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捏紧了拳,强笑出声:“这天下至宝哪有皇后娘娘得不到的?焕颜斋不过一个小小胭脂铺子,不值得娘娘们看在眼里。但既然芸妃今日提起,本宫明日让人送几位娘娘些,也好赏玩赏玩。”
“多谢江妃。”
宋芸宁眉眼含笑,冲着宋挽道:“瞧瞧,瞧瞧,江妃为人向来爽朗,本宫实是喜爱她这性子。”
“城阳侯应是也得了江妃真传,边关险死还生苦了六年,回京后本可鹤立鸡群,却放下身段日日闻鸡起舞,如今终是借机奋起,去了神枢营。”
“如此斗折蛇行,峰回路转也从未见他露出过什么难色,得此夫君,姑母真为你高兴。”
噗呲一声,也不知谁人笑了出来,皇后见二人已吵得差不多,方悠悠开口请众人入席。
第85章 东宫
皇后赐下月饼瓜果,众人却大多无心品尝,反都还沉浸在方才芸妃的言语机锋中。
宋芸宁并非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今日会明褒暗贬讽刺城阳侯府同江妃,想来也是气得狠了。
宋挽回想方才姑母那一通闻鸡起舞、斗折蛇行便忍不住勾起唇角。
想到江行简与蕃育署那群鸡鸭鹅厮混多日,又费尽心机只进了神枢营,她便想长叹一声世事无常。
原本他只安分回京,仗着老侯爷边关军功同江妃于宫中斡旋,就可得个重差实缺。如今兜兜转转,污了侯府百年清誉,又拖累了江妃同五皇子名声,才求个神枢营的差事,也不知究竟图些什么。
宋挽抿唇淡笑,眼中多了几分嘲弄之意。
江老夫人是个眼光深远的,但奈何江母从不耐谋算这些。江母性情耿直,心中甚少有什么弯绕,自老侯爷带着江行简离开侯府后,她便一直被老夫人护在羽翼下,未曾经历风雨。
想来自己未嫁入侯府之前,侯府中有二人为她遮风避雨,这性情的短处方没露出来。
宋挽抬头看了看喜怒俱挂在面上的江曼,心下感叹。
江曼的性子同江母有七八分相似,却是比江母多了几分魄力同阴毒。若江曼长于江老夫人之手,必要比如今难招架百倍。
夹了块皇后赏赐的月饼,宋挽缓缓放入口中。
今日姑母那番话为她出气是其一,其二则是告知今日来客五皇子有江曼这样的母妃,怕是天资有限。
这也是皇后看戏许久,都未曾出言阻止的原因。
放下玉箸,宋挽视线向参宴众人一一扫去,并在心中暗自琢各家背后盘结势力。
皇后坐在高位,将众人一举一动皆收入眼中。
“皇后娘娘……”一面白颌尖的太监凑至皇后身边:“到时辰了。”
皇后点头,眼中沉寂如水:“去探探他是死是活,是真的瘫了,还是这些年一直在我眼皮下装神弄鬼。另外回头去查查芸妃口中的胭脂铺,若无问题她不会反复提起。”
那太监点头应是后恭敬退下,随即动作快速奔向东宫。
东宫寂寥冷清,八年来都是一片死寂,但近日太子苏醒一事就像是一颗巨石投入湖中,瞬时炸起漫天水花。
沈千聿沉着脸,将已经凉了的泥壶小炉重新点上火。
开水沸腾,升起阵阵水汽。
听闻外头有些异响,他翻身回了金榻之上重新躺下。
“荀……荀公公。”
“太子呢?”
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从未想过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会突然出现在东宫。宫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太子……太子还瘫着呢,在寝宫里啊。”
荀攸大步走进太子寝殿,只是刚一进去便突然顿下了脚步。
整个东宫弥漫着一股骚臭味,熏得荀攸不得不拿了帕子捂住口鼻。
“公……公。”
一个身躯佝偻得厉害的小太监,从寝宫走了出来,荀攸目光自上而下扫视一眼,未曾搭理。
他急急走到太子床榻前,看着榻上人拧眉不语。
“太子殿下?”
唤了两声见人未曾答话,荀攸冷哼一声想要伸手去揭太子身上的明黄色寝被。只是手都伸了出去,却在即将要碰触到太子的时候又堪堪收了回来。
“这屋中怎么这么臭?”
先前的小太监满目呆滞:“臭?奴才不知。”
“嗤,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圣人诚不欺我。”
荀攸指着那床明黄色被子:“掀开。”
小太监拉起被子,直直拉到太子双膝之上。
“都拉开。”
“太子瘫痪多年,平日吃喝拉撒俱在此处,所以未能穿……”
“成了成了。”
荀攸捂住鼻子,低头看太子露出的双腿。
那双腿从脚至膝头满是伤痕,双脚脚踝处俱有半掌宽的铁镣痕迹。这痕迹深入皮肉,想来是做质子之时被人常年栓在一处导致。
其余伤痕他只能看出些鞭伤烙伤,再其余的年代久远长得半好不好,他辨认不出。
荀煦细细打量太子面容,忽而问道:“自印公过世后,太子可还曾醒过?”
“醒过一次,但这几日又如先前一般,再无反应。”
荀攸闻言目露杀意,他曲起五指瞬间向太子双膝抓去,只是在快要碰到太子皮肉时,再次收回了手。
他素来喜洁,实在是……太脏了,下不得手。
扫视一圈太子寝宫,荀攸见了桌上正沸腾着的陶泥手壶走上前执起,一点点浇在太子双腿上。
很快男人皮肉便被烫得血红,上头慢慢生出数个水泡,荀攸目光一瞬不瞬看向太子,只见这人如同死了般毫无反应,甚至双腿都未曾抽动一下。
丢了手中泥壶,荀攸道:“好生照顾太子,照顾好了咱家有赏。”
说完便捂着口鼻快速退了出去。
那小太监见人离开,忙上前道:“主子,您没事儿吧?”
沈千聿冷笑一声:“无事。”
刀锯鼎镬等酷刑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如今不过是被开水烫几下,于他来说又算得什么。
下了榻半蹲至床沿下,沈千聿伸手从中翻出一小瓶香油倒在腿上。
“主子,奴才这里有药。”
以竹签挑开腿上燎泡,沈千聿道:“近日东宫不安全,这些东西莫往宫中带,以免打草惊蛇。”
粗略处理身上伤口,他翻出一套太监衣服,佝偻着身子走出东宫寝殿,而方才的小太监则脱衣躺在了榻上。
“吉荣,你站住。”
沈千聿低着头停下脚,那小宫女道:“方才荀公公来,是不是为了看太子死没死?”
“这东宫不安生了,我去求棋姑姑给我换个院子,你可要同我一起?”
“多谢,不必了。”
也不管小宫女掐腰跺脚的骂,沈千聿躬身离开。
段宜亭的突然暴毙不在他预料之中,本以为自己还有个一年半载可细细筹谋,如今却是有些麻烦。
没了段宜亭的掌印身份,他再想出宫就不是那般简单的事了。
沈千聿坐在墙角阴暗处,嚼着草茎啧了一声。
段宜亭收敛来的万贯家财尽在他手中,东厂万宵亦是他心腹之交,他于宫外虽勾搭了几个世家庶子,但真正能在朝堂之上支持他的人,近乎为零。
吐出草茎,沈千聿皱着眉。
空有银子和几个太监手下,可坐不稳太子之位。
这可真是……有点麻烦。
第86章 有孕
天色渐暗,沈千聿自角落起身走出东宫。
他于深宫混迹多年,早对各处幽暗偏僻的暗路了然于心。
不多时,他便到了御花园。
今日设宴,上京各家夫人小姐俱在,沈千聿对上京世家了解甚少,门第高的犹甚。多年来他无法利用太子身份接近任何人,虽三年前反杀段宜亭,又顶着他之名偷梁换柱,但未免穿帮,他甚少现于人前。
今日这等认人的机会,他实不想错过。
沈千聿顺着墙根走到假山后头,静静打量园中各人。
在场之中大多都是三皇子拥趸者,大皇子虽有母族撑腰,但早年秽乱后宫无人不知,虽圣上因回护皇后体面未曾公之于众,但知道的人亦是不少。
原本三五呈分庭抗礼之势,但自江行简诈尸回京后,城阳侯府声名尽失,那些个墙头草纷纷投至三皇子旗下。
想到那日去城阳侯府见到林葭h的情景,沈千聿嗤笑出声。
不过几月时间便将百年世家搅得臭名昭著、天翻地覆,甚至连累了五皇子背后根基。
这等将才,也不知世上还有多少,若是能收拢三五个至麾下,送到大皇子母族同宋家,怕是不出三年,他便可稳坐东宫。
正琢磨着不知如何才能培养出林葭h这等善才能手,沈千聿便见宋挽同身边丫鬟走至他不远处,赏玩宫灯。
这处位置偏僻隐秘,在不显露自身的前提下又可将众人收入眼底,沈千聿眉尾微挑,不知宋挽此举是无意还是有心。
他敛着身子向后,将自己隐入阴影中。
“小姐,这处有灯谜。”
蘅芜指着几个宫灯笑道:“这几个字奴婢认得,小姐您来猜猜?”
宋挽转身看着廊上宫灯,朦胧烛光映在她面颊,将本就姿容出众的人照得愈发端丽冠绝,如梦似幻。
名媛美淑,绝色难求。
脑中暗暗浮出八字,到今日沈千聿方有些明白,为何江晏对他这个嫂嫂如此心心念念,魂牵梦绕。
“小姐,皇。”
宋挽淡笑:“白玉无瑕。”
“黯。”
“有声有色。”
蘅芜捂着唇:“小姐阅览群书,这等灯谜竟都不用想的。”
宋挽笑道:“还是要想的,不过想得快了些。”
她笑得轻快,完全不似在侯府时那般谨慎戒备。
宫中宴会一过,芸妃便派了人护送宋挽回府。刚下轿她便发现内院婆子面色怪异,看着她时闪闪躲躲,不同寻常。
宋挽寻来院中丫鬟,让她去探听探听今日府中出了何事。
那小丫鬟回来道:“禀大奶奶,原是绣烟阁林姨娘白日在院中晕了过去,请了府医后说是……说是林姨娘有了身孕。”
宋挽眉头一拧,心下诧异。
江行简一直未让林葭h喝避子汤,如今竟连庶长子都有了?
“可禀告夫人了?”
那丫鬟点头:“夫人知晓。”
“如此便好,辛苦你了。”
蘅芷送了小丫鬟离开,回头帮宋挽拆起妆发来。主仆三人再未提林葭h有孕一事,这庶长子生与不生,同她们并无什么关系。
宋挽这边落灯睡下,林葭h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抚着肚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惊得浅碧轻红二人担忧不已。
“姨娘可是哪里不适?”
林葭h喃喃道:“我如今没什么感觉,听说怀孕害喜要三个月以后?府医说我如今月份还小,是感觉不出什么的。”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在这世上,我也有了血亲,一个同我血脉相连的孩儿!也不知他是男是女,长得像侯爷还是像我。”
浅碧轻红对视一眼,二人齐齐低下头。
“要是男孩儿,我希望他能学些武艺,将来于江湖上游走做些行侠仗义之事,看看那些我不曾看过的大好河山。”
“若是女儿……”
林葭h眼眶一红,抿着唇不说话。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悲凉:“到时辰做女红了。”
从笸箩中拿出竹绣撑,林葭h双目无神的绣了起来。
浅碧见她绣着绣着,将自己手臂上带着的软纱都缝了上去,不由上前阻止,可还未出声提醒,便被轻红拉住。
轻红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去管。
二人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浅碧道:“往日姨娘虽总说着傻话又疯癫了些,但却从未苛责过咱们,我如今瞧她这模样,心里好生难受。”
轻红咬着唇:“你也别想那么多,这些事哪是我们做下人管得了的?侯爷几日未来姨娘院子,今晚怕是要来的,我看咱们还是寻个地方出去躲躲好。”
“躲什么?”
“你傻了?”
轻红压低声音:“这孩子根本要不得,说不得……说不得侯爷今晚就会端着碗落胎药来,届时我们要如何?”
上去拦肯定是不敢的,但眼睁睁看着林葭h痛苦哀嚎,她又不忍心。
“一会儿我寻个差事由头去老太太院中避避,至于你要如何,我可管不得。”
说完,轻红便沉沉叹息,扭头离开了绣烟阁。
江行简回府已过亥时,本以为府中各院都已歇下,却未想他方进内院就听守更的婆子说夫人等他许久,让他回来必先去福鹤堂。
虽心中疑惑,江行简还是赶了过去。
方一见他,江母便眉心紧锁:“你可知林氏有孕?”
江行简一愣,随即狠狠皱起了眉。
他忘了让林葭h喝避子汤。
侯府近日乱得厉害,且又无主母管这些房中事,他一个男子何曾记得这些?
“我还以为你是……”
江母叹息:“若早知你并非有意让她怀有身孕,今日我就该让府医一碗落胎药灌下去,绝了这祸根。”
江行简沉默不语,愁绪如麻。
许久后他才道:“此事我自会处理,母亲不必担忧。”
“这胎儿留不得,你万万不要心软。”
江行简抿唇,转头走了出去。
去到绣烟阁时,林葭h还未睡下,她正坐在烛火前默默出神,浅碧站在一旁眼皮耷拉着,困倦得神魂都丢了似的,连江行简进屋都没发现。
他轻咳一声,二人这才恍然回神。
林葭h一见他,立刻勾起明媚笑容:“我知你最近忙,所以不敢打扰,可我想着你今天总会来的,便一直等着。”
“江行简,咱们有孩儿了。”
第87章 隐秘
“这感觉真是神奇。”
林葭h摸着小腹,眼中带着点点温柔:“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如今有了你又有了孩儿,好像生命也被填满了一样。”
她仰头看向江行简:“你喜欢他吗?期待他的到来吗?”
江行简沉默不语,林葭h低下头:“我猜你一定喜欢,没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孩儿。”
“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好不好?”
“你觉得什么字比较……啊!”
正说话间,林葭h突然面色惨白蹲在地上,浅碧被惊得跳起,江行简亦皱着眉。
“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响?”
脑中忽然浮现出江景被人抬出院子时,垂落在竹架外的皙白手掌,还有周姨娘触柱而亡迸溅得到处都是的点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