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葭h打着包票说陈公子为人温雅绅士,绝非游手好闲的膏粱子弟,周姨娘虽心里还担忧着,但她到底没什么法子,只能同意下这门婚事。
宋挽得知此消息的时候,只叹一声若江景日后自强,未必不能将日子过好便揭过不提。
她在拢香斋一躲十几日,江老夫人清醒的时候愈发少,江母担忧下人照看不好,便衣不解带日日守在福鹤堂,生怕她有什么不测。
如今三代主母一个病重一个整日照看病患,一个避世不见人,整个侯府倒真成了林葭h的天下。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下人打发的打发,发卖的发卖,不过半月竟是少了近百人。
宋挽百无聊赖看着《坛经》,蘅芷在旁帮她沏茶研墨,配上窗外蝉鸣颇有意趣。
香草端着一碗冰镇百合雪莲羹匆匆进门,刚放下便一脸焦急道:“小姐,府里彻底乱了起来。”
“昨日被发卖出去的下人,竟有尤嬷嬷的孙女。”
宋挽一时未想起这尤嬷嬷是何许人,便随口问了一句。
香草压低声音道:“尤嬷嬷原是老太太房里陪嫁,听府里下人说老侯爷幼年染了天花,是尤嬷嬷一人抱着老侯爷去了郊外庄子,自己在里头整整照顾了二十七日。”
“只是可惜老侯爷痊愈,尤嬷嬷却染了病,为不将这病带回侯府,她送老侯爷出庄后,竟是一把火将自己连同庄子烧了个干净。”
“老太太念着尤嬷嬷的恩情,便对她留下的儿子十分看重,尤嬷嬷儿子同老侯爷一起长大,伺候了老侯爷一辈子,后来同媳妇一起跟老侯爷去了边关,夫妻俩自此一去不回。”
“尤嬷嬷的儿子身下只傻姐儿一个,那姑娘脑子不太灵光,是个痴傻人儿。”
“但这些年老太太一直养着,给傻姐儿在大厨房安了个看鱼的差事,每日只喂养喂养府里暂不杀的鲜鱼活鱼。哪知如今下头乱得厉害,有人竟打上这喂鱼数鱼的活计,竟撺掇着林姨娘将傻姐儿给发卖了出去……”
第67章 流言
宋挽蹙眉:“就无一人同林葭h说过傻姐儿身份?”
香草摇头:“小姐您不知,府里如今彻底乱了套,林姨娘让底下人做那劳什子轮岗制,所有人都为厨房库房等肥缺打破了头,哪儿还有人提点她任何事?”
“大伙儿巴不得府中再乱些,左右已查不出在谁人手上缺了数目。奴婢听寺儿说,底下日日丢东西,账数却越填越多,如今轮来轮去,早不知是谁人那头出了问题,怕是神仙下凡也断不明这糟心账了。”
宋挽眸光微沉,沉吟片刻道:“让琅婆子寻牙人打听打听,若寻到傻姐儿便将她买下送到我陪嫁庄子上去。”
“忠仆之后,不该得此待遇。”
香草点点头,转身去办。
“蘅芷,你去寻些瓜蒂备用,另外告诉下人,侯爷回府立刻来通知我。”
宋挽捏着帕子站在拢香斋的雕花窗前,心中愈发觉得眼下日子无趣无味。她往日最不耐处理这等蝇营狗苟、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却是时时与之为伍,实令人烦心。
“府中管事婆子何时同林葭h报备府事?”
“大概明日巳时。”
宋挽点头,重新坐回蒲团上,又念起经文来了。
第二日巳时一刻,宋挽便领着蘅芷蘅芜去了绣烟阁。
绣烟阁中围了七八个婆子,这些婆子有手里拿着瓜子的,有吃着点心的,还有正吐着茶沫子的,最为过分的是站在门边一个面生的婆子,正不知拿什么东西剔着牙。
一群人咕咕唧唧讲个不停, 吵得宋挽拧紧了眉头。
“大奶奶。”
几个婆子见到宋挽,倏地起身,手上瓜子丢的丢,洒的洒,脏乱得不成样子。
“林姨娘呢?”
一婆子道:“林姨娘去小厨房给咱们做冰酪了,她说吃了消暑,心静气顺了方能事半功倍做活。”
宋挽垂眸,看着满地脏污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蘅芷见状开口道:“你们哪还有个做下人的模样?虽林姨娘是一介妾室,但她如今掌着家呢,算得上你们半个主子。如今这上下混淆,主仆不分的混账行径,是谁教的?”
“是我让她们这样做的,你有意见?”
林葭h同浅碧端着大漆托盘,上头盛放了几碗冰酪。
她刚进屋,就听见蘅芷开口训斥那些管事婆子。
“我让她们如此的,都是人还分什么三六九等?你愿意日日跪着伺候别人,不代表别人也愿意。在我绣烟阁,就没有让人跪着说话干活的规矩。”
她最不耐看宋挽身上那股子高贵傲然的派头。
“下人也是人,不过是帮工而已,何必往死了作践?”
“你胡呲什么……”
宋挽抬起手,蘅芷便收声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她不耐烦跟林葭h扯这些无用的,她今日来只有一个目的。
“听说你发卖了不少下人?”
“是又如何?你可知侯府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
宋挽道:“城阳侯府自国朝定鼎,如今已传世百年,府上从未有过发卖下人的先例,你可知晓?”
林葭h冷笑一声:“这先例就在我这开了,你要如何?”
见宋挽面色淡漠,不苟言笑,林葭h哂笑出声:“不是你在负担侯府营收,你自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侯府这么多人,不清减一批下去岂不是要被活活拖累死?”
林葭h竟以为是她在养着整个侯府?凭借什么,她那两个所谓赚钱的铺子?
宋挽一时有些好笑,往日虽知这人骄傲自大,但不知她会自大成这般。
只是这些都同她无关。
“我只是来告诉你,府中下人不可发卖,既侯府没这个先例,到你这里也绝对不可破此规矩。”
“你凭什么同我说这些?”
“就凭我是城阳侯夫人。”
林葭h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江母牙牌丢到桌面,她本想再说上两句,却听宋挽道:“你拿孝道压我?”
说完,便转身而去。
她想要的,也不过这一句而已,目的达到便再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
宋挽来的莫名,走得突然,林葭h皱着眉,只能说服自己对方这是恼羞成怒,再撑不下去。
“不必理她,大家先吃,吃完了再谈正事。”
几个婆子心有戚戚互相对视一眼,方才突然见到宋挽险些吓出一身冷汗,可瞧大奶奶明显不想管事的模样,一个二个心中又乐开了花。
“林姨娘是个宽仁的,如今整个侯府就无人说一句你的不是。”
“是了是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何曾在主子面前有过这等体面?在别处院子那是连个小杌子也坐不上的。”
众人恭维起林葭h,林葭h却是看着宋挽的背影抿唇不语。
走回澜庭院,宋挽道:“明日寻府医来为我诊脉,就说我自绣烟阁被林葭h以孝道压身后,便病得厉害。”
“奴婢晓得了。”
自此宋挽以养病的名义躲清闲去了,直到江行简从上林苑监忙完,她都未再见府中任何人。
江行简还不知侯府已翻了天,他刚控制住蕃育署的瘟病便去朝中述职,方下朝,便有人凑到他身边。
“侯爷好艳福,只是实在不懂怜香惜玉,蹉跎了夫人青春。”
“于大人此言何意?”
江行简脸色难看,极度不喜有人用这般戏谑口吻提起宋挽。
那人轻笑一声,扬长而去。
江行简正疑惑间,东阁大学士孙大人走上前道:“侯爷今日可得空?”
“不知孙大人有何指教?”
“先前拙荆同侯爷夫人相看过小女婚事,虽两府未曾定下,但我想着此事也不该再拖下去,成与不成总要有个论断。”
江行简道:“自是如此。”
“改日不如撞日,我夫人现下正在马车上,不若我邀她一同去贵府见见晏二爷?”
江行简微微一愣,不知孙家为何突然这般着急,竟是都等不得下帖再寻个好日子。只是侯府已经丢了同兰家的婚事,孙家这个姻亲再丢不得。
略一思索,江行简点头,很是痛快的应承下来。
孙大人挑着眉,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随后动作利落上了自家马车。
第68章 懊恼
江行简同孙大人回府后,门房本该有人来接,可他下了马车许久,都未等到迎客引客的小厮。
“咳,孙大人孙夫人请同我来。”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孙夫人捏着手中帕子满心忧虑。
最近上京流传出许多关于侯府的传言,若只是些有心人传出的逸闻笑料便罢了,可就连城阳侯府的一些闺中秘事,也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免疑惑侯府是否真如流言所说,到了根基已尽,内囊都维持不住的地步。
若真如此,她必不能让绣绣嫁入侯府。
“孙夫人孙大人请坐,在下去去便来。”
江行简沉着一张脸出了待客的正堂,却未想寻了许久都没找到一个下人婆子。
好容易遇见个匆匆而行的粗使婆子,江行简面上郁色已到顶点。
“怎么回事?门房同茶房当值的下人都到何处去了?”
那婆子慌忙道:“禀侯爷,大伙儿都忙着呢。”
“胡闹,还有什么比待客更重要?去唤茶水房当差的来,另外派人通知夫人同二爷,让二爷来外院寻我,让夫人准备招待孙夫人。”
强忍着怒火,江行简撑着疲惫外出陪客。
同孙家夫妇寒暄许久,直到江晏出现,都没看见本该来上茶丫鬟的半个身影。
孙夫人看着孙大人,终是叹息一声。
看来外头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拜见孙大人,孙夫人。”
江晏进门便向二人问安,只是在见到江行简时目光复杂万分,当中幽微情绪看得江行简颇为不解。
“江二公子一表人才,实在难得。”
孙夫人很看好江晏,不仅此人看着温文尔雅,且行事规矩有度,便是如今也未曾听见他房中传出什么过分传言。
“奴婢给侯爷赔罪,奴婢罪该万死。”
还不等孙夫人多看江晏几眼,门外便冲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只说了一句话便跪倒在地瑟缩着不敢起身。
江行简面色冷峻,一双薄唇抿成一道直线。若非还有外客在此,他势必要发作一番。
见他不言语,江晏出声道:“去为客人斟茶。”
小丫鬟慌里慌张爬起身,趔趄着走了出去。
孙夫人叹息一声,朝着孙大人失望摇头。
“老夫今日来,是想同侯爷说小女实在高攀不上贵府,先前谈过的婚事便作罢,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江行简皱眉,刚要开口,就被江晏抢先道:“是小子无才,配不上贵府小姐,孙大人雅量为小生周全名声,实在愧不敢当。”
孙夫人见状心中更是悔痛,恨得她眸光不善的瞪了江行简一眼。
“……”
江行简一头雾水,正还想再出言挽救一番两府联姻,就听孙夫人道:“江二公子风流蕴藉,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是小女无福……”
孙夫人说完,拉着孙大人快步离去,仿佛侯府是什么脏晦之地。
江行简死死拧着眉,看向江晏道:“为何如此轻易推了孙家婚事?”
江晏垂眸,脑中却是不停闪过这几日听到的内宅秘事。
许久后,他方垂眸收敛了情绪:“侯爷不若问问房中林姨娘。”
说完江晏便行礼而去。
听闻林葭h之名,江行简只觉喉咙腥甜,胸口郁结难纾。一整月未曾休息,如今回到侯府他只想寻一处安稳地界休憩片刻,哪里想如此小事都成了奢望。
“来人。”
侯府一片寂静,往日成群的丫鬟婆子小厮随侍,如今竟一个都不在。
江行简强忍怒火对身边松烟道:“这外院管事都死绝了?去,让他们都去小书房等我。”
他方交代完,便大步走进侯府内院。
只是内院也未比外头好上多少,都走到了澜庭院门口,江行简才见两个婆子坐在游廊中谈笑。
“夫人被林姨娘气病多日,看样也是个不得用的,日后还得指望林姨娘才成。”
另一个婆子撇着嘴道:“你我在侯府多少年,见过这般理家的?虽咱们囊中丰盈,但可苦了侯府列祖列宗,若江家祖宗地下有灵,得知出了这么个祸害,怕是要从底下上来掐死……侯爷!”
那婆子话还没说完,吓得咕咚一声从游廊上翻落,摔在江行简面前。
江行简怒火万丈,厉声道:“怎么回事?我不过出府月余,侯府竟乱成如此?你二人口中所说夫人病重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婆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禀侯爷,是……是前些日子大奶奶阻止林姨娘发卖下人,结果林姨娘拿出了夫人牙牌,这孝道压身夫人不敢置喙,便一气之下生了病症。”
“发卖下人?我侯府自开宗立府以来,从无发卖下人的先例,她将谁发卖了?”
“发卖……发卖了近百数,老奴也不知都有谁,名单唯有林姨娘……”
江行简眼前一黑,松烟忙上前搀扶。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他下朝于大人、孙大人都如此之怪异,于士泉言辞轻佻,万分不敬。
近百数被发卖的下人……
江行简想都不敢想会引发何种后果。
他稳定心神,好不容易撑住身体,这才往澜庭主院而去。
宋挽听下人来报,说是江行简回府,便一早让蘅芷取来准备好的瓜蒂冲煮。
瓜蒂苦寒,有微毒。
“小姐,侯爷走至院外,马上便要往拢香斋而来。”
宋挽不疾不徐吹了吹茶盏中的瓜蒂水,慢慢喝了下去。
江行简方推开拢香斋的门,就见宋挽穿着一身素衣,皙白面庞未施粉黛,素净得令人心生怜意。
只是如今她秀眉微拧,唇色亦泛着苍白,病恹恹的。
千言万语自舌尖翻涌而上,又被江行简压了下去。
“听府中下人说你病了?可好了些?”
宋挽白着脸点头,仿佛很不舒服的模样。
江行简薄唇微张,他想问宋挽掌家之权怎么会又落到林葭h手中,亦想问她母亲为何将牙牌给了林葭h。他还想问府中发卖下人她知不知,可看着宋挽的面色,却是一句都问不出来。
许久后,江行简道:“你这里有没有地方,容我休息片刻?”
宋挽不解抬眸,似是未曾想过江行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沉吟片刻点点头,指着屋中罗汉床示意蘅芷收拾一下,供江行简休息。
让屋中丫鬟为他打了热水,江行简净面后躺了下来,不过须臾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