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情——任欢游【完结】
时间:2023-05-04 17:14:32

  因她素习喜静,倒格外贪恋眼下悠闲。
  只是岁月如流,入了八月侯府又不得不忙碌起来,而当中最为紧要之事,便是为掌印太监段宜亭送上仲秋节礼,以及入宫拜见几位娘娘同圣上。
  按说朝廷之事亦或同朝臣来往等,本不该同宋挽扯上关系,往年不过由府中管事去到段府放下节礼,再同门房说上几句吉祥话便好,但今岁却不知是福是祸,侯府竟是接到了段公公口信,说要亲自拜见老夫人。
  段宜亭本是个落魄书生,对于经文史籍略有涉猎,可年轻时不知受了什么打击,竟是自阉入宫做了太监。他为人细心又善察听,且十分擅长拿捏人心,无论先皇亦或当今圣上都对他深信不疑,备受宠信。
  可据闻此人前些年同东厂万公公斗得厉害,已久不现于人前,如今却是不知怎么突然对侯府生了兴趣。
  宫中内监不同外男,既段宜亭说要亲自拜见老夫人便是要入后宅,侯府自然需得设宴接待。
  如此所有女眷,尤其如宋挽这等宗妇更是避无可避。
  这几日侯府忙着为府中人做衣制鞋,上下里外打扫得纤尘不染。可便是如此,临到段宜亭到府那日,宋挽也颇有些焦躁。
  “小姐,奴婢的绾发功夫比不得绿竹。”
  “无碍。”
  看着铜镜中盛装浓抹的自己,宋挽缓缓勾出个雅致温婉的笑容。
  只是笑容仅维持了一瞬,便很快淡去。
  “小姐,段公公在宫中养病许久,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会给圣上请安外,已许久没出现了,怎么会突然找上侯府?”
  蘅芷半蹲下身为宋挽穿戴首饰,只是她心中有疑惑,不免出言询问。
  宋挽摇头:“我也不知。”
  段宜亭生性狡诈多疑,又喜怒不定,且自上了年岁后更是反复无常。
  前一日同人谈笑风生,后一日便害得你家破人亡之事亦未少做。可同理,先前对你爱答不理,过后突然喜爱非常,拉着阖府上下鸡犬升天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可无论前者亦或是后者,于宋挽都不是好事。
  “其他倒还好说,只怕是江妃做了什么,拉了段公公上船。”
  今日段宜亭来侯府未必不是一个信号,若有了他的支持五皇子必可再添两分胜算。
  “前几日我让你准备的烟纱帔帛呢?”
  “已准备好了,奴婢去取。”
  蘅芜捧来一条质地轻软的帔帛,宋挽低头轻轻嗅过,只闻到上头带有淡淡花香。
  早些年听说有人为段宜亭送上两盆稀有芍药,可却惹得他起了红疹疼痒不堪。后来他一气之下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送礼之人发配至南边,如今还未归来。
  为不让侯府攀上段宜亭,宋挽自几日前便用染指甲的红蓝花水浸泡这条帔帛,有无效用尚未可知,但……聊胜于无。
  宋挽站起身让蘅芷为她穿戴好,随后莲步轻移走出澜庭院。
  今日侯府万分热闹,正堂中大小主子都在,就连林葭h同怀素也在丫鬟的陪同下,一同出席。
  一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江行简在外院等着迎客,而江晏则坐在门边位置,同府中几个还在上族学的小辈交谈。
  宋挽还未进门,就见他神色柔和听着几个小的叽叽喳喳炫耀功课。
  稚嫩童语引人发笑,但江晏眼中满是认真同耐心,见此场景宋挽不由微微一笑。
  “嫂嫂……”
  几个小的见她进门,便一一拜见行礼,宋挽回礼过后,江晏道:“嫂嫂请慢。”
  “前些日子柳管事自江南走货回来,带了好些尖俏物件,弟弟已给府中各房送去,这份是留给嫂嫂的。”
  江晏从桌上捧起一叠书籍,垂着眸隐隐摩挲几下,方递给身后的青斋。
  宋挽视线扫过屋中各丫鬟,见确有几人手中捧着笔墨之类,这才示意蘅芷接过,随后笑道:“劳二爷费心,替我谢谢柳管事。”
  江晏紧抿着唇,压抑住想要勾起的唇角和躁动之意,温声点头:“弟弟知晓。”
第81章 基业
  收了东西宋挽便同蘅芷走进正堂,江老夫人同江母不在,她便是这内宅里地位最高之人。
  不时有晚辈上前同她行礼,她便一一回问几句。
  最想见的人已经来了,江晏再无心思哄那些个小的,便退至檀木屏风后隐忍而爱怜的看着宋挽。
  不多时,外院婆子来报说段宜亭的轿子已到了侯府门口,正堂众人瞬时安静起来由宋挽带头走至堂外迎接。
  半盏茶时间,方见远处抬来一顶小轿,轿子停下后众人低头拜见。
  宋挽只见一双黑色官靴自轿中探出,随后略带着尖细嘶哑的苍老男声响起:“起来吧,都杵在这儿做什么?”
  这声音听着十分刺耳,却是无人敢表露出半分。
  段宜亭站在轿前,身边小太监忙上前搀扶,江行简陪在一旁,面色亦带着几分恭敬。
  实在此人太过无常,不得不小心招待。
  宋挽勾起身上披帛走上前,站至江行简身边。
  段宜亭抬眸打量她一眼,视线又不经意扫过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江晏,这才收回目光。众人不知他今日来意,一时也不敢轻易开口。唯有林葭h站在队伍末端,睁着一双圆眼去看,却未想这老太监如此锐利,瞬间便朝她看了过来。
  林葭h呆愣愣眨着眼,随后才低下了头。
  “祖母近日身子不适,是以未能拜见印公,还望印公恕罪。”
  “无妨。”
  话音刚落,段宜亭便转身坐回轿子中,高喊一声回府。
  瞬间,城阳侯府上下老小俱都愣在当场。
  江行简面色苍白,宋挽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按说段宜亭已过花甲之年,身子佝偻得厉害,但那双脚怎会大得出奇?只是她一生也未见过几个男子,除了父兄同江行简外,再无亲近之人,是以也无从对比。
  将这奇怪心思抛开,宋挽低头捏了捏身上披帛,心头暗忖不知是不是它起到了作用。
  江行简追上前去,似乎想解释一二,却是走到外院都未能将人拦下。
  一时间侯府人人自危,宋挽垂首站在一旁,心中倒是快慰。
  “印公向来如此随性,侯爷不必担心。”
  青薇原为宫中典赞,负责朝见宴会之事,她曾同段宜亭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虽是喜怒无常,但这几年已很少再做杀戮之事,便劝江行简放心。
  “谢姑姑提点。”
  “侯爷客气。”
  这几日帮侯府掌管家事,青薇对江行简颇有好感,如今自然愿意出言安慰提点。
  “既印公先前要来拜见老夫人,想来是同老夫人有些交情,不若侯爷前去询问一番,或许能得到答案。”
  江行简闻言觉得十分有理,便遣了众人自己去了福鹤堂。
  福鹤堂前,江母正拦在门口不让他进。
  这段时日一直是江母照顾江老夫人,府中其他人都未曾见过,今日江母再三阻拦,让江行简心中生疑。
  “母亲可是有事在瞒着我?”
  “哪里的话?”
  江母眼神闪闪躲躲,不停避开江行简视线。
  “今日印公突然前来,听闻不能见祖母便转身而去,孩儿想问问祖母同印公是否有交情,不然孩儿心中无底。”
  江母叹息:“老太太同印公是否有交情我能不知?若是有,咱们府里这几年也不会险些被掏空。你是不知前几年庄子收成不好,咱们府是如何打点他的。”
  提起段宜亭,江母满腹怨气。
  这几年印公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如何,大肆敛财。她们侯府年年送去段府都有万两之数,却是连一次印公的面都没见过。每到年节府中管家都会到段府拜见,却是次次都让他放了东西便走。
  前年她想着或许印公根本未将侯府看在眼里,便私下断了上供的银子,那知未出三日江曼就托人带了口信,说自己在宫中处处被太监为难,问她是否做了什么。
  那无根的老东西连个后人都没有,也不知要这些银钱做什么。
  江母气得牙根都咬得痛了,却又不敢将这些心思说出一句半句。
  江行简却是不耐听母亲的弯绕,她是个什么性子,他这为人子的再清楚不过。
  强行推开福鹤堂的门,江行简大步走了进去。只是刚见到江老夫人就整个人骇住,不敢置信。
  “祖母,祖母。”
  江老夫人眼窝深陷,眼珠浑浊不堪,听闻孙儿声音,那干枯的眼皮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回事?为何不请御医?”
  江行简掀开江老夫人被子,被褥下只剩干干一副骨头,往日略为丰腴的老夫人,如今竟瘦干了肉,堪堪只剩了骨与皮。
  抬手抱起江老夫人,江行简正准备去喊府医,却听老太太喉咙中发出两声粗哑得如砂砾磨过般的嗬嗬声。
  江母红着眼道:“你当是我的主意?是老太太吩咐我这般做的。”
  一串清泪划过,江母拿了帕子按在眼角:“你如今刚去到神枢营,若老太太这时候故去你需得回家丁忧。这刚到手的实缺必然鸡飞蛋打,先前侯府闹得厉害,你姐姐在宫中与圣上求情许久,都未能让你从上林苑监出来。”
  “如今去了能摸着兵权的实缺衙门,老太太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容许自己拖累你?”
  “老太太的身子早就不行了,这段时日都是府医用兽药吊着,倒是能保有一口气在,可人早就不成了。”
  “府医也说了,这药何时断,老太太便何时……”
  “老太太一生待我如亲母,你当娘亲能忍得下心见她这般痛苦?”
  江母坐在榻上哭得歇斯底里。
  “可不这般又能怎么样?娶妻娶个万事不理的,纳妾纳个只会搅家的祸头子,府里要人无人,要银钱无银钱,冰铺同胭脂铺子赚的银子,还不够给段公公同娘娘打点一次的。”
  “印公要打点,东厂亦要打点,若是这时候你再丢了神枢营的差事,日后我们侯府可怎么办呢?老太太说了,这百年基业是万万不能毁在她手中的。”
  江行简脸色铁青,他死死捏着拳,嗓音嘶哑:“那祖母便一直这般拖着?又要拖到何时?”
第82章 变天
  将老夫人重新放回软被上,江母道:“你不是从那小娼妇手中拿了劳什子火器方子?”
  “老太太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拖到你在神枢营里站稳脚,待到你回府丁忧圣上必会夺情之时,她老人家便不撑了。”
  这几日江母都不知流了多少泪,可泪流干了她也得强撑着。
  小心翼翼为老夫人盖好被子,又选了几个鹅毛软枕放在她手肘关节下,江母这才问道:“对了,那火器制得如何了?可足够让圣上夺情起复,非你不可?”
  江行简闻言垂眸不语。
  林葭h给出的那劳什子火器方子,方送到神枢营便被负责研制军器之人一眼看穿。方子虽写得万分繁杂,却分明就是个威力强些的大炮仗。
  这种东西只刚送去便被人丢入一旁,再无人问津。只是好在她在当中加了桐油以及面粉之事尚算奇巧,那些匠人如今正研究着可否加入军器中。
  若非看在五皇子同江妃娘娘的面子上,他怕是早被人参上一本,从神枢营踢出了。
  如今他日日前去,也无非是上下打点,力求能在其中立得安稳些罢了。
  但无论如何,他借此离开上林苑监亦是好事一桩。
  江行简转头看向一手带大自己的老夫人,悲不自胜。只是再面对江母时,他却是淡笑道:“那火器十分了得,母亲放心府中万事有我,您不必过于担忧。”
  江母闻言泪流满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老太太这边……”
  江行简咬着牙,不忍去看江老夫人,沉默许久方缓缓道出一句:“还望娘亲同祖母帮孩儿再撑一段时日。”
  说完,他无法面对二人,狼狈逃了出去。
  江行简恍然走至外院,却只觉被烈阳炙烤都不能消除身上冷意。
  侯府百年基业传世几代,绝对不能断送在他手中。
  想到段宜亭的莫名来访,同祖母于病中形销骨立、苟延残喘的模样,江行简便觉胸中如压了巨石般沉重。
  “兄长可是身有不适?”
  江晏方从毓灵斋出来,便见江行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略略思索方开口询问。
  江行简回神,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毓灵斋门口。
  囫囵搓了把脸,江行简道:“你今日可有事?若无事我兄弟二人小酌几杯?”
  江晏垂眸道:“荣幸之至。”
  将人邀进毓灵斋,青斋同酥绵为二人备了菜,江晏拿出一坛酒放在江行简面前。
  “一位朋友送的,说是弟弟未曾尝过的好酒。往日喝了几杯,确是上品。”
  打开泥封,江晏抬手倒酒。
  方一开盖江行简便闻酒香四溢,他看着杯中蜜色酒液微微挑起了眉。
  “不知你这朋友是何出身?”
  江晏笑道:“出身草莽,未有什么名号。”
  江行简执起酒碗细细品尝,随后道:“此酒名为满殿香,出自大内,我也是于幼时同父亲去宫中参宴,方有幸品尝过。”
  江晏闻言俊眉紧拧,江行简见他不似作伪,不由道:“江湖之人门路广,许是不知从何而来。”
  “这般珍贵的东西他肯与你分享,实是不错的交情。”
  说完,江行简一饮而尽。
  酒意醉人,且他如今本就满腹心事,不过喝了大半坛眼前便云山雾绕,分不清襄王神女。
  “兄长醉了。”
  江晏出声,江行简却是目光僵直,许久后他方喃喃道:“当下来说,我竟是羡慕你的。”
  庶子有何不好?
  身为庶子无需背负振兴家业之责,身为庶子不必受宫中辖制,身为庶子江晏可不拘形迹悠闲自得。
  “庶子又有何不好?”
  江行简轻声呢喃,江晏闻言敛眸不语。
  他又何尝不想要那嫡子身份?
  沉默许久,江晏将碗中酒倒向一旁,指着已经醉倒的江行简道:“送侯爷……”
  “澜庭院,送我回澜庭院。”
  江行简轻声呢喃,口中似唤出几声宋挽。
  江晏紧抿薄唇,脸色在听闻那人名字时顷刻由红转白。他盯着江行简半晌,神色阴郁道:“送侯爷去怀素房中。”
  青斋去寻怀素的时候,她正在房中为江行简缝制内衫。她本就是江行简的贴身丫鬟,如今虽被抬为姨娘,却也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她知江行简心中或有宋挽,或有林葭h,却从不在意这些。
  她中意江行简,只要在他身边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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