苏落楠的手臂环到自己腰背上，微微侧头开口道。
“还是一样，抱好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说完，车子像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急速行驶在宽大的马路上。
和来时的情绪不一样。
她当时只顾着害怕了，再次坐上季衍的机车，苏落楠情绪很是微妙。
狂风席卷着她的校服衣摆，道路两侧的景物树木像是加了倍速一样快速划过，她的血液也变得滚烫炙热起来，居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充斥全身。
整整十七年，她从未有过这样释放自我的机会。
等苏落楠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内心已经将说辞排练的滚瓜烂熟了，这才敢推开门进去。
客厅里开着暖灯，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大型古装剧。
苏天赐脱了鞋子挺直脊背靠在墙面上，苏铭正拿着卷尺在为他量身高，薛敏兰则手里捧着一把瓜子在一旁凑热闹。
“178。”
苏铭收回卷尺仔细看了一眼，“这不是和去年差不多吗？我就说看着没怎么长，你这臭小子一天吃的饭都跑哪去了，就知道横着长。”
“怎么没长？”
苏天赐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冲他爸喊。
“谁像你一样，量个身高非得把鞋脱了，我穿上鞋有一米八的好不好！”
苏铭拿起尺子敲了敲苏天赐的脑袋：“人家正规的量身高都是脱了鞋的。”
“这是你规定的吧，要不我把袜子也脱了。”
“你这臭小子，敢跟你老子顶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妈，你看他，说不过我就开始动用家长威严。”
量个身高而已，父子俩就吵得不可开交。
薛敏兰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忍俊不禁，边嗑瓜子边乐。
“傻小子，你还不了解你爸吗？在你爸眼里他就是标准。”
客厅灯光暖洋洋的打在他们身上，电视机里的背景音放的不大，在此刻却将温馨的氛围衬托的刚刚好。
很平常的家庭关系而已，苏落楠却格外羡慕。
她在玄关处站了好一会，忽然有些不忍打破这份美好。
即使这份幸福里没有她，也不会有她。
父母从来不会像对待苏天赐这样和苏落楠相处。
分明是同样的血脉关系，她和父母之间却是那么生疏拘谨，就算她做了再过分的事，他们甚至从来不会开口骂她，只会一味的叹气。
没过多久，薛敏兰正好回头，看到了正在换鞋的苏落楠。
“楠楠回来了？”
苏落楠点点头。
“你同学刚才过来给你送书包，我帮你放卧室了。”
听到书包两个字，苏落楠微微顿了一下。
她的书包，好像在季衍那。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薛敏兰的脸色，试探性地问，“我那个同学，您见了吗？”
“见了啊，挺乖的小女孩，她还告诉我你今天被老师留下值日，可能会晚点回来。”
苏落楠在原地愣了两秒，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大概是季衍早就想到了这点，一早就安排好的。
耳根开始微微泛红，苏落楠跟薛敏兰随口寒暄了两句便回房间了。
她站在卧室的全身镜面前，看着自己厚重的刘海，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季衍那句话。
他说她眼睛好看。
他说她不适合留这么厚重的刘海。
鬼使神差的，苏落楠试探性的将刘海掀起，全部黑色发卡夹了起来，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心脏跳的很快，掀起刘海的时候脸颊红到发烫。
苏落楠心里明白，自己好像正在因为某个人在悄无声息的改变。
第12章
和家乡镇子里的学校不一样，西城附中作为省重点，不仅每周会有周考测试，几乎每个月还会进行一次月考分班考试。
重点班的后五名和普通班的前五名进行交换，以此类推，一直到高三结束。
班上一共有50名学生，苏落楠当时刚好擦线48名进入重点班。
临月考的前一天晚上，苏落楠复习完最后一门功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她对自己的成绩并不自信，好不容易才稍微融入到班级里，若是换了一个新环境，恐怕又要好久都不适用。
可凭借她现在的成绩，和班上那些学习天赋极强的尖子生根本就不能比。
从重点班离开几乎已成定局。
晚风卷动窗帘，纱幔卷起了一个轻柔的弧度。
正当她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入睡的时候，窗外一声巨响让她瞬间睁开眼睛。
从她这个角度听来就像是有什么重物坠落的声音。
苏落楠慌忙披上衣服。朝着窗外望去。
她家住在四层，楼层并不高，路灯正好打在楼下的墙角。
苏落楠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地上蜷缩着的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极为痛苦，低着头坐在地上双臂死死捂着左腿膝盖，肩膀都有些颤抖，身旁散落了满地的花坛碎片。
估计是从窗外坠落膝盖正好砸到了窗外的花坛上。
他全程低着头，苏落楠看不清少年的脸，所有的动作却被她尽收眼底。
没过几秒，他掀开运动裤的裤腿。
花坛的瓷片已经透过衣服扎到了他的血肉里面，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膝盖往下流，划过肌肉流畅紧实的小腿，啪嗒啪嗒的滴落到地上。
小碎片密密麻麻的布满他的左小腿外侧，中间还有几片乒乓球般大小的碎片扎了进去。
这么触目惊心的伤口，她本以为少年会打电话给家人来帮忙，结果半晌都没见他拿起手机，只是尝试着一手扶墙一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右腿膝盖微微打着弯，他的左腿几乎完全使不上劲，连同撑起身体的手臂都有些微微颤抖。
苏落楠几乎笃定，少年肯定摔得不轻。
两秒之后，他手臂失去了力气，再一次跌回了地面上。
四周太安静了，她甚至听到了少年发出一声烦躁的咒骂。
苏落楠不由得有些紧张，心脏也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帮忙的时候，楼下的一声闷哼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片最大的碎片居然被他徒手从膝盖里拔了出来！
从膝盖取出来的花坛碎片完全被鲜血浸染，连同他的指尖也染上了血污。
苏落楠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么粗暴的处理伤口方式。
昏黄的路灯下，少年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般，那双黑眸缓缓掀起，正好与苏落楠对上。
苏落楠心脏剧烈的颤了颤，下意识的捂住嘴巴。
这个从窗口掉下去的人，居然是季衍。
两秒之后，她口袋里的手机就忽然震动了一下。
季衍：【看热闹呢？下来帮忙。】
苏落楠这次完全不敢矫情了，迅速打字回道。
【你先在那别动，我很快过来。】
说完，她迅速换好衣服，偷偷摸摸走到客厅取出薛敏兰的医药箱，直接将整个箱子提了下去。
季衍一只腿曲起坐在地面上，额发已经快要被冷汗浸透，连同手机屏幕上都染上了血污。
他沉默的看着苏落楠发出的那句话。
本来就是随口说的而已，他不指望苏落楠能下来帮他，薛敏兰管的这么严，凭苏落楠这样的性格肯定不敢凌晨跑下来，还是跟他这样的人见面。
若是被薛敏兰发现了，即使不会打她骂她，苏落楠也肯定要被道德绑架好半天。
她何必染上这样的麻烦。
季衍正要在输入栏里打字，耳边就响起了急速的跑步声。
大概是着急跑下来的，苏落楠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她手里提着个小箱子，长发垂落在腰背，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两条白皙的大长腿赤.裸裸露在外面，随意披了件外套就下来了。
苏落楠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季衍一眼，迅速蹲下身检查他满是鲜血的伤口。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你家人啊，或者打120也行，这样万一伤口感染了怎么办？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万一不只是外伤就糟糕了。”
从他们认识开始，季衍第一次听苏落楠一次性讲这么多话。
“你能站起来吗？要不你借着点我的力气，我现在扶你去医院。”
她声音有些颤抖，闷着头去扶季衍的手臂。
“我刚才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医院还是开着门的。”
季衍沉默的看了她好一会，抬起那只没被血污污染的手臂握上苏落楠的手腕。
“别忙活了，我站不起来，你也搬不动我，这么晚了，赶紧回去吧，明天考试呢。”
他难得大发慈悲的替别人着想。
这是季衍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干了件人事。
“不行。”苏落楠眼底满是倔强，“我要先看着你进医院才行。”
季衍微微蹙了一下眉：“我一会自己去，有朋友会来接我。”
“那我要看着你朋友过来。”
看着她这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季衍忽然被气笑了。
“你就非得这么倔？”
苏落楠瑶瑶头：“是你倔。”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眼看着鲜血还在顺着小腿往下滴落，季衍妥协了，朝着医药箱扬了扬下巴。
“我不想去医院，要不你帮我上个药算了，我看你还带了药箱。”
“我怕我会弄伤你。”苏落楠还是有些犹豫。
“没事，反正要么就是坐着看着血被流干，要么就是你随便上点药，反正都一样。”
已经伤成这样了，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
有时候苏落楠觉得薛敏兰说的真没错，季衍有时候还真和街头混混有些像。
就像是他今天莫名其妙从二楼摔下来，总不能是自己跳下来的吧。
苏落楠从一药箱里取出镊子，用酒精清洁了一下，蹲在他面前为他上药。
季衍掀眸看着面前的女孩，看她很是娴熟的从药箱里取出几个瓶瓶罐罐的东西，又用镊子夹着棉花给他清理腿上的污渍，一系列动作流畅迅速，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她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
季衍点了一下头。
镊子轻轻夹出他腿上的碎片，密密麻麻的看起来触目惊心，有的碎渣甚至已经沁入了血肉里面拔不出来，大概这些伤口后期还是要去医院处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伤到骨头。
苏落楠目光偷偷落向季衍。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着，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感觉怎么样？”苏落楠轻声问了一句。
不用想都知道会很疼。
季衍回过神来沉默了两秒，半晌才将视线落到她白皙的小腿上，唇角微微扬了一下。
“嗯，又白又长，难得的好腿。”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挑逗她，这人看起来是真不疼。
苏落楠有些微恼：“季衍！”
“开个玩笑，别生气。”季衍认错倒是快。
镊子重新开始工作，季衍看着苏落楠认真的模样，目光黯淡了几分，忽然开口问。
“你不好奇吗？”
“什么？”
“我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第13章
西城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还有些潮湿。
苏落楠蹲坐在地上，外套衣摆垂落到两侧脚边，最下面的一层甚至沾染上了浅浅的血污。
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白外套，就这么被他染脏了。
季衍忽然有些烦躁，蹙眉移开视线。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苏落楠真的有在改变。
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敢露出来了，脊背也在尽量的挺直，甚至连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
短短一个月而已。
苏落楠肉眼可见的漂亮了许多。
以至于让他偶尔目光落到苏落楠身上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她的长相其实一点也不比学校里的那些校花班花差。
只是她平时太过内敛自卑，总是低着头，并不会有人去刻意留意她。
季衍给她的所有建议，苏落楠真的有在听，并且一一实施了。
甚至连他偶然提到，自己都忘了的事，苏落楠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她真的在无条件相信他。
有种莫名奇妙的东西在季衍心底不断融化。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对苏落楠的印象不知不觉转变了不少。
最近这段时间，每次看到苏落楠微微泛红的脸颊，季衍都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