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但我们也有条件。”黎司非点头,“一旦姜央月退去,我们就会撤兵。大军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我们已无心力在这里消耗,再待下去也不好和京华那边交代。”
“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鲁德和乌朵都点头,“西岭刚破,六十八部要重新争夺土地,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这个时候再破一个越川,南疆就永无宁日了,我们的目的也只是逼退姜央月。”
黎司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越川与云诏交界处河流
姜央月站在战船之上,静静地望着远处长宁寨朦胧的影子。姜央雨拿着一封信似的东西,向她走来:“大将军,起风了。您不去休息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在这里舒服一些。”姜央月回过头来看她,“姨母又派人送信来了?拿过来看看吧。”
“是。”姜央雨恭恭敬敬地递上来那封信,姜央月打开以后,简略地扫了一眼:“好,很好!现在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成功了。我们现在只要再想办法把他们拖几天,之后就可以了。之后他们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做吧。反正只要在拖几天……就大势已定了。”
江上的风烈烈,吹得她黑发飞扬。船帆同样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似乎有雾泛了起来。
第62章 破越川(上)
到了这个地步,和越川一战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黎司非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班师回朝的脚步不断被拖延,加上之前空青和黎五所说,关于裕文公主和静和公主的身份疑云,还有那个没有现身的辰州八宿,一切似乎都呼之欲出,正在推向黎司非最不想要的那个结果。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结果,所以在逃避。不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决不会有任何表示,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对付姜央月这一件事情上。可是这两天起了雾,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雨,姜央月没有什么大动静,但越川的战船总是在附近的江面上徘徊,闹得人心惶惶。黎司非这边自然也是没有动静,胡思乱想的时间就变多了。危月燕怕他钻牛角尖,这几天一直在盯着他,赖在她的营帐里不走。黎司非这几天不但承受着玛图索和乌朵谴责的目光,还有一种随时会被丁洛谋杀的不详预感。种种因素叠加,他休息得更差了。黎司非知道她是好意,于是安慰她:“不用担心,我没有事的。”
“你看起来哪里像没有事?”危月燕反驳他,“一,我担心你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吧;二,你想得再多也没有用,万一结果又是像上一次那样呢?别想那么多,好好准备对付姜央月的事,头疼的事情之后再说。”
“……”黎司非沉默了一下,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危月燕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听进去了,随后补充道:“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先别担心,好么?”
黎司非又点了点头。危月燕看他的样子很诚恳,相信他是有所触动的。她翻了个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一份战报:“换个话题吧,你打算怎么对付姜央月?”
黎司非面对她的时候向来老实,有什么说什么:“没想好。”危月燕挑了挑眉,看起来很想把手上的战报扔他脸上,但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她问:“为什么?时间都拿去胡思乱想了,所以正事什么都没想?”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不出有什么能够拖住她,或者说吸引她视线的办法。”黎司非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再她眼中变成这样的人了,“还好江上有雾拖了一些时间,不然我们只会更被动。”
危月燕说:“行吧。那你打算怎么办?”黎司非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她:“只能想办法把姜央月的视线转移到我们这边了,不过不知道她会不会上钩。我打算用箭远攻,张孟参他们已经去安排改装弓弩了,希望之后雾小一点。”
这个方法很是合理,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射程。随后就是雾气的影响了,姜央月又在江上,如果雾气很大的话他们也没有办法动手。同时一击不中,也会让姜央月等人有所警惕。姜央月不打算放弃自己的优势,就意味着他们不会直接在岸上和她交手。同时也意味着他们需要能够在水上拦住姜央月以拖延时间。老实说,黎司非根本就没有能够成功的自信,但是又不得不去做。
不过这世上,这样的事多了去了,不多这一件也不少这一件。黎司非心想老天爷不给他面子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要讲一点道理的,这个时侯该可怜可怜他了。危月燕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低声道:“好了,既然你有想法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我今天晚上要是再待在这边过夜,乌朵明天就该批评我了。”
“你待在这里哪里算打扰?”黎司非嘴比脑子快,“不过也倒是,乌朵教训起人来一看就很可怕。如果你觉得要回去的话还是回去吧,免得她找你麻烦。”
危月燕冲他比了个鬼脸:“哼,你这就是嫌我烦了,盼着我被乌朵批评。”随后她跑掉了。黎司非有些无奈地收拾着她扔在床上的东西,随后又想到这样的日子很可能就快要来了,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
他望着雾蒙蒙的夜空,由衷地期待一切快一点尘埃落定。
翌日清晨,不知道是不是黎司非的祈祷真的起了作用,雾气渐渐散去了。等待了两天机会的姜央月终于按捺不住,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渡河杀来,甚至有要一鼓作气打上岸的势头。她挑的时机相当狠辣,黎司非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战船已经在江上了,并且步步紧逼。好在准备工作是不管她来不来都有在做的,黎司非赶紧下令弓箭手开始准备,随后通知云诏和山诏,让他们立刻开始准备。黎司非安排完以后立刻赶去前线看大弩。这些弩箭是这两天他们利用长宁寨这边原有的弓弩加急改制出来的,整齐划一地安置在河岸上。参考的是西北攻城弩,不知道威力能不能赶上。黎司非为了缩短射程还特意找乌朵他们借了些轻舟,方便弓箭手缩短距离,这两天也已经试验了一遍。黎司非到河边亲自检查了那些弩箭,并没有出现受潮或是突然损坏的情况,姜央月的战船就在不远处清晰可见,黎司非便下令:“差不多了,进入射程范围便放箭!”
“是!”听到了士兵们笃定的回答,黎司非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多了些底气。远处黑压压的战船破水而来,黎司非从周围的亲卫手中接过弓箭,用火点燃箭头。熊熊地火在箭尖上缓缓地燃烧着,而黎司非看着越来越近的船,主动掀起了这一场仗的序幕。
一片战船之中,姜央月站在最中间一艘船的甲板上,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局势。越川的目的是尽量拖延时间,来为瑞州那边的姜央韶争取时间。只要姜央月在这里和黎司非消耗的时间越长,对于姜央韶乃至整个越川就是越有利的。和姜央韶约定的三天时间已经快到了,姜央月打算闹一场大的,等黎司非他们措手不及的时候直接顺水回去。这是南疆各部落惯用的手法,在姜央月这里自然也是得心应手。随后她就带着大军前往长宁寨。
渡口这边,基于前几日姜央月并没有动静,黎司非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没有动手,只是提前派人兵分两路,前往两个较大的渡口驻扎。单永暮霞游,张孟参上游,他自己则是坐镇中军大帐等着姜央月从江上来。既然姜央月已经直接打了过来,想必那两个渡口已经战成一片了。姜央月不知道陆上的情况如何,也完全不在乎。反正她是不打算留的,怎么样都好。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点极为微弱的火光,随后落入涛涛江水之中。姜央月眯起眼睛:“那是什么东西?刚刚是火箭么?”
“或许是。”姜央雨极为努力地寻找着刚刚消失的那一点火星,“兴许是他们病急乱投医吧。无论是瑞州人的水师还是两诏的,都没有办法和我们直接抗衡,大概是采取了一些其他的办法?”那颗火星成功地引起了姜央月的警惕心,她立刻戒备起来:“不管如何,先警戒起来。瑞州人的阴险手段多得很,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几乎就是她话音刚落,同一时间,前方的江面像是炸开来一样!水柱就像拔地而起的竹子,冲着高高的云霄去。周围的战船都开始晃动起来,姜央月所在的战船也不例外。她脸色稍微变了变:“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火药?可是……瑞州人的火药不是不能够下水吗?!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火药当然不能够下水,但是不意味着别的东西不能够下水。黎司非找云诏要的不止是轻舟,还有几艘大船。他在上面装了投石机,又准备了一些体积极大的山石,等到姜央月等人渡河的时候砸下去。这个方法非常有效地扰乱了姜央月的视线。同时黎司非准备了真的火药,等到姜央月的战船大军靠得更近以后再用。这个时候水面一阵动荡,翻涌的浪稍稍平息以后,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队伍就出发了。黎司非为了将威力最大化,事先约定好了攻击的位置,他先放箭,之后所有的弓箭手也专心对付那个地方。他们趁姜央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竟然真的就这样越川解决了最前面的一艘战船,硬生生拖住了越川前进的脚步!
姜央月这个时候也从方才黎司非的突袭之中缓了过来。聪明如她,距离一旦拉近就就能想明白黎司非究竟是做了什么。而看到前方战船的惨状又让她更为愤怒了:“这群混账!想办法稳住,让我们的弓箭手也出来!”
根据前线的情报,姜央月一共带来了五万人二十艘船,有大概两万人被她分散到了那两个渡口,所以黎司非只要牵制住江上的三万人就好。但是黎司非横数竖数只数出来十五艘,不知道姜央月用其他的船去做了什么。和越川这边可以承载千余人的大船不同,黎司非只有能够乘坐二十人的小船,好在数量多所以暂时不那么在乎伤亡。黎司非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这个时候上游渡口已经基本上落入了张孟参和山诏的掌控之中,战船已经下水了,很快就能够赶过来。黎司非不知道上游的情况如何,在穷尽自己所有的本事想要拖住姜央月。姜央月是那种吃过一次亏就绝对不会踩第二次坑的人,她发现黎司非打算逐个击破她们的时候,很快就冷静下来下令。越川的战船迅速聚拢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江上那点弓箭手杀伤的范围就相当地有限了,越川的船队又继续向前推进。可是黎司非不止江上那点弓箭手,也不只打算用弓箭:“通知后面的人,上弩箭!”
巨大的弩机开始发动,它也将在这一战名垂青史。黎司非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又示意船上的人往投石机上放火药。强大的弩箭和火药几乎是配合无间,几乎是一瞬间,越川船队最前面那两艘船就有了要沉没的迹象。黎司非害怕不够,亲手放了几支火箭出去。木质的战船很快便燃烧起来。姜央月清楚地看见了火光:“混蛋!所有人立刻分开,不要靠近那些船,有能带下来的人立刻给我带下来!”
姜央月当机立断,很快就制止了一大部分损失,但是还是有两艘船快要沉了。姜央月恨黎司非恨的牙痒痒。而她越恨,就证明黎司非做的这一切越有效。他没有半点犹豫:“那两艘船快沉了,加紧攻击,给我打沉它们!”瑞朝这边士气一振,随后攻势更加猛烈了。真的有一艘船缓缓地往下沉。见有船沉了,就算是一贯冷静的姜央月也坐不住了。这毫无疑问是对越川水上霸主地位的挑衅,而且是极为有力的挑衅。姜央月从姜央雨手中接过弓箭,对着远处的黎司非毫不犹豫地放箭!
黎司非站在远处的战船上指挥着投石机放置火药,突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好在他反应快,只是擦伤了手臂。箭矢的威力很吓人,也能充分反映出姜央月急了。黎司非捂住手臂上的伤口,同时顺着箭矢来的方向找到了姜央月的所在:“敌方主帅在那艘船上,给我放箭!”
火药和箭矢夹杂着风声,很快攻向姜央月的方向。她不慌不忙:“不就是仗着自己羽箭多么,我们手上的储备就不多么?也给我放箭!”
两方的羽箭在空中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相击之声,江面上很快就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箭杆。姜央月这边箭矢的数量多,黎司非这边则是准头狠,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黎司非很快意识到这只是白白消耗手中的箭矢,示意除了大弩和火药以外的所有人都停下来。他赶紧让人回大营那边找人补充箭矢,同时要求增援。江上蔓延着一片红色,姜央月很快也冷静了下来:“我们有没有火药,或者是什么能够伤到那些人的手段?”
“没有。”姜央雨摇了摇头,“船上只有之前剩下来的一些毒烟,这个时候又没有,应该派不上多大用场。”姜央月扫了她一眼:“派不上用场?它的用场可大着呢!叫所有人清点船上的烟药,有多少用多少。对着瑞州人那几艘船放!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顶多久!”
姜央月的攻势很快减弱,黎司非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所有人后撤!还有石头么?都扔下去做水墙!”周围船上的是士兵听到命令以后立刻开始清点,之前用来迷惑姜央月视线的山石已经剩得不多了,他们手忙脚乱地把火药从投石机上卸了下来。山石笨重,这个时候士兵们体力也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动作稍微慢了一些。而就是这慢的片刻,便姜央月抓住了机会放箭。她把烟药绑在箭上,点燃后对着黎司非的方向放箭。姜央月的箭虽然没有能够命中什么目标,落到了水上。但江上漂浮着的箭矢太多,烟药一时间没有熄灭。淡红色的烟雾立刻在空中飘荡起来,随后越来越多。黎司非不慎呛进了一点,随后感觉整个咽喉宛如灼烧起来一般。他几乎百毒不侵,而这些烟雾能够让他感到不适,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毒!黎司非忍着痛苦,心急如焚:“动作快,水墙!”
黎司非不是对付毒药的行家,只能想到这种最笨的办法来暂时阻断这些烟雾。但是很多士兵们都或多或少呛进了毒烟,动作实在是没有那么快,甚至有离得近的士兵直接昏迷了过去。好在黎司非有些抗性,很快便缓了过来,主动去操纵投石机。奈何江面上飘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效果比较有限。但是有一就有二,黎司非的动作起效了,有不少士兵缓了过来,往江中投掷山石。在瑞朝和越川船队之间立刻升起了一道低矮的水墙,有效地削弱了毒烟的威力。姜央月原本想继续下令放箭,但是见到此情此景便立刻喊停,示意他们不要浪费手上的东西。这个时候,江上终于吹起了带着水汽的风。风从上游吹向下游,把那些本来就已经稀释了许多的烟雾吹得更散。这个时候姜央月的计划就彻底是不能用了。她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很难看。
“天佑我等!”黎司非感受到了那些风,也是精神一振,“天佑我等,必破越川!”这阵风让更多的瑞朝士兵缓了过来,黎司非抓住这个机会,命令所有人开始总攻,同时下令让大营那边来的弓箭手换班。姜央月则是没有任何补充的手段,一旦她没有了羽箭,就只能够被动挨打,到时候就连想要脱身都麻烦了。姜央月咬牙下令:“不要管他们,不是要沉船了就不要还击,注重防御!往下游走!”
可是脱身哪里是这么容易的?黎司非好不容易从姜央月身上抓到了破绽,自然是要穷追猛打一阵再说。姜央月下令注意防御,所有人都躲到船舱里,那么船就成了一个大靶子,被岸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追着打。黎司非特地多准备了的弩箭还没有要用完的迹象,他想着反正是为了姜央月专门准备的,多用一些也没有事。随后弩箭那边的攻势更狠,这些弩箭的威力和它们的母本有一些差距,但是对付这些船足够了。黎司非专挑离得近的船下手,很快又有三艘战船岌岌可危,马上就要沉没。姜央月出来查看了一眼情况,气得火冒三丈,这对于纵横南疆多年的越川水师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她不想再留手了:“所有舰船,听我号令,全力还击瑞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