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月燕看着他,轻轻笑了笑:“嘛,这样看来,你还是挺靠谱的。我想乌朵她们应该可以放心了。”黎司非则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她:“乌朵放心?为什么先是乌朵她们放心??”
危月燕笑着看他,又说:“当然是我先放心,她们才会跟着放心。”黎司非这时候才回过味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危月燕轻轻地靠近了他一点:“放心,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也会想办法的。我现在还好奇另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把你的亲人们想得太好了?没有人会支持你这么选吧?”
“那倒不一定,你把世家之间的联系想得太简单了。”黎司非说,“对于那些世家而言,我选你,比选其它的任何世家、选皇室中人都要好。但是对于靖远黎氏就不一定了,我放弃兵权的话另说。现在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合适的解决办法,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现在的情形的确是如此。黎司非如果不放弃兵权,那就是下一个黎晖。但他一旦放弃兵权,对以于太后的张家为首的其它世家而言,无异于自断臂膀;但对靖远黎氏而言则是断尾求生的法子。他们本就不是以兵立身,舍弃这一部分倒也不会出太大问题。而对于黎司非而言,如果他放弃了兵权,就会得到想要的自由。
“可是你真的能放手么?先不说皇帝能否同意你的请求,光是你自己就很难过得去吧?”危月燕问他,“我记得你说过,你一开始进入军中,就是为了保全靖远黎氏,以及搞清楚你父亲因何而死。如果没有能在军中站稳脚跟,你怎么往下查?”
“所以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做。”黎司非叹了口气,“我没有权力的话就保不住你,同时,我也没有理由要求你放弃什么跟着我。离珠,你应该是自由的,该有选择的权利和后退的路。”
他说,我喜欢你自由的样子,所以我希望你能一直自由下去。我爱你,但我同样不应该成为束缚你的理由。
张孟参等着他的答案。而黎司非也只是出神了片刻,便回答道:“我绝不会尚公主,靖远黎氏也不需要第二个人尚公主了。伯商兄问这个问题,怕是为了张家吧?”
“显而易见。”张孟参垂眸,“司非如此聪明,不会想不到我出宫前收到了什么消息吧?”
“当然。”黎司非也垂下了眼帘,“太后应该是嘱咐,要娶锦和公主的要么是你,要么是单永暮,反正不可能是我。我们暂且不说太后的想法是否能实现,关于这件事,我好奇你怎么想?”
“你果然猜到了。那你还敢选她,就不怕官家龙颜大怒么?还是自信靖远黎氏一定能够保住你?”张孟参点点头,“我怎么想,现在看来不是很重要。我倒是好奇,云诏圣女知道这件事么?她知道以后,又会怎么想呢?”
“她当然会知道,我会比所有人都先一步告诉她。虽然只是我的推测。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要想借此事挑拨我们的关系。”黎司非说,“她应该清楚,她也必须要清楚。离珠是个聪明的人,她明白一些不由己以后就不会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越早知道就能越早给自己准备后路,她不应该只有一个选择。”
“算得真是一清二楚。”张孟参突然笑了起来,“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倒是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表现出来那么喜欢她了。如果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想办法把她留在身边么?”
黎司非望着他,也轻轻笑了出来:“我当然想过啊,可是我不想这么做。我有些奇怪一个问题,为什么女子爱上一个人以后,就一定要依附于那个人而活呢?她是自由的,生命里不必只有我一个人。蝴蝶终究会飞走,我能给她的,也只是一个停下来休息的地方。你说对么?”
张孟参看着他,没有说话。黎司非知道他的话或许是起了一定作用。张孟参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说实话,我有点嫉妒你。明明我们差不了太多,为什么你就可以自己选呢?为什么……你就能有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勇气呢?”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比,和你争出一个胜负来。现在看来,明凉张氏不一定会输给靖远黎氏,但我输得彻头彻尾啊。”
他低下头,头一次在黎司非面前露出了算是示弱的姿态。黎司非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东西。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张孟参却苦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当念,不可说。”他说,“就给我留一点面子吧,不要让她知道。有些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好。”
黎司非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张孟参又说:“你刚刚问,我对这件事怎么想。凭心而论,我对一个才十四岁的丫头没有任何想法,哪怕她是公主,能给我的家族的地位延续一些寿命。我做不出来这种事,有些人就未必。但是战功,我要拿到。你应该清楚,无论是你还是我,现在都需要赢下这一战的头功,赢得在军中的权力。尤其是你做出了这个选择以后,你只会比以前更需要权势。”
张孟参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猜你想放弃兵权,但是没有意义。没有兵权,你没有和官家谈条件的筹码,哪怕是靖远黎氏和长公主殿下支持你都不够。”
黎司非却摇了摇头:“兵权我是一定会放弃的。我想留在南疆,不止这一种办法。再说了,你凭什么就认为靖远黎氏不够让我留在南疆呢?”
张孟参盯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黎司非又说:“不过,多谢你的提醒。这一战的头功我是一定会去争的,我想到了能留在南疆的办法,也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筹码,就此我可以得到所有我想要的。”
张孟参忽然不笑了,盯着他的眼睛,就像狼盯着他的猎物:“是么?那我还真是期待,你会用什么办法留在这里呢?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来日方长。”黎司非也回敬他一个笑容,“鹿死谁手,我们走着瞧。”
另一头,乌朵的营帐之中,乌朵、玛图索和危月燕三人也在讨论相似的问题。危月燕知道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他昨天晚上和我说了他的猜测,和这个其实差不多。”
“他说了?”玛图索和乌朵都是一愣。玛图索又问:“那他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他愿意放弃兵权。”危月燕说,“不过我们俩都觉得这个方法不太现实,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其它靠谱一点的办法。现在的情形还不知道怎么办比较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乌朵和玛图索沉默了一会儿。乌朵道:“他真的很喜欢你。能在那种地方,在这种情形之下,遇见一个这样的人。依诺凰,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危月燕看向她,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大概我之前所有的霉运都是为了遇见这一个幸运的人吧。所以我觉得,我也该做些什么。我们能想到什么办法么?”
“你问我问得突然,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乌朵说,“还是得问老师和头人。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的。”玛图索也点头。危月燕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只能从郎青巫师那里想一想办法了,希望他愿意看在黎司非父亲的面子上收留这家伙。”
“依诺凰,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玛图索问她,“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喜欢黎司非,想留下他,你不可以回到山诏么?按你的道理,黎司非肯为你放弃兵权,这是很重的牺牲。你……?”
危月燕笑着摇了摇头:“你可以问一下单永暮,如果黎司非放弃他的兵权,对他的家族意味着什么,对他自己又意味着什么。这是他愿意做,能够做的选择,尽管实现有点困难。我爱他,我也知道他爱我,但我们都没有必要为对方放弃所有东西。”
她盯着自己的手腕,轻轻道:“虽然我不算很喜欢我伯诺的做法,但是他有一点的确说对了,没有力量是什么都护不住的。我还是需要一些手段,先保住我,才能再保住他,最后才到保住我们。”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乌朵先开了口:“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和丁洛他们同一天出发返回大寨,向老师和头人汇报情况,然后看山诏那边要怎么办。依诺凰,老师说如果你要留下的话,就给你一个任务。”
“看来老师是已经猜到了。”危月燕点点头,“说吧,是什么任务?”乌朵则是转过身去,找来了一张地图:“看看吧。老师的意思是要你在天险峡谷附近带回一条蛇来。它曾在这一带受人供奉,地位还算是比较高,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老师说了,如果你能把它带回来,以后它就是你的使蛇。同时,作为你完成任务的奖励,老师会答应你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我想,这个要求应该是包括了留下一个瑞州人的。”
“真是感谢老师,没有当面拆穿我的心思,还给了我一些解决的办法。”危月燕连连点头,随后双手从乌朵手中接过地图,“老师有说我要怎么把它带回去么?”
“人回去了它跟着回去就好了,至于具体方法就得你自己想了。老师说这是你成为圣使之前的考核。”乌朵说,“你看好地图,它的活动范围没有太远,离天险峡谷还算比较近,一天应该可以走个来回。如果黎司非他们不着急出兵,你们就可以先过去。不过我的意见还是兵分两路比较好,这样你们也方便一些。”
“好,我知道了。”危月燕点了点头,看向玛图索,“玛图索,我们很久没有两个人一起出去过了吧?”
“是很久都没有了。”玛图索眼睛亮晶晶的,“我这就开始准备,明天我们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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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正式进入后半段!希望暑假能把修订版整完更新吧……
第42章 蛉蜻(上)
南疆的天变幻莫测,很快又下起了大雨。在远处的西岭王庭之中,摩埜姒琅望着漫天的雨,微微皱起了眉。周围的侍女问道:“大巫师,您在看什么?时间不是很多,我们还是快点过去探望王妃吧。”
“好。”摩埜姒琅点了点头,“我们先去看母亲吧。”
她又看了一眼檐外密密麻麻的雨,隔着潇潇的雨幕,是辽阔如海的云洲湖。摩埜姒琅扫了一眼,随后很快把视线移开。
她并不喜欢下雨天,不喜欢下雨的西岭,尤其是下雨天的云洲湖。
西岭境内的云洲湖,是整个南疆境内最大的湖泊,湖的北岸靠近西岭的北境,也是西岭最重要的贸易点。就像之前姜央月所说,云洲湖的北侧有很多的船只和楼寨,就像同样越川临水的大寨,是西岭除了王庭外最繁华的地方。
云洲湖畔生活着好几个游牧的部落,有“走婚”的习俗。换言之——云洲湖北畔,风俗业也相当发达。加上这里临近瑞朝,异域风情和特殊的风俗,加上罕见的景色,不少瑞朝人也心驰神往。他们江这里称为“云间仙境”,“云洲”一名也是他们起的。西岭人原本管这个湖叫摩棱海,但“云洲”这个名字显然更有意境。瑞州人还相当有雅致地将那些风尘女子接客的船称作“蛉蜻”。这个词的原意是指有飘窗的轻舟,摩埜姒琅猜,他们如此称呼,是因为瑞州那边名为“画舫”的东西。听说那里也有女子在相似的船上,做着一样的事情。
摩埜姒琅对这些可悲女子的命运并不是很关心,因为她也在做差不多的事。云洲湖畔的寨子,除了商贸,还有别的用处——收纳战俘,男人充作奴隶做工和维持秩序,女人充作玩乐的工具。不止是西岭,其它的部落也会把多余的战俘卖到这里来,也有人会把船上的女人买回去。在这里出生的孩子也会被打上奴隶的烙印,男人刻在身上,女人则是在心上。摩埜姒琅就在这种地方出生。
不对,那个时候她还不叫摩埜姒琅,她没有名字,只有母亲随口使唤的乳名。摩埜姒琅的母亲叫阿勒如那木,据说是云洲湖边某个大部落首领的妹妹。那个部落盛极一时,当时的西岭世子,现在的西岭王要娶她做正妃。可是好景不长,还没等到她出嫁,她的部落就先被灭了。仇人为了折磨她,特地把她丢到了云洲湖的船上,要她从最低贱的活干起。
西岭王早年的时候相当风流,那个时候阿勒如那木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仇人大抵是知道点什么,也可能是有不存在的一些仁慈,让她从打杂开始干。等到摩埜姒琅出世,阿勒如那木没修养几天,就干起了正事。她被仇人们拖去陪酒赔笑,用身体侍奉他们,最多的时候一个晚上要陪五个男人,被几个人轮流弄。她地位低贱,事后也无人会管她,只能自己爬回去。不过阿勒如那木聪明又有手段,同时大概是把摩埜姒琅当成了救命稻草,小心把她护了下来。摩埜姒琅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了,阿勒如那木也借着自己的姿色和才识一点点往上爬。阿勒如那木曾身处高位,最后落得个以色侍人的下场,恐怕是不会甘心的。她花了五年的时间,终于挣得了自己的一艘船,还有十来个侍女与奴隶,摩埜姒琅的日子看起来是稍稍好了一些。
条件好了一些,但摩埜姒琅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因为她长大了。最开始艰苦的几年,阿勒如那木身边只有摩埜姒琅,对她是最好的。随着她的地位上升和摩埜姒琅的长大,就变得越来越差了。摩埜姒琅年岁渐长,就要学着处理各种事情,也要帮母亲收拾烂摊子。湖上的女人相互竞争,不好对阿勒如那木下手,自然而然就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摩埜姒琅就经常被人推进湖里。好在她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游泳,总归是平安得长大了。但外人的恶意不要紧,最要命的还是阿勒如那木的敌意。
阿勒如那木留着她,是曾经坚信,现在觉得,她还会和西岭王有以后。不知道西岭王用什么样的话骗过了这个女人,让她心甘情愿地等着。也有可能只是过久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生出一点幻想来。可是现实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摩埜姒琅长得一点都不像西岭王,而是像她。阿勒如那木原本寄希望于这个孩子能够长得像西岭王,日后如果他回到这里,相似的容貌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可是摩埜姒琅一点都不像西岭王,只有眉眼能看出几分神似。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还没派上用场就已经废了,怎么能行呢?
纵使阿勒如那木再不甘心,再怎么调教她,摩埜姒琅还是没有半点像西岭王,和她越长越像。阿勒如那木心里积了不少气,借这个机会全部爆发,统统撒在摩埜姒琅身上。只要她没有活做,就在船上折磨摩埜姒琅,巴不得把她弄死然后越爬越高。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个女儿,就连仇人都知道,那很有可能是西岭王的孩子,加上阿勒如那木的确很能干,地位水涨船高,船寨里已经没什么人想对摩埜姒琅下手了。而摩埜姒琅也长大了,有了更多自保的能力,想要害死她已经没那么容易了。阿勒如那木自然是无比不甘的,于是变本加厉折磨摩埜姒琅。
“我后悔,我后悔!我为什么要生下你,我为什么要让你这个废物活下来!我就应该掐死你,像她们说的那样,把你丢进湖里!”这是摩埜姒琅初记事那几年,阿勒如那木说过的最多的话,也是她印象最深刻的话。
可是,母亲,你在这里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想,既然你让我活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一定会想办法活下去。
转机出现在她八岁的时候,那天也是个下着雨的日子。摩埜姒琅要出去办事,见到下雨也不敢停,急急地冒着雨赶回来。下雨的日子云洲湖浪大,来的客人也就少。除了云洲湖上最顶尖的女人,都是接不到客的。这个时候阿勒如那木的心情会很差,摩埜姒琅会遭受更多的打骂。摩埜姒琅今天是奉了她的命令去外面的寨子买鱼,如果她没有按时回来,结果可想而知。摩埜姒琅跑得急,一身都是泥水。她想着肯定是要被母亲责骂的,脏一点也没关系。可是她跑回船寨的时候,寨子里却多了一批人。他们的衣服上刺绣着华丽的蝎子花纹,是西岭王庭的人才能用的花纹,似乎在打听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