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翊立刻意识到,许常旁边的两位女同学,来者不善。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了不善的开始。
“没想到许大帅哥真的来了嘛!我还以为他们说着玩的呢!”王倩转身目不转眼地望着许常的侧脸。
许常微侧过脸,语气冷淡:“好久不见。”
王倩:“的确好久。都七年了。”
这时王倩旁边的刘晓莉突然开口问道:“欧远,你旁边的这位美女就是明天的新娘子吗?真漂亮!你好福气!”
“不是。她是我媳妇。”欧远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许常抢先回答了。
王倩瞪大双眼,一脸惊恐:“许常,你结婚了?没听说啊!”
刘晓莉:“我也没听说。”
同学ABCDEFG均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许常,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许常扫视了一圈众人讶异的神色,淡定的回答:“五月一号。”
章翊听到这个回答,在心里一阵憋笑,她非常想赞一句,好样的!
“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啊?”
“就是啊,结婚这么大的事,还保密?当我们是同学吗?”
“美女是哪人啊?”
“许大帅哥都结婚了,某些人可还单着呢,哈哈……”
“别乱说话,人家媳妇还在这坐着呢!”
“欧远你小子也没透露过啊!你们俩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肯定知道的。”
“对,欧远欠收拾!把这瓶酒给他,今晚他承包了。哈哈……”
欧远在这堆七嘴八舌的疑问句、肯定句中,感觉自己非常无辜,十分想拆穿,又不敢刺激罪魁祸首,只能一再扯开话题。
整场饭局里,除了感知到同学之间久别重逢的喜悦,章翊还感知到了许常旁边两个女同学行的注目礼。期间,许常除了和几个男同学叙旧,关注她碗里的菜之外,未见其他异常。
酒足饭饱之后,欧远喝了不少酒,他拿出钱包,在许常的默许下,请章翊去买单。
买完单,她去了趟洗手间。刚进格子间,就听到高跟鞋嗒嗒嗒踩地的声音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两个女声对话的声音。
“我说王倩,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放不下他啊?”
“放不下又能怎样?他都结婚了。”
“当年他拒绝你的理由,不是他身体不好,不能结婚吗?”
“兴许是后来治好了。”
“不可能,听说他那个病是先天性的,治不好。”
“但是他现在结婚了啊!”
“你说,他是不是瞒着他媳妇,才结的婚。”
“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
“你还记得有次上课时他在教室发病,那样子多吓人啊!啧啧啧……他就是长得像个天仙,也还是一个病怏子。王倩我跟你说,选男人,可不能光看脸。你想啊,你要是和他在一起了,不光是一辈子伺候病怏子了,你还得有丰厚的家底,那可是先天性的病,简直就是无底洞。脸再好看,你也吃不饱饭。”
“我也就只是喜欢喜欢而已,没想过真嫁给他。”
“我很好奇,他媳妇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先天性的病?如果知道,还肯嫁给他,那可真是……你看他媳妇长得又不丑是吧?”
“兴许也是个看脸的人。她年龄比我们小,可能心智还不成熟。”
“啧啧啧……许常幸好不是个女人,否则不知道得祸害多少男人。”
“……”
章翊听不下去了,她憋了一肚子气,对这两个外表光鲜亮丽,背后说三道四的女人。她打开格子间门的插销,一脚踹开:
“你们说够了没有?”
“背后随意诟病别人,是家里缺父少母吗?是没人教导吗?”
“我为什么嫁给许常是我的事,许常为什么娶我是他的事。轮不到别人评头论足。”
“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老还嫁不掉吗?因为你们的嘴巴太欠。”
“祝你们孤独终老,再见。”
章翊怒怼完这两个女人,一秒没耽误迅速出了洗手间,跑向了包间。里面的人还在畅聊,什么内容,她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她丢下欧远的钱包在桌上,一手抓起自己椅子的包,一手拽许常起身。
许常被这突然的一拽踉跄了两步,她及时搀住他的胳膊,就往包间门口走,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常莫名其妙,微低下头瞥见满脸通红的人,顿时感觉有异。他迅速伸出手,背朝包间内的人摇了摇,示意告辞。
走出火锅店,章翊搀着他一直往这陌生城市的街道深处走去。走了很久,一言不发。
一片微光下,她终于停下步子,转身紧紧地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她说:“这个世界,到处充满恶意。她们凭什么!”
许常紧紧回拥住怀里的人,回想了一遍刚才包间里的情况和她刚才的路线,了然于心。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问:“听到别人在议论我和我的病?”
怀里的人点了点头。
“习惯了就好,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许常柔声安慰:“正是因为这个世界到处充满恶意,我们才要给彼此普照光明不是吗?”
“恶意的声音,无须参与,无须抵抗。”
“我们活自己的一世,筑造自己的世界。”
“那里会有疾病、生死,绝无恶意、欺瞒。”
章翊止住哭泣,松开了紧拥的人:“许常,你说的有点凄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我只许你常生。”
第28章 贡城
欧远和黎晓之的婚礼,在经历接亲、仪式、宴席的流程下,在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中,一对新人礼成。男才女貌,合卺美满。
当天下午,许常携一个姑娘和一个行礼箱,乘上了回家的汽车。经过三个多小时地颠簸,抵达贡城时黑幕已至。
下了车,扑面而来的气流,提示着这里的温度明显比蓉城要高出一些,周围传来的全是川渝口音,没有普通话,而且语速很快。
一种对陌生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章翊紧了紧牵着她的手:“许常,你会不会把我卖掉?”
“会。”许常好笑地摇了摇头。
“那我反抗的话,你会不会灭口?”章翊继续编故事。
许常转头看了她一眼,笑意不减:“你会反抗吗?”
“估计不会。哈哈……”章翊被自己这没出息的回答给逗乐了。
“你妈会不会讨厌我?”章翊内心地忐忑来自于第一次见家长。
“不会。”许常一副毫无疑问的样子。
“为什么?”章翊怀疑。
“因为你是我选的人。”许常无奈地看向她:“家里没有人会讨厌你,别多想。”
“可是许送……”章翊脱口而出。
“许送不是讨厌你。她讨厌的是这个身份。”许常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那你”章翊的话还没有问出,就被人打断了。
许常停下步子,与她四目相对:“立立,你如果不想去我家的话,那就不去,我给你找个酒店,你不能勉强自己。”
“我没有。”章翊解释。
许常:“真的不勉强?”
章翊:“真的。”
许常:“那走吧,前面路口拐弯就到了。”
一阵清香混合着糯香扑面而来,是有些熟悉的气味,章翊抬眼望去,那是一垒垒蒸屉,正在烟雾缭绕的散发着热气。
她转头带着疑惑望向许常。
许常点点头:“是中秋那天做给你吃的。”说完带着章翊走了进去。
“妈,我回来了。”许常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店开口。
片刻后,一个约摸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从里间探出头来,看清来人后,忙不迭地跑出来,脸上的褶皱挡不住喜悦:“幺儿!是幺儿回来喽!”
“嗯,妈,我回来了。”许常搂过章翊推向他妈郑重地介绍:“她是章翊,电话里头跟你说的。”
“阿……”章翊此时觉得自己特别需要一条地缝。该怎么叫人?阿姨?年龄不对啊,叫了会不会被骂?!奶奶?辈份乱套了不是?!老太太?会不会被许常揍?!我的亲娘,你快来救我。
她尴尬的还没啊完,面前的老人,凑近她,拉起了她的手,笑逐颜开,有节奏地拍着她的手心:“这个女娃儿长得好乖哦,好看。”
“啊?”章翊尴尬地望着许常。
“我妈夸你漂亮。”许常解释,接着问道:“爸回家做饭了么?”
“是馓,不晓得你们啥子时候到家,他下午就回去喽。”老太太回完儿子的话,继续面带笑意不松手地看着章翊。
“那我们先回去喽,你也早点回嘛,等你吃饭。”许常接过章翊的手,走出了这个小店。
“晓得喽。”老太太把他们送出了门。
出了小店,许常眉眼含笑对着身边的人说:“我们先回家。”
“那个……我能问一下吗?你们这儿的人,都是男的做饭吗?”章翊忍不住好奇。
许常呵笑一声:“也不是。只不过从小啊,就被父母教育,不会做饭娶不上媳妇,所以我们川渝的男人基本上都会做饭。”
“川渝的女人真幸福。”章翊一脸羡慕。
“你也很幸福。”许常略带嘲笑。
许常的家是一幢老式的大平层,距他家的小店不远,居住面积不算小,有好几个房间,中间的客厅也很大。到家的时候,许常的爸爸还在厨房里忙碌,见人回来,又是一阵热情的招呼。
“带你去我房间看看。”许常牵起章翊的手,走向了其中的一个房间。
推开门,一整面墙贴的都是奖状。有一个不算大的书柜,书柜里面的书也全被各种奖杯、证书挡在了后面。
书柜的角落里有一本像册,章翊抽出来翻看,是许常各个时期的照片。得奖的、游玩的、和老师的、和同学的、和许送的。还有一张在医院病房的,一个瘦弱苍白的小男孩,手背上贴着输完液没撕去的医用胶布,抱着一个汽车模型,对着照片外的人在笑。
还有一张木质书桌和一张木质床。这间屋子是被打扫过的样子,窗帘和被辱洁净如新。
章翊环视完毕,看向身后的许常:“你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嗯。高中以前是在乡下的老房子住的,不过现在已经拆了,要不然还能带你去看看。”许常神色平静。
“许常,我想抱抱小时候的你。”章翊莫名地一阵触动。
“呵!那看来你得失望了,你只能抱到现在的我。”许常被她不着边际的话逗乐了。
“那你能把那个像册送给我吗?”章翊小心翼翼地指向书柜。
“送!送!人都是你的了,还惦记着照片!哎!”许常的嘴角向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为这个莫名惆怅的姑娘。
晚饭的时候,许常的爸妈对章翊都非常地热情,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虽然他们说话的语速有点快,她没有完全听懂,但氛围感是好的。她感受着这一家人对她的善意,心里感觉到温暖。
晚上熄了灯,俩人躺在木质床上。窗帘迎风浮动,耀出漫天星河,璀璨而静谧。是生活的一种缩影,平实又美好。
许常紧了紧怀里的人,顺着她的长发,开口的声线温柔里带着严肃:“立立,我想问问你,你理解的幸福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还有你理解的白头偕老呢?”
章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低气压,她挣开温热的怀抱,垫起枕头,靠在了床头,握紧了身边人的手,认真地思考起来。
“现在的生活,就是我理解的幸福模样。”
“年轻时,白天我们忙各自的事情,晚上回家,我们一起吃饭睡觉,说话或者不说话,我们都在一起。有空了我们一起出来走走。有理想我们一起把它实现。”
“若干年以后,选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安度晚年。对,一定是你喜欢的地方。”
“我呢,我再给你买一个房子,大房子。”
“一间用来作卧室。”
“一间用来作书房,书房要大一点,摆上一张长长的书桌,我们俩可以坐在一起,你画图,我看书。”
“一间用来作你的密室,四面墙体都做上木格展示柜,摆上所有你设计的汽车的模型和所有你喜欢的汽车模型。”
“再来一间衣帽间,做一个大衣柜,我要把所有颜色的衬衣都给你买一件。”
“你喜欢烹饪和花花草草,厨房和阳台都给你,再给你买些奇花异草,你慢慢摆弄。嗯,美食好吃,花草好看,人也好看。哈哈!想想都觉得很开心。”
“再养一条大型犬。每天早晚,你牵着我,我牵着它,我们三个一起溜弯儿。走累了,我们就找个长椅坐一会儿,它就坐在你旁边,喘着气吐着舌头,跟你撒娇,你就伸手摸摸它的头,安抚它的情绪。然后我生一会儿气,跟它争风吃醋,你再哄我。”
“等到我们再老一些,我就去定做一个铭牌挂在你身上,上面写上我的手机号码和家庭住址。因为那时候的你,可能会流着口水,吃饭掉得满桌满地都是,衣服上也会蹭到狗毛和乱七八糟的污渍,我就会嫌弃你,把你和狗一起关到门外。狗带着你漫无目的地在家门口乱晃悠,你说话已经口齿不清了,别人就会看你身上挂着的铭牌,给你送回来,或者给我打电话。你回来或者我接你回来后,我给你收拾干净,我们就和好。”
“最后,我们要葬进同一座墓里。若是我先离世,你就把我的骨灰盒放在家里,我怕冷,怕脏,不想一个人深埋地底。等你离世之时,交待后人把我们俩的骨灰盒一起下葬。若是你先离世……”
“许常,有个讳莫如深的问题,我一直避而不谈。今天说起白头偕老了,那就谈一谈。”
“假如你真的先我一步离开人世,我可能真的……从律法上来讲,我们还是单身,但于你我而言,已是既定的事实。你活得清醒,我也有自己的执着。我既然选择了你,那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倘若你早早离世,你的骨灰必定会被家里人在贡城下葬。我不会再嫁,但等我离世,也基本不可能再和你同葬了。”
“所以,我要改变这个结局,我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你答应我,如果你先离世,你得同意我带走你一半的骨灰。等我离世之时,我会交待后人把我们俩的骨灰盒一起下葬。这样,无论我葬在何处,我们都是葬进同一座墓里了。”
“后人,可能不会有,但一生的时间足够找到一个可以为我们下葬的人。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许常,你答应我,好不好?”
时间静止,许常在一串一串的文字表述中,伴着愧疚生出一种绝望感。他细数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冒然走进这个姑娘的生命里,是对还是错。
一边是无法作出判断的寿命,一边是无法作出承诺的明天。
此时,他,悲不自胜,悲愧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