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答志咬牙切齿道:“你!”
雾山弟子见自家少阁主表了态,便毫不犹豫地站了过去,对上了朱答志二人。
朱答志怒道:“简直不可理喻!”
待贺琅与秦怿二人也走了过去,站到了程莠和莫栀身旁,局势瞬间就变成了多对二,朱答志脸都黑了。
莫栀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但她此刻心乱如麻,实在无暇思考他们为什么会站在她这一边,为什么会相信一个曾经坑害过他们、善恶难猜的人,明明自始至终,她一个字都没说。
可能即便她有工夫去细思考量,她大概也不能从一个一直满是恶意揣测别人的世界抽身而出,去迎接镜花水月的温柔。
她已经习惯了独善其身,她能摆平。
思及此,莫栀已挣开了程莠的手,反手一把拔出了站在她右后方的小七腰间的佩刀,纵身跃了出去。
程莠一把没拉住,只得皱眉观战。
莫栀头一刀就使了一个狠厉的直掼,没有任何缓冲和花招,一道干脆利落的锋芒直刺心脏,朱答志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慌忙拔剑抵挡,几剑接得可谓狼狈。
他身后的平面下属不知死活地硬要插入战局表忠心,莫栀根本不把此人当回事,于是乎便遂了他的意,她长发飞舞,自顾削去半截青丝,一刀洞穿了那人的胸膛,将他捅了个对穿,而后眼都不眨一下,一脚踹上那人的腹部,“滋啦”一声长刀出体的瞬间那人直直地横飞了出去,倒地抽搐了几下死不瞑目了。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根本想不到一个看起来有些弱不经风的少女下手竟然又狠又辣。
莫栀使得刀法并不是成体系的,甚至有些杂乱无章,似乎把她毕生所学都用到了学到的这几招里,但她天资聪慧,能掌握刀式中的要领,也算是打出了一套自己的风格,虽然跟他们所习刀法不能相提并论,也无法同真正的高招对决,但对付这两个半斤八两的瞎猫完全绰绰有余。
程莠见莫栀几个刀式的残影似乎带了些勾锋,才注意到她的身法似乎有些百玄门的影子,她当真在百玄门学过艺。
百玄门的独传剑法刁钻,程莠听了一回没记住叫什么名字,不过之前在江湖中与百玄门的人打过交道,见识过其剑法的厉害,她手里的刀倒是没有讨到半分好处。
程莠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观察起莫栀的一招一式来,没注意到一旁的贺琅皱紧了眉。
朱答志到底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可能没想到一个小姑娘拳脚如此厉害,慌乱地接了几招,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莫栀冷喝道:“废物区区,既那般肯定我杀人如麻,就没想过我会取你狗命吗?”
莫栀每说一句话,刀锋就更狠一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一刀将朱答志的剑身震裂了,断成了几截,他人也被莫栀踩在脚底,一刀已然向他的咽喉刺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飞跃上前,持刀将她的刀挑开了去,她也被突如其来的凌厉刀风掀了个跟头,顺着刀势打了个滚,半跪于地,用刀撑住了身体。
莫栀目色猩红,带着点愤恨地看向那人影——贺琅。
何炀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空刀鞘,与小七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
贺琅道:“你不能杀他。他身兼官职,名字便登录在册,不管你有没有犯案,此刻你若是杀了他,你就得背上这一条人命。”
莫栀刚想辩驳,朱答志便以为拿了免死金牌,得了庇佑,半躺在地上洋洋得意地道:“看看,还是有明事理的,宋卿卿,你装什么温良贤淑,当初在烟红楼的时候不照样对着恩客摇尾乞怜,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什么肮脏下流的事没做过……”
莫栀脸色铁青,怒喝道:“一派胡言!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下贱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贺琅露出一个嫌恶的神情,他冷冷地看着朱答志,忽地举起长刀一刀掼了下去,直接刺进了朱答志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断了他的气数,旋即趁他还剩半口气时道:“她不能杀你,不代表我不能杀你,本官今日便以御舷使的身份,治你阻碍公务之罪,取你狗头!”
他说到做到,办起事来雷厉风行,话音还未落,在朱答志的喊叫声中,一刀斩下,将他未尽的惨叫掐灭在汩汩狂涌的血泊中。
树林里一时寂静非常,唯有微风拂过叶间,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彼此应和着初晨的安谧。
莫栀一言不发地看着朱答志身首分离的尸体,半晌也未置一词,最后她弃了刀,像是被抽光了全部力气瘫坐在地,她转过头看向她那被碾进泥里的面具,挣扎着爬了过去。
她旁若无人地徒手去捡那碎成数片的面具,碎片嵌在泥土里,断口锋利无比,她的指尖被划得满是鲜血也不停歇,她低垂着头,发丝遮住了她的脸颊,若不是她颤着双肩,也许没人能知道她此刻已泪流满面,
这副画面任谁看了都心生恻隐,但却没有一个人有立场上前劝上一句,仁义摆在前,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就止步于此了。
程莠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心下不忍,刚想上前,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到了莫栀身前,“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双手按住了莫栀的双手。
莫栀缓缓抬起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黑亮黑亮的漂亮眼睛。
小少年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童稚气,清亮悦耳,在空山新雨后的林间初露里,格外地动听。
“我师父说,以静修身则通透;以缓废立则思稳;以忍作为则逆势;以让为进则共趋;以善淡泊则从容;以平安处则同尘。为人曰六道,谨此行且度之。”
“姐姐,卿卿姐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姐姐,保护我的人,是不会害人的。”
他说的那般笃定,好像面前的人是这世上最圣洁的人。
听了他好似极致偏爱的话语,莫栀无声的啜泣忽然变成了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与不甘终于在此爆发出来,堤溃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像个孩子。
“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
程莠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将莫栀小小的身躯揽进了怀里,抚着她的背轻声道:“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的……不是的……”莫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跟我亲近的人,从来,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是我太没用了呜呜呜……烟红楼的怜儿姐姐,她明明那么好,那么努力地保护我……可还是被那些人害死了呜呜呜……父,父亲,母亲,他们对我那么好,他们都那么好,还是……还是……他们说的对,我是灾星,我是不祥之人,是我害死了他们……呜呜呜……”
她只活了十五年,却把别人大半生的路都走完了。
颠沛流离数十载,到底还是栽在了所谓命运的手里,与天论不公,那便是浮游撼树,自不量力,可惶然如此,还是要争上一争。
前路坎坷,螳臂当车,尤是跛鳖行千里,隙穴尚能窥,纵是龙潭虎穴,粉身碎骨亦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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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句:“以静|修身则通透;以缓|废立则思稳;以忍|作为则逆势;以让|为进则共趋;以善|淡泊则从容;以平|安处则同尘。”
这段话是我参考南怀瑾先生修生养性六字诀的二次创作,六字诀:静、缓、忍、让、善、平。百度百科都有注解感兴趣的可以一观~
另:由于作者文化水平有限,文字禁不起推敲,大家莫要深究,感谢大家的信任与支持~
第38章 天涯曾多情·完
临近江陵府,莫栀一声长哨唤来了一头喜颠颠的毛驴,她拉过驴嘴,从挂在它背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有些干瘪的果子喂给它,向众人道别。
程莠看着吃得喜滋滋的毛驴,问道:“叫什么?”
莫栀笑道:“桃桃。”
程莠砸吧着这个名字,实在不能把它和一头灰毛驴放在一起,但一想到是莫栀取得名字,也就释然了。
这时秦怿也上前去,抬手拍了拍桃桃的头,看向莫栀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莫栀舍了她那又大又重的帽兜,整个人看起来清朗多了,她一双笑含三分情的桃花眼弯了弯,忽然后退两步,冲着众人规规矩矩,十分诚然地行了官家小姐的最高礼仪,而后抱拳郑重道:“贺公子,程姐姐,神医大人,此前多有得罪,卿卿在此给你们赔不是,还请恕罪。”
言罢,又是一礼。
贺琅坦然受了,程莠则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阻止莫栀再拜下去,秦怿则道:“好了好了,一个歉都道八百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们受了,你也莫要再放在心上。”
莫栀直起腰身,又拱手作揖,用江湖中人的方式行了一礼,道:“贺公子之恩,卿卿在此谢过,也谢过诸君。”
众人见状,也抱拳回礼。
就这样来来回回礼让了几次,莫栀拉过桃桃的缰绳,翻身上了桃桃的背,桃桃欢快地原地蹦跶了两下。
程莠道:“你往何处去?”
莫栀眼神坚定道:“上京。面圣。沉冤。”
程莠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有些不敢置信,这时贺琅上前一步道:“此去北上路途遥远,你可想好了?”
莫栀点头:“诸君珍重。”
程莠道:“一帆风顺。”
秦怿道:“一路保重。”
众人道:“珍重。”
“后会有期。”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小声地道:“如果没有成功怎么办?”
众人瞠目结舌,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正来自一脸不舍,泫泪欲泣的小阿夜。
莫栀倒是不以为意,揉了揉小阿夜的头,而后一拉缰绳,给桃桃调转了方向,她驱驴绝骑的样子竟有些一马平川的英姿飒爽。
只听她的声音自带豪情万丈:
“没有成功?那就,海阔天空,做坟场罢!”(注)
小阿夜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莫栀扬长而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苍绿中,猛地想起了什么,向前跑了起来,喊道:“等等!姐姐!”
然而没跑两步就被秦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以为这小少年是舍不得,便劝道:“你干什么?人都走远了,别追了,此后若是有缘,江湖再见,你姐姐肯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你是小男子汉,不准哭鼻子,像什么样子。”
小阿夜凶巴巴地瞪着他,不过那凶狠的目光并没有什么震慑力,气鼓鼓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秦怿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程莠看不下去了,拉过小阿夜带着他向前走,温声道:“好了,我们快赶路吧,争取天黑之前赶到江陵。”
然后她低头对小阿夜道:“明日我们带你去找师兄?”
小阿夜闷闷地点了点头,一只手被程莠拉着,一只手紧紧地按着胸口。
莫栀的指环,还熨帖在他的心口处。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后会有期。
京师建安。
皇宫御书房内,一个软糯的童声正在一板一眼地背诵《逍遥游》,不肖片刻,一篇文章流利地诵出,没有丝毫停顿。
赵嘏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站在书案对面规规矩矩背着手,模样严肃的小太子招招手,道:“靖儿,过来。”
小太子赵靖立即蹬着两条小短腿跑到赵嘏身边,咧嘴一笑道:“父皇。”
赵嘏摸摸赵靖的头,询问道:“先生布下的功课可有好好完成?有没有惹先生生气?”
赵靖认真地摇头回答道:“父皇放心,儿臣有好好做功课,好好听先生的话。”
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是啊,靖儿最乖了,怎会惹靳太傅生气,若是生气,一定是太傅气量太小,怪不得靖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赵嘏也顾不上计较这话语之中的刻薄,站起身来,看向转进内殿的一个清俊公子,云纹锦衣黑皮靴,玉冠银簪悬墨丝,深眉星目貌堂堂,正笑着迈着从容的步伐。
正是轩亲王赵颀。
赵靖连礼仪也顾不上了,直接奔过去扑到赵颀怀里,叫道:“皇叔!你可算回来了,靖儿好想你!”
赵颀一弯腰把赵靖抱了起来,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语气温柔宠溺:“这不一想靖儿,皇叔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吗,皇叔还给你带了好玩的呢。”
赵靖双眼亮堂堂的,欢喜道:“什么什么?”,
赵颀变着花样先后掏出了七巧板,鲁班锁和九连环,赵靖看着怀里的新奇物什,都是在宫中不曾见过的,一时移不开眼,乐得合不拢嘴。
赵嘏在一旁失笑道:“靖儿,还不快谢谢皇叔。”
赵靖连忙乐不可支道:“谢谢皇叔!”
赵嘏对候在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即刻会意,将小太子接了过去,出了御书房。
小太子得了玩物,便乖乖地由着宫人带自己回寝宫了。
这会赵颀才得了空,板板正正地对着赵嘏行了一礼。
“臣弟参见皇上。”
赵嘏几步上前扶起赵颀,道:“快起来,霁之,回来了怎的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赵颀温声道:“收到皇兄的信,便急着回来见皇兄,忘了。”
赵嘏引着赵颀在书案边坐下,微叹道:“你呀,总是这般随性,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朕留你在京中,你偏要做个闲散王爷,成日不见人影。”
赵颀不以为意地笑道:“皇兄,你与臣弟多日未见,就不要数落我了,臣弟只做个闲散王爷,也管不住那些个忠臣将相的嘴,若是留在京中,指不定哪日就给我说到大牢里去了,不好不好,”
赵嘏抄起狼毫就往赵颀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微愠道:“真是长大了,愈发口不择言了。”
赵颀和和气气地道:“可不是长大了,靖儿今下都有六岁了。”
赵嘏抓着个尾巴便继续说教道:“是啊,靖儿都六岁了,你何时能成家,给我娶个弟媳回来,也好让我少操点心。”
赵颀母妃去的早,那会儿他年龄又小,性子又软,没得到过多少作为皇上父亲的关爱,在宫中受尽冷落,这些年也就赵嘏又当爹又当娘地在这深宫中护着他,拉扯着他,才没让他在这吃人的宫里莫名其妙地夭折,所以赵嘏对他的那份母亲般的操心,即便是登基当了皇帝也没少上半分半点,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这也是赵颀不愿待在京中的原因之一。
赵颀指尖持起一块墨块,在墨砚里加了点水,不急不徐地在打着圈研磨起了墨,他避重就轻地道:“这娶了媳妇势必要被留在京中,或驻守封地,皇兄知道我是闲不住的,与其说是娶媳妇,倒不如说是让我蹲大牢呢,皇兄就是变着法子想拴住我啊。”
赵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朕每天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你,你自己的事自己掂量着,做王爷就要有个做王爷的样子,你看看你,成天不修边幅,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
赵颀自认为来见皇兄已经穿戴整齐了,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束着,玉冠环佩一样没少,怎么就又不修边幅,又吊儿郎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