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竟喜得眼眶都红了。”
“若是……小姐在便好了。”
往日宋嬷嬷面容严肃,甚少有什么外露的情绪,明湘也没想到她听闻宋挽有孕的反应会如此大。
宋嬷嬷按着眼角,似乎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淡笑道:“小姐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小小姐会嫁入宫中去。”
谁又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小姐当年费尽千辛万苦为小小姐定下的婚事,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若是小姐知晓城阳侯府未曾好生珍视她拼了命才诞下的女儿,怕是不会放过江行简,也不会放过侯府一众。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不值得再提。
想到苏宜和宋蓝安,宋嬷嬷忍不住落泪。
“挽儿有孕,我做人嫂嫂的亦十分高兴,可府中还在孝期这酒肉便免了,今月一人多发五成例银好了。”
明湘道:“倒也不必说为了什么,就说嬷嬷见大伙儿辛苦,犒劳犒劳府里众人。”
“哎,老奴知晓了。”
宋嬷嬷转身去办,不过片刻便处理妥当。
府中人皆涨了月例,宋摇身边的秋水,宋拈身边的银粟,甚至是后调去服侍宋夫人的檀竹都不例外。虽府上未说这喜从何来,但宋拈听闻银粟说先前宫中来了人,便猜到同宋挽有关。
她浅笑着:“大姐姐有孕,不知怀得是皇子还是公主。”
银粟道:“小姐好聪慧,竟一下便知。”
“圣上看重大姐姐,后宫无人敢与大姐姐争锋,有孕也无须藏着掖着怕人动什么手脚。嫂嫂高兴才会给大伙儿涨银子,可到底月份还小不好大声嚷嚷了去。”
也正是如此,她方猜到是宋挽有了身孕。
大姐姐怀孕,若此胎是皇子那宋府地位便算稳妥,宋拈微微勾唇,心中替父亲畅快。
“若是父亲知晓,必会开心。”
银粟点头,很是赞同她家小姐的话。
“小姐,夫人唤您过去。”
朱叶自外头走进,将宋夫人要寻宋拈一事告知,宋拈闻言垂着眸,半晌后才道:“我知晓了,这便去。”
她母亲自父亲过世便很是消沉了一阵子。
不仅将自己关在房中几十日不说,还哭伤了眼睛。原本宋摇经过她上次点拨,已有几分认命之感,但偏巧这时候母亲又说自己无事,从屋中走了出来。
如今宋摇见母亲身子渐好,竟又生起要退婚的念头。
看着双颊凹陷、神情呆滞却还在不停劝慰宋摇的宋夫人,宋拈长叹一声,站在门边未曾向前。
“拈儿,你站在那处做什么?快进来让母亲瞧瞧。”
“拈儿很好,母亲不必担忧。”
宋摇闻言将头扭至一旁,不看宋拈一眼。
“听摇儿说你同明家十七子相处不错,他待你如何?”
“说不上相处,不过是定了亲后年节有些往来,除此再无其他。”
宋夫人闻言淡淡一笑:“如此便好。”
“母亲既然振作起来,为何还不快些将府里中馈接管过来?如今父亲过世,母亲便是府中老太君,您还在呢,哪儿有让媳妇掌家的道理?”
“往日父亲有命,如今父亲都不在了,母亲总不能仍任由咱们被人压着一头。”
宋摇有些焦急:“大姐姐贵为皇后,她出身有瑕定不会纵着兄长欺压母亲一头,这孝顺的名声她跟兄长总还是要的。”
“兄长日后会登高位,万万不敢背上不孝之名的,母亲……”
“便是为了我同揽儿,你也该振作起来。”
若母亲不是府中主母,如何与其他主母相交周旋?如今嫂嫂掌家,又怎么会真心替她们着想?
更为重要的是,母亲不做主母,谁人为她退齐家的婚事?再寻高门?
宋摇急得病了几日,如今还可用父亲丧期推脱,可若是父亲丧期过,她便要嫁入那等落魄人家了。
皇上登基后开始重用英国公明华新,明家门第愈发金贵,便是身为旁支的明十七如今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唯有齐家被衬得愈发不堪。
她本是母亲娇生惯养宠溺了一辈子的,如今本该守寡的宋挽摇身一变成了身份尊贵的皇后,宋拈也嫁入高门,唯独她,唯独她要嫁给一个空有爵位,要银钱没银钱,要前途没前途的人家。
这让她如何甘心?
宋摇瞪着一双泪眼,看向宋夫人:“母亲,你快些振作起来将中馈捏在手中,为我们姐弟三人多打算打算。这般日日龟缩在房中,又算个什么呢?”
宋拈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只低头静静听着,混似一切都同她不相干的模样。
“摇儿,这掌家之权母亲接不下。”
宋夫人望着帷幔顶子,语气深幽:“你父亲他从我嫁入宋府,便从未有过将中馈交于我手的心思,从我嫁入宋府第一日,他便在防着我。”
“他怕我苛待宋扶和宋挽,所以虽将府中对牌同库房钥匙给了我,可府中做主的,从来都是宋嬷嬷。”
嫁入宋府这么多年都未能培养出自己的心腹,往日她只当做是苏宜手段了得,死了十年还能让府中下人俯首称臣,只认她一人为主。
可这段时日她终不得不承认,根本就是宋蓝安一直默认了宋嬷嬷掌家之事。
他从未信过她,甚至这十几年来一直在防着她。
第250章 赐婚
“我身为宋府主母之时都未能将中馈掌握在手,如今宋扶做了家主,我又能如何?”
宋夫人无奈看着宋摇,轻声哄道:“摇儿,你便认了命吧,好生同齐肃伦过日子,总会将日子过好的。”
“我不认命,我凭什么要认命?”
宋摇哭着道:“宋挽一个寡妇都可做一国之母,我又凭什么要认命?且齐家婚事是母亲为孩儿选定,难道母亲便无愧疚、不甘之心吗?”
“明明父亲都说了待他自涑河回来再议婚事,为何母亲如此愚钝,听不懂父亲的弦外之音?”
“二姐姐。”
宋拈开口,拧着眉看着宋摇。
“如何?你又要如何?还要教训我是吗?你又凭什么?”
宋摇哭得一张小脸被泪水染湿,声嘶力竭道:“我不想认命,不想嫁入齐府有错吗?为何母亲的错要让我来承担?”
“母亲有何错处?当日父亲问你可要答应婚事,不是你自己说全凭母亲做主吗?”
“好了拈儿,是为娘的错,是为娘未曾听懂你父亲之言,摇儿说得没错。”
宋夫人哭着起身,她拉着宋拈低声哀求:“拈儿你生性肖父,又向来聪敏,你帮摇儿想个法子让她可退了同齐家的婚事。”
宋摇说得没错,她也是后悔的。
若早知宋蓝安去涑河并非向南庆投诚,她怎么会为宋摇说到齐家去呢?
那齐肃伦着实不是良人啊!
“拈儿,帮你二姐姐想想办法。”
宋拈抿着唇,许久未曾答话。
“她如今满心都是如何搭上身为皇后的大姐姐,哪里有心思管我的事情?”
“拈儿,就当母亲求求你。”
事到如今,她也看出宋拈往日所说尽是真言,若早听从宋拈的话,或许摇儿就不会沦落到眼下这地步。
宋夫人抹了抹眼泪:“拈儿,母亲求你了,你为摇儿想想办法。”
宋拈叹息:“母亲觉得孩儿能有什么办法?孩儿只是个未出阁的闺阁女子,上不可插手掌家之事,下出不去宋府这座宅子,母亲觉得孩儿能有什么办法?”
“这……”
宋拈看着双颊凹陷,眼神迷蒙双唇还泛着灰白的宋夫人,生平第一次生出七八分委屈。
她红着眼道:“母亲从未考虑过孩儿,孩儿嫁去英国公府,母亲却处处让孩儿同嫂嫂作对,母亲一心为了二姐姐,难道就没想过若我一个未出阁女子,在府中上蹿下跳搅和自家嫡姐婚事的名声传出去,孩儿会如何?”
“往日您偏爱二姐姐同揽儿,孩儿从未生过怨怼之心,可如今瞧着母亲似乎完全不顾孩儿死活,只一心惦念二姐姐日后过得如何。”
“母亲这心偏得实在左了,方将二姐姐生养成这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的性子。”
“母亲还是多多休养身体,若无事孩儿便不打扰了。”
宋拈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拈儿……”
宋夫人慌忙起身,突然有种自己会失去宋拈的不安,她想要下地去追,却是被宋摇拦住。
“女儿说了她如今一心只想攀附皇后,可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嘴脸,大姐姐又如何会管她的死活?”
“母亲,您快振作些,齐府那老妇人日日在外念叨她儿媳出身宋家,女儿实不想同齐府扯上关系。”
“若是不成,母亲入宫求求大姐姐吧,孩儿只能指望您了。”
宋摇哭着跪在宋夫人面前,一直催促她入宫见宋挽。
宋夫人无奈,只好答应让人给宋挽送张帖子,若宋挽见她,她便开口问问。
“孩儿去给母亲拿笔墨。”
哭着将笔墨拿了过来,宋夫人提笔写下几字让宋摇送去门房。
宋摇拉着秋水急急去寻府中婆子,想将宋夫人的帖子送出去,正走到垂花门的时候,恰巧见宋嬷嬷拿着明湘给宋挽的回信,以及府中要送入宫的东西往外走。
“宋嬷嬷。”
“二小姐寻老奴有事?”
“瞧嬷嬷手上东西的规制,是要送入宫中的?正巧母亲这儿有一封信,劳烦嬷嬷替母亲一齐送入宫去。”
“可。”
宋嬷嬷接过,当着宋摇的面便拆了开,宋摇见状捏紧了拳,气恨得死死抿着唇。
她母亲本应是府中主母,可如今却处处受一个老奴掣肘,让人如何能甘心?
“二小姐回吧,老奴会将帖子送入宫中的。”
上头只写着宋夫人要入宫见宋挽,宋嬷嬷知晓此时此刻宋挽不会见她,便顺个人情将帖子同明湘的回信放在一处走了出去。
宋摇看着她的背影,满心又气又急。
信笺和府中送入宫的东西未曾到宋挽手中,而是先送到了沈千聿面前。
自宋挽有孕后,沈千聿看似松散,实则对后宫严加看管,如今这东西甫一入宫便被他一件件拆开来看仔细查看,瞧着无甚危险才拎回长乐宫。
“宋府送来的东西,我正在外碰见太监往这儿送,便帮你拿了过来。”
宋挽道:“应是嫂嫂送来的。”
东西都是些带有吉祥寓意的物件,并无吃食或贴身用物,宋挽把玩一阵便放到一旁,拆开两份信笺。
明湘说了些恭贺话语,宋挽看过后笑着打开另外一封。
沈千聿道:“我放才看过了,宋夫人要入宫求见,挽儿可要见?”
他虽是询问宋挽的意思,可提及宋夫人时那满脸嫌弃的模样却遮都遮不住。
宋挽瞧着浅浅一笑:“不见。”
“我知晓她为何要见我,不过是为了宋摇和齐家的婚事罢了。”
她怎会用父亲以性命换来的宋府清誉,去满足宋摇的私欲?
“回了吧,便说我现下无暇顾及她。”
蘅芷闻言点头,正要离去的时候沈千聿却突然道:“她这般跳脚实惹你心烦,待我下道赐婚圣旨与她,将这婚事彻底坐实,她也好早日死了这心。”
沈千聿召来吉荣,让他代为拟定赐婚圣旨送去宋府,做完此事便拥着宋挽陪她用膳去了。
自宋嬷嬷离去,宋摇便一直痴痴等在垂花门下,却不曾想未等到宋挽召母亲入宫的懿旨,遂她心意脱离那桩不尽人意的婚事,反等到了赐婚的圣旨。
待圣旨宣读完,她仍跪在地上许久未曾寻回神智。
宋扶见状再三谢圣上隆恩后,方将圣旨收起。
明湘看着满脸绝望,站在原处摇摇欲坠的宋摇,淡声道:“恭喜二妹妹,待过了丧期,嫂嫂一定让你风光大嫁。”
第251章 绞发
“你……”
宋摇仰起头正想说话,却是被宋扶一个眼神制止。
她身后的丫鬟秋水慌忙拉住自家小姐,低声同明湘告饶。
“送二小姐回房。”
明湘开口,随后让宋嬷嬷带宋摇离开。
看着几人背影,明湘道:“今日夫人往宫中递了帖子,想是圣上厌烦了方赐下圣旨。”
她没想到都这般久了,齐宋两府庚帖已换,只待丧期过便要过门的人竟还未死心。
也不知宋夫人是如何想的,宋摇的婚事她该管的时候不管,不该管的时候却铆足了劲儿在后推波助澜。
明湘眉宇间带着淡淡厌烦,宋扶也眉头紧蹙,很是不耐。
父亲丧期未过,宋摇却是一刻不闲的折腾,好在她一直都只在家中后院闹,若是闹出了府丢了宋氏一族的名声,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在天之灵。
“你也累了,去屋中歇着吧。”
夫妻二人回了宋府主院,不再理会宋摇。
可宋摇却仿佛被今日的圣旨刺激了一般,方一回到自己的闺房便大声哭了起来。她知晓圣旨已下再无反悔可能,可她就是不愿、不甘。
宋府正如日中天,哪怕兄长在家丁忧亦常有人上门拜访,众人皆知宋扶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就连二房三房的宋拟、宋招,也有不少往日她都不敢肖想的好人家前来说亲。
而向来不得母亲疼宠的妹妹也可嫁入英国公府,凭什么她一个宋府嫡女,却反要嫁去破落人家?
宋摇趴在桌上嚎啕大哭,秋水急得上前安慰却是毫无成效。
迫不得已,秋水只能将屋中门窗关得紧紧,又拉着宋摇回了拔步床中让她在此处哭。
“小姐莫怪奴婢逾矩,可圣旨已下若是让他人知晓小姐如此作态,定会被人当做不敬圣上,不满圣上赐婚的。”
“我便是不满这赐婚……”
宋摇刚张嘴,便被秋水小心捂上:“小姐莫出此言,您不想要脑袋了吗?”
秋水眼眶泛红,心中怕得不行。
“让我嫁入齐府,我倒宁愿不要这脑袋了。”
猛地掀翻秋水,宋摇三两步跑去宋夫人的院子。
“母亲您救救孩儿,孩儿不想嫁给齐肃伦。”
宋夫人见她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头疼得厉害。
她忙下了地将人抱在怀中,细声安慰:“齐家虽落魄,可到底有爵位在身,且齐肃伦乃正经嫡出,齐家不会亏待你的。”
“娘亲到如今还想用这等空话来哄骗孩儿吗?难不成您自己不知这齐府,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宋夫人心中泛苦:“可如今圣旨已下,再无转圜可能,摇儿你便认了命吧。”
“我不认。”
宋摇哭喊着站起身,一字一句控诉宋夫人当初不听宋蓝安的话,强行让她嫁入齐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