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转过头:“你说?”
她沉下了脸:“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自己。”
沈叙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没有啊?”
再看她抿起的嘴角和坚持的眼神,他又软了下来:“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沈卿卿立马送上了一个笑脸,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过了亥时,看着身边忙着的女孩,沈叙问道:“这么晚了,怎么又擦一遍地?”
“我今晚过来打地铺嘛。”她一边用抹布蹭着地板,一边回答道。
“你回去睡吧,”沈叙看她站起来,适时递上自己的手帕示意她擦擦额头的汗,“现在是冬天,地上冷。”
“不会啦,这边都是木地板,本来也没多凉,我多垫几层毯子就好。万一你夜里体温再上去,我起来看着。”
他本想继续推拒,但被她预判到了。
“你要是不乐意我借你的地板,我就像前两天一样坐着睡嘛。”她嘟起了嘴。
“你这张嘴倒是厉害不少。”身体好转,沈叙也有了些精神。
“嗯嗯,你教得好。”沈卿卿说完,闪身出去了,不再给他反击的机会。
今夜不再守夜,所以屋内一盏灯都没有留,一片黑暗里,两人的呼吸都很轻。
“沈叙,”沈卿卿开了口,“从我走进揽月阁时,就在依赖你,现在我希望你也可以需要我,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对我来说你一直是我需要学习,需要努力追赶的人,我不想你把自己摆在那么低的位置。”
沈叙无言,他感动于这对他来说闻所未闻的话,也沉默于自己心中无法开口的万千心绪。
“睡觉吧。”沈卿卿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半晌静静。
“沈卿卿,”沈叙的声音几近气声,“可以帮我个忙么?”
她立马掀开被子坐起来:“怎么啦?”
“帮我翻一下身……”赤色攀援而上,沈叙感觉到自己的颧骨到眉角都有热意。
沈卿卿却愣了一下,心情陡然一跌,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起来。
“不好意思……”沈叙低言细语的,忙不迭想要解释,“我……没有腿,所以自己翻身也需要胳膊撑一下,但我现在用不上力……”
她凑了过去,替他完成了这个对常人来说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动作。
又是相对默默,气氛却焦灼得显而易见。
“抱歉……”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等待对方先说。
抱歉,本不想让你知道这种事。沈叙想道。
抱歉,是我无知且无畏,明明疏忽于你的逞能却假装自己能够理解。沈卿卿想说的,是这样。
他们又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屋里没有光,但以心代眼,沈叙被冥冥中的心识牵引着,抬起了手。
恰好接住了一滴悠悠而落的泪。
沈卿卿把他的手按在脸上,掩住羞惭的神色。
他的手也会有这样温暖的一天呀。
第44章
本想着除夕能请来谷主,热闹一点过个年。但沈叙一病就是半月,好容易才稍精神一些,手上的伤却还是不能用力,腿上的也反反复复。虽然他自从退烧了就不让我碰,问他也只是敷衍说不疼了,被我督促了才不情不愿地自己上药,但从帕子上洗下来的血迹是不会骗人的,我心里还是揣着忧虑。
可是每次质问他时,他逃避的眼神都让我硬不下语气。转念想起那粗糙虬错的手感,应该是伤疤开裂,皮肤脆弱所以难以修复的缘故,也不好多怪罪他。
不过请谷主来是不可能了,就我们俩一起过这个年吧。
其实沈叙从不贪杯,除非谷主来,他都是滴酒不沾,就算陪谷主也是一杯顶好几杯得慢慢抿着,我更不曾见他因酒失态。然而既然病着,怎么都不能让他喝酒。
就让谷主自己出去寻趣吧,反正明天初一全谷上下都得去药王殿拜见他,又不是不见面。
不论山上山下,早就没有病人了。我其实也好几日不下山,今日略做了几道点心,打算去方婶那里看看,她很关心沈叙,我去报个平安,顺便补几味缺的药材回来。
给沈叙放好手炉,我特地熄了炭盆才出门。就这么一会,屋里不会冷下去。要是炭盆跳个火星出来到地板上,沈叙一着急下地去收拾就麻烦了。
不省心!真是不省心!
昨夜里又下了雪,化雪的冷意藏在风里,冻得我狠狠裹紧了斗篷。
走出几里,就隐隐看见有来人。再近些,是方且瑜。我快走两步到他眼前,问道:
“怎么啦?要上山吗?”
他也远远看到了我,刚打过招呼,把手里的一个包袱提了提:
“有寄给你的东西,昨天到的,我娘说放着不太好,让我给你送上来。”
我接过来,确实写得很明白,是我的名字。
这就很奇怪了,寄到揽月阁的药材资料一类,都只会写方家的地址,一些重要消息,也会写沈叙的名字。我没有家人,更没有通信的需求,怎么会有一个给我的包裹?
拿回去问问沈叙吧,我想道。
且瑜见我收了东西,就打算下山了,又听说我还有添补药材的任务,索性和我同行。
一路少言,无非寒暄些新年的吉祥话。
除夕日,药铺里也没了活计。方婶见我来了,又听说沈叙已经好了大半,又惊又喜,忙着给我手里塞了一把糖果,又抓了瓜子果仁放在我口袋里,直说我瘦了几分,实在是辛苦了。
那实在是因为某些人太不省心了,我腹诽着,也陪她开心。
“沈大夫那孩子啊,从小心里就爱藏事,又不大爱说话,还挺要强,看你这担心样,怕是他为难你了?”她拉我坐下,这样问道。
“也没有啦,他病得急,我又学艺不精,手忙脚乱的总闯祸。”我一边回着一边在心里拆着台,评价他不爱说话也不离谱,但能这么评价怕是没被他讽刺过。要我说,他话少还不如直接别说。
“方婶,您和我师父从前很熟吗?是邻居?”我好奇道。
“也算不上熟,”她语速缓缓,似乎有些出神,“不是邻居,不过能将就说是看着他长大吧……”
她不愿多说,我也就不多问了,乖乖喝了,拿了装好的药材就告别了他们。
一进门,我就听到谷主说笑的声音。换鞋进去,果然看到他自己拉了椅子坐在沈叙的榻边。谷主正说着年后打算去西南一带游玩,兴致很好。沈叙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浅笑。
我脱了斗篷,看一眼时间,正打算问他午饭,他就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我刚回来您就要走呀?”我多少有点舍不得。
他嘿嘿地笑着,从胸前摸了一个红包递给我。
“就是为了给你压岁钱才跑这一趟的。”他边说边出门去了,还说今日有人请他进城听戏,再不下山又要迟了。
行吧,老人就是爱热闹。
照顾沈叙吃了饭,我才想起那个包裹。虽然沈叙已经不要我喂了,但我还是想和他一起吃。
“这是什么呀?”我把包裹拿来床边,给他看了看,写的确实是我的名字,还画了好几道印。
他也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仔细看了看那些印,告诉我:
“这些都是途径的驿站做的标记,应该是很远寄来的。”
我有些不安:“那要打开么?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他翻过标签,脸色了然:“打开吧,是许纤寄给你的。”
页底盖着一个小章,我不认得,仔细一看,是阿纤姐的名字。
包裹里是一套姜黄色的衫裙,包茶色镶边,胸前和下摆都用粉线掐了银丝,绣的是小虎,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
还夹了一张纸条,我打开一看,终于是熟悉的字迹了。
“卿卿,来信收悉。”我读道,“今年不比往常,可在谷中与你同乐。年节已至,新衣为你备下。是醴都女孩们时兴的布料款式,望你喜欢。”
我开心得摸了好几遍。往年也都有阿纤姐给我置办新衣,但在谷里大家穿得都差不多,这样的鲜艳衣裳,我也是第一次拥有。
沈叙也笑着看着我,难得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阴霾,笑得很纯粹。
“既然是过节,你就去换上吧。”他说。
得到他的同意,我当然迫不及待。衫子宽松,可以在里面套很多御寒的衣物。我三下五除二穿好,凑到镜子前看看,果然俏色衬人,怎么看都是欢喜的。
我跑去给沈叙看,他眼里噙着笑意,让我坐去他身边。
我只感觉他拆了我早起梳好的头发,这边编几缕,那边盘几条,居然很快也给我做出了个像模像样的发型。
他房里的镜子总是扣在桌面上。我拿起来照照,两边各梳了一个低髻,从脑后又引出一对辫子,可惜原本的发带也是黑色,没什么装饰,显得有些单调。
“你还会这个啊……”我感叹道,这确实没想到。
他伸过手,给我的耳边各挽出一个花结,竟然是用帘幕的系带做的。
我更惊讶了,他笑得自然,只说手艺相通,自己只是手巧罢了。
“好像是有点亏待了你,”他把我的木簪还到我手上,“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是该打扮一下。”
我摇摇头:“平时还是穿袍子方便。你身上也从来没有配饰呀。”
“也是。”他不再纠结。
天色暗得快,吃过晚饭,我点上灯,坐在他的床尾,一边坐着针线活,一边随便说着话。他也闲了心,没有继续忙他的医书,而是翻了一本杂记出来,挑着有趣的段落讲给我听。
灯花爆着脆响。
“沈叙,”我突然想问,“从前你是怎么过年的呀?”
他放下书,手夹着书页:“小时候吗?大约就是随母亲参加宴会吧,没什么太特别的。”
“那来了隐仙谷之后呢?”我追问着。
“先前几年住在药王殿,也不能活动,所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躺着听外面的人声。后来我自己上山来住,沈万年每到过节都会来找我喝酒,他走了我就睡了。对我来说过节也就是陪他做个样子,意义不大。”
我点了点头:“可是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呀,这还是有意义的。”
“对你来说有就好。”他说。
我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希望新年里你不要生病,也不要再说不懂事的话,最好心里想都不要想。”
他好像是笑了一声。
“那我希望你新年好好学习,早日出师,可以吗?”他说。
“随你。”我又拿起针,“这么想赶我走。”
“那没有。只是江湖阔大,你不去走走看看,是真的太可惜了。”他的语气又低沉了下去。
“那我得先变成你这么厉害的大夫才行呀,不然给人家看错了病,被人家追杀可怎么办?”我绣着手里的荷包。
“那可别报你师父的名字,”他调侃着,“我丢不起这个人。”
很好,看来是真的身体好了。
还没等我跟着呛他一句,窗外响起了新年的鞭炮声。
从揽月阁的窗户,可以看到远远的城中正升起绚烂的烟花。
我们一起看着金蛇曼舞,星雨四泻。
“沈叙,新年快乐。”我的声音淹没在火树银花的吵闹里。
“新年快乐。”他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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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开学了!可恶!!以后大概是周末加更,1-5尽量保证吧!!好想快点写完呜呜呜呜!!!
第45章
大年初一一早,整个隐仙谷都要去药王殿拜见谷主。这似乎是一直以来的传统。我从小就参与这个活动,自然也觉得理所应当。
沈叙当然是不会和我一起去的。谷里永远流传着他的传说,但大家都没见过这个人,足以说明他根本不会参与这种活动。
所以今天他也只是靠在床头看我打扫完卫生,叮嘱我路上雪还没化完,不要进林子里乱跑。我一边应着一边心里翻白眼,谁要去林子里乱跑啊,又不是三岁小孩。
绕了近路走到药王殿,汇进人群。往年都是和小欣一块来,今年只有我自己,不免觉得寂寞。本想找几个相熟的面孔打个招呼,四下一看,却发现大家三三两两凑一团,似乎还有些人对我投来奇怪的眼光,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我狠狠搓了一把自己脸,难道我打扫完卫生脸上弄脏了?
那样沈叙也会提醒我啊?
上下大量自己很多遍,又忍不住竖起耳朵捕捉了一点低语,我才搞明白,原来大家是在说我这身黑色袍子。
嗨,多大点事,我还以为自己要变异了呢。
一水的青色里站着我一个黑不溜秋打扮的,好像确实有些显眼。不过这好久以来也穿习惯了,觉得又方便又安全,银线的绣样也很精致,随他们说去吧。
大殿里没有掌灯,全靠左右窗投下和谐的自然光线。谷主坐在高高的台子上,把玩着手里的木杖。往常会有阿纤姐侍立一旁,现下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很想给她寄点什么,还没想好。
我随众人行了礼,听了谷主新年的祝愿,他平时还是很正经的,谷里的大家但凡学医,多少也都算是他的徒弟,因此大家的态度也很恭谨。
如果不是我知道他三天两头出去喝酒,还酒量很差,我真的要觉得这场面庄严可敬了。
行了礼,我又跟着人群去了谷里的小寺,敬今年的第一香。
阿纤姐总会在这个时候提醒我想想心愿,菩萨听到了会赶在新年开头早早为我实现。
我有什么心愿呢?无非是想早点学成,替人化解病痛,也替沈叙分担一些罢了。
想了想,我又帮沈叙和阿纤姐上了香。他们一个不会出门,一个远在千里之外,都错过了这哥仪式。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心愿,就都祝愿他们健康平安吧。
每年的这时候,谷里总是最热闹的。我本想绕偏一些回山上去,不想大家看到我的穿着,硬是为了离我远点,让出了一条缝隙。
刚好,我还懒得走那么远呢。
沈叙看我回来得早,还意外了一下。
“我以为你会在山下多呆一阵呢。”他正看着书,虽然还不能拿笔,但他还是恢复了手不释卷的状态。
“行了礼上了香我就回来啦,”我解开斗篷挂起来,“也没别的什么事了呀。”
“还以为你要和朋友们聚一聚什么的,好久不见了吧。”他说。
“小欣也出谷去了还没回来呢。我也没什么其他朋友了,大家看我穿得不太一样还都躲着我呢。”看看时间,都快该弄午饭了。
他翻书的动作却顿了顿:“是了,我忘了提醒你换衣服……”
我不解地看着他:“换衣服做什么?平时不也这么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