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喝不进去不能直接灌吧,呛死了怎么办?不然打两巴掌试试?看能不能拍醒?
程莠连连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袋,然后另一个不合时宜的主意溜进来她的脑子。
程莠怔愣了瞬息,呆呆地望着他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痛苦的苍白面孔,心跳如擂鼓,他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将门之后,这么做不太好吧。
但她是救他,碰一下,应该不算轻薄于他吧?而且他现在昏迷不醒,什么也不知道,除了她自己,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这件事。
天知,地知,她知。
程莠先小心地把贺琅拖到墙边,让他靠在墙上,然后自己盘腿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郑重其事地道了一声:
“得罪了。”
而后程莠一咬牙,把药水全数倒入口中,一脸视死如归地将唇贴上了贺琅凉薄的唇上。
喂完了药,程莠立马向后弹开,一手捂住了嘴,一手将小夜明珠攥在了掌心里,山洞重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程莠能清晰地感觉到好像有一把火一直从耳根烧到了脸颊,她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脸有多红,这是她第一次碰一个男子的唇,那么凉,那么软……
真令人窒息。
程莠当下退到了离“受害者”五步远的距离,打起坐默念起了《静心咒》:“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吉帝、室佛罗愣驮婆……”
程莠抿了抿唇,感觉那个冰凉的触感挥之不去了……
“……真是荒唐啊。”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瞬就来到了近前。
程莠心下一惊,黑暗中一个轻闪来到了贺琅身边,她放缓了呼吸,让自己的气息尽可能地无声无息,以免被上头的鬼影察觉到。
她现在感官异常地迟钝,但还是听到了上面黑衣人简短的交流,
只听一个黑衣人叫了一声“主子”,而另一个黑衣人旋即轻轻地“嘘”了一声——他们发现了这个山洞!
果然又听一个黑衣人压低了声音问:“要下去看看吗?”
程莠没有听见回答,等来的是一个烟火球。
烟火球“咕哩咕噜”地滚了下来,甫一滚到底部就“嘭”地一声炸开爆发出耀眼夺目的光亮,把整个山洞照得通明!
程莠下意识地眯起了双眼,她赶忙蜷起双腿,把贺琅紧紧地搂在怀里。
烟火球的火光持续了几息的时间复又熄灭,上面的黑衣人便死心地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一点声音也听不见,程莠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好方才她把贺琅拖到了墙边,这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斜坡陡峭,他们正好躲在了视野盲区,从上面直看下来,只能看到山洞里面的情形,他们的身影刚好隐藏在了土堆之下,是以程莠蜷起了腿,黑衣人什么也没瞧见,也不会钻牛角尖。
程莠看着那还在冒火星子的烟火球,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她将贺琅先前披在她身上的外袍脱下,盖在了他身上,而后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她则直溜溜地靠坐着,闭上了眼睛,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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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荷”这个很现代的词,我去查了资料,出自《左转·昭公七年》:“ 子产 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
第32章 倾山倒海图·伍
秦怿抱着一个半醒不醒的人儿冲进了月华寺的天主殿。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殿顶和斑驳的佛像,模糊中注意到上面被莫栀踹飞的天窗和佛像的“头盖骨”都已恢复了原样,想必是守藏人在子时钟声敲响之前把这里复了原。
但他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他一门心思都吊在了怀中的人儿身上。
半个时辰前——
秦怿同黑衣人缠斗得脱不开身的时候,莫栀突然从黑暗中杀了出来,拿着她的铁链逼退了几个黑衣人跑到了他身边。
但铁链到底不敌锋利的寒光剑,没有多大的杀伤力,最多也只能让黑衣人近不得身。
秦怿满心的惊讶与错愕,他也以为小姑娘跑了的,不曾想又跑回来了!
打了这么久,秦怿的确已经精疲力尽了,只是一个不留神,差点被刺穿,只是虽然没刺到他,却是因为莫栀冲了过来,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那铁链明明已经绞住了森冷的寒光剑,竟还是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她的腰腹处,持剑人手腕一转,铁链竟生生被震断了,而那本只是一条一寸长的口子,硬是被绞成了一个血窟窿!拔出利剑时,洒出一片鲜血,在黑暗中零零碎碎点缀了万籁虚无。
大概是被刺激到了,秦怿的扇子祭出数尺雪锋,他一手揽住飘零的莫栀,一手旋出青锋断了那人的心脉,扇子回锋时生生劈了那人的一张脸,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坚持住!”
秦怿发了狠,武功招数骤然变了路数,几个黑衣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前一花齐齐送了命。
秦怿力竭,跪倒于地,抱住怀中奄奄一息的莫栀,连声道:“坚持住,坚持住……”
他一时有些站不起来,真气消耗太大,让他全身疲乏,这一招“秋后水”杀伤力虽大,绝妙处也在于一招毙命,但对习武者要求也非常高,只有强大的内力与之相辅才能发挥出其最大的功力,否则非但不能成,还会被反噬。
秦怿就是被反噬了,而且对于“秋后水”这种绝招,他也只能算个门外汉,方才也只发挥了其一层的功力,若不是黑衣人猝不及防,未必能得手。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反噬就反噬吧,他能调回来,莫栀却不能等,那个血窟窿即便点了止血的大穴还是止不住血!
他听到怀中人微弱的声音:“我……我不能死……”
秦怿一怔,旋即便撑起身子将人抱了起来,疾步向月华寺奔去。
“你不会死的,我是神医,我不会让你死的……”
……
秦怿将莫栀放在了一根柱子旁,让她靠在柱子上,然后他找到药箱,先点了两根白烛,又点了一根凝神香插在一旁。
“先把这个吃了。”秦怿将一颗药丸递到莫栀嘴边。
莫栀却是惨白着一张脸偏过了头。
秦怿又气又心疼,低声劝道:“这是驱寒的,你这时候若是感染了风寒,会要了你的小命的。”
莫栀面上没什么表情,冷汗却涔涔而下,她眼神清明冷冽,全然不像被捅了一剑的伤病人士,若不是精神不佳,捂住伤口的手不断有血水从指缝中渗出,秦怿都怀疑刚刚奄奄一息的人是他的错觉。
莫栀扫了他一眼,还是依言吃了药丸,轻声道:“你也吃一颗。”
秦怿配药的手一顿,咕哝了一声“好”,迅速吃了药丸继续配药。
天主殿内一片寂静,除了莫栀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炸火的白烛燃烧的声音,就只剩下秦怿瓶瓶罐罐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
莫栀道:“我后悔了。”
秦怿侧目斜觑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说道:“后悔也没用,知道后悔,下次就别那么冲动行事了。”
“想想后果再做决定。”
莫栀盯着他在烛光下晦暗不明的面容,轻笑了一声,道:“罢了,医不能自医,我救了你,你再救我……扯平了。”
秦怿将配好的药装在一个白玉小瓷碗里,拿过一柄银质小匕首,将刀尖在烛火下燎了燎。
“扯平了?药石出自我手,痛在你身,还是你付出的代价更大些。”秦怿抬头看向莫栀,烛火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跳动,像极了他胸腔中那一下一下搏动的心脏,是生命的律动。
莫栀不置可否,她将目光落到了一个青釉瓷罐上,兀自出了神,待到秦怿拿出水袋准备替她清洗伤口时,她悄声自喃道:“一药千金求,我的命怕是不值那么多钱。”
“会疼,你忍着点,”秦怿不答她那听起来自怨自艾的话语,有些傲慢地说道,“你的命不值,我的命值,四舍五入就是你的命也值,小小年纪,别成天悲天悯秋,又感时伤春的。”
莫栀不由得苦笑,随即便咬紧了牙,拧紧了眉,才没在清水和药水的双重攻势下哼出声来。
“疼是吗?”秦怿的声音不自觉地轻缓了下来,皱眉道,“我得把你伤口周边的烂肉剜下来,但是……”
“没有麻醉散了。”
“好。”
这是一个平静的,坦然的,毫不犹豫的回应。
“你的手不会抖吧?”莫栀笑问道。
“你可以永远相信神医的手。”秦怿笑着回答她。
秦怿拿起匕首,正准备上手,忽听莫栀道:“神医大人,扇子可否借我一瞧。”
秦怿想了想,取下扇子递给了她,她愿意瞧便瞧吧,也许还能分散点注意力。
秦怿的手果然又快又稳,利落的将莫栀腰腹处的烂肉剜下来,再迅速用清水清洗一番撒上血竭粉用以止血,转手去拿配制好伤药。
他配制的外敷伤药,要比上好的金创药还要管用数十倍。
“这可是青锋扇?”
秦怿诧异地看了莫栀一眼,道:“你认得?”
“嗯……”莫栀将一声呜咽压在喉咙里,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衣服,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另一只手却四平八稳地拿着青锋扇,生怕怠慢了它似的。
“倒是少见,‘三尺青锋出扇骨,七股烟云勾扇环’,既可直击……又可回锋,要手上功夫了得才行。”莫栀督向那沾满鲜血和药沫的骨骼匀称修长的手,不禁啧啧称叹,“好手!嘶——”
“我给你剜肉都不见你叫唤,你激动个什么劲?!”秦怿怒不可遏地训斥道。
莫栀龇着牙说道:“青锋玉手,不吐不快!”
秦怿有些无语,这姑娘平日里看起来要么沉郁,要么冷漠,要不就一副坏心眼的小鬼模样,倒是每次看到上品兵刃的时候,就双眼放光像个要到糖吃的小孩。
秦怿道:“你对兵刃似乎很有研究。”
莫栀细细端详着青锋扇扇骨之上绘制的花纹,轻声道:“看的书多了点,自然就有……有所了解。”
闻言,秦怿知道莫栀不愿多说,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但她选择缄口不言,他也没有立场多问,于是便不再言语,专注手上的动作。
莫栀是个姑娘,秦怿也不好让她脱衣服,只得隔着中衣在她腰间缠了好几圈纱布,把药固定住。
处理好伤口,秦怿将周旁散落的木材拾了过来,燃起一个火堆,好把两人湿透的衣服烤一烤,等忙完这一切他坐回去的时候,发现莫栀已经昏昏沉沉地靠着柱子睡着了,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青锋扇。
她歪着头,帽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唇,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她呈现在大家面前的都是这样一副形容,像一个临渊履冰的小兽,惊弓之鸟一般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秦怿微微叹了口气,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干的衣袍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转而望向茫茫夜色,等待天明。
不知其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逃过黑衣人的追杀。
还有程莠,他的阿莠一定能平安归来吧。
程莠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抽离出来,动了一下,顷刻间疼得龇牙咧嘴地倒抽气,不止皮外伤后知后觉地开始发难,昨夜真气告罄的内府丹田似乎并没有恢复,反而变本加厉地跟她打起了拉锯战。
“娘嘞……”一张口,满腔血腥味,简直像刚干了三大碗陈年老血,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一天一夜没吃饭,醒来第一件事是先从空空如也的内力呕出一大口鲜血。
“咳咳咳……”
程莠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一片,只能看到眼前一个正在打坐的身影飞快地站了起来,跑到她身边跪倒在地替她顺气。
程莠喘着气:“我……”
“你既知道替我点穴止血,怎的不知道替自己也点道穴?”一道清冷的男声里带着些许怒气与关怀的责备。
贺琅醒过来的时候,简直要被程莠吓疯了,她的淡青长衫都快被染成血衣了!
她身上的数道伤口皆是皮外伤,伤口不深,明明短时间内就能凝血结痂,可是却是一个劲地往外渗血,她下巴上的血口子,血珠子滴在了他的脸上,湿湿凉凉,他一睁眼,差点魂飞魄散!
好在那血渗得不多,否则他都怀疑这大半夜下来,她还能不能有命活!
他给她点了止血的穴,又给她输了点真气,她的伤口才彻彻底底地凝了血,开始结痂。
他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症状,直觉告诉他这不正常。他研习过医理,知道有一种病症是伤口无法凝血,但很显然她并不是这种病症。
贺琅揽住程莠软倒的身体,皱眉沉声问道:“你的脉相比上次还要乱,到底怎么回事?”
生杀殿那次,他不问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可这次,他不想再袖手旁观。
程莠几欲撑起身子,但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苦笑道:“一个无解的毒罢了。我和它斗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输得这么惨。见笑了。”
贺琅眉心突突跳了几下:“毒?”
程莠无力地点点头,有些担忧地看向贺琅,问道:“你怎么样?热退了吗?伤口可还好?”
贺琅盯着怀中女子苍白的面容,嘴唇却被鲜血染得艳红,把她整个人称得有些娇艳。
他对程莠的话避而不答,一言不发地将怀中人打横抱了起来,足尖轻点,“浮云掠”扶摇直上,掠上了陡坡。
程莠虚弱地将头靠在贺琅的肩上,跃向陡坡前,她看了一眼他们跌落栖息的石洞,不禁有些后怕。
若非这是一个不完全封闭的洞穴,昨夜那么大的雨,他们恐怕会淹死在里面。
程莠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道了句:“现在出去安全吗?”
贺琅冷淡的声音传来:“你昏迷的时候,我已在附近探查过,没有鬼影的踪迹,他们办事规矩我多少也有些了解,鬼影应该是撤了。”
不知道为什么,程莠总觉得贺琅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意,可是自己也没有惹他,他缘何要生气?
初晨的阳光透过林隙细碎而下,雨后山林清爽,将余暑的燥气一扫而空,清脆的鸟啼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贺琅方才已经勘察了地形,他记忆力好,昨夜虽然迷迷糊糊被程莠带到了石洞里,但也记得初时的路线,很快便找到了返回月华寺的路。
此时怀中人又哼唧了一句:“锟老大呢?”
贺琅:“……什么?”
“你的剑。”
“你别管了。”
“……”
程莠又道:“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它。”
贺琅:“……”
贺琅醒来便发现了掉落在角落里的锟山剑,上面全是泥土不说,剑尖还插在不明昆虫的尸体,他看到后竟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