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连抽噎声都没有了。我看着她的后脑勺,她睁着眼瞪着墙,不知道是那句话钻进她的耳朵了,但她在考虑,这就是好事。
半晌,她刷得一下坐了起来。
“不值得。”她轻声重复了一句,然后用手抹起了脸,想把眼泪全部擦干。
我适时递上了干净的帕子。
和她商量好,再躺两天装模作样一下,就回去看店。她已经开始有些犯呕,我回去弄个止吐的方子炼成丸药,自己偷偷带给她吃就行。其余的事,就交给沈叙解决了。
临走时,我替她擦干了眼泪。她竟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谢谢姐。”她说。
我出去时替她掩上门,听得里面传来一句低声的叹息:
“可怜这不幸的孩子了……”
门嗒得一声合紧了,我穿过走廊,心里只同情她的际遇,不怎么赞同她这句叹息。
幸或不幸,人各有命,并不由哪个人,哪件事决定。
重新给方且瑜写了份方子,得亏我记性好,比昨天的也就修补了一两味。听我说且思不出三日一定能好,他按着胸口直念阿弥陀佛。
“她出点什么事,我娘回来不剥了我的皮。还好还好,哎,你也千万别和我娘说啊。”
我苦笑着点头,说了那么多谎,不差这一句两句了。
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松快了,连下午沈叙的好几句嘲讽,我都懒得理了,再想想他才是尽心尽力的那个,态度更好了几分,惹得他连连侧目,估计心里也奇怪得不行。
奇怪就对了,也不能天天白被你讲,在心里翻白眼你又看不到。
直到夕阳透过枝叶,点在坐在窗边煎药的我的脸上,这艳丽又没有温度的光无端让我想起了白天的对话,心情也跟着沉闷了下来。
“沈叙。”我轻声喊道,也不指望他回答。
“嗯。”他坐在桌后写方子,没有抬头,但立即回复了我。
“这世上没有母亲会讨厌自己的孩子的,方婶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讨厌且思的,对吗?”
沈叙的笔头迟疑了一下:“嗯,是啊。”
他又想了想,继续边写边说:“方婶肯定不会,不过,这世上原也不是谁都想做母亲的。”
我继续看着夕阳,脑海里又映上且思的脸,今天的天边是很浓的玫瑰色,包着最后一点日光,像刚染好的彩布拓上金箔,在风里呼啦啦地响。
我心里就冒出一句:
“那希望我的母亲,不是因为讨厌我才离开的。”
木石相碰的声音,沈叙搁下了笔。
夕阳给他的脸也镀了一层柔和的纱,晚风从我的鬓边拂过,带动他的发丝,有隐隐的花香。
“虽然我也没有见过她,但她不会的,这个我也能保证。”他看着我说。
好巧,你也喜欢替别人的母亲打包票啊。我心里好笑,又回去看夕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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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且踏春未老
且思的事弄得我心神不宁,缓了两天还是担忧不断,时时抓着沈叙问方婶有没有消息,每天下山也非要见到且思才觉得放心。
直到沈叙天没亮就把我摇醒问我怎么还不起来,我这才想起今天约好了和谷主出去。
“换了衣服快来吃饭啊,之前那么盼着出去,日子到了给忘了。”他说着出了我的门,又回头来叮嘱一句:
“横竖今天不是叫你去看病,别穿袍子了啊。”
我眼睛迷迷的,睁不太开,哈欠连天,从柜子里翻出去年上山时穿的水青色衣服换上了。
天刚擦亮,我坐下吃早饭,沈叙又在屋里转了两圈,给我拿了个水瓶装了水搁在桌上,还有个小包,看露出来的一角,是我的斗篷。
“吃的估计不缺,”他说,“沈万年出门老爱提着他那酒壶,你自己带点吧,冷了自己记得披一下,别傻着让风吹。”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谷主就打开门走了进来。
我三下五除二把饭扒拉进嘴,拿起包就和他一起出门了。
带上门前,我转过去跟沈叙挥了挥手。
他还在地上坐着,愣了一下,才摆摆手回应我。
那手势,很嫌弃的样子。
谷主身边轮值的弟子捧着一个包袱在门口看着两匹马,等着我们。我仔细看了一下,实在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只好笑着点头,全当打招呼。
谷主很贴心地护着我爬上马,我颤颤巍巍地坐稳,心里试图回忆沈叙教过的技巧,但怎么回忆都只记得他呼在我耳边的热气。
好在,这谷里的马匹,虽然比之前那匹小马大得多,上下都很吃力,但脾气好得不得了,站定不动仿佛在假寐。
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鬃毛。
那边谷主已经跨上马,从那个女孩子手里拿过包袱跨在包裹上打发她回去,女孩踮着脚听她吩咐,谷主出门就相当于给她放假了,快乐得点起头跟捣蒜似的,谷主还没说完就一溜烟跑下山了。
天还没完全亮,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一阵风穿过,我听到耳边隐隐的铃音,抬头看了眼门上拴着的铃。一个主铃周围绕了一圈小铃,铜绿环围,看不出原本颜色,很古老的样子,但风一吹,声音还是清脆的,人力晃动时,大铃带动小铃,在揽月阁前前后后都能听到,传的远又不震耳。
突然想到,隐仙谷和揽月阁不同,山下弟子穿衣造物多用仙铃纹样,似乎和这个很像。
谷主已经拨马启程,我这匹马儿好像也闻声而动。
甚好甚好,我还不知道怎么告诉它我也想走呢。
“谷主,这个铃铛是仙铃纹样上那个吗?”我跟在他身后半个马身的位置,刚好能和他搭上话。
谷主虽然年纪很大了,胡子和头发都褪得纯白,用银圈各圈一束,但眼睛耳朵都还好使,上马下马,动作也还算灵活。
“那当然不是啊,”他回答道,“那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给沈叙栓门上啊?一个做得好的仿货罢了。扔了有点可惜,索性当门铃用了。”
这么说还有真的啊?我好奇起来,连连追问。
他放缓一点速度,尽量和我并身:“那个铃铛叫醒魂铃,能把人失散的魂魄唤回体内。我师父是个走江湖的赤脚医生,临去世前才摸了个匣子出来,说这醒魂铃专治肉身活而魂魄昏,我拿着它,哪天有个不能治的,碰碰运气。”
“啊?真的吗?”我听他说的玄乎,问道。
“不知道,我没用过。”他轻松地说。
“为什么啊?”我怪道,这么厉害的东西,难道不是治一个好一个?
“因为我勤学好问,医术精湛,我治不了的它也治不了。”谷主说完,哈哈大笑。
笑完,又正色对我说:“一来,这算是歪门邪道,世上终究还是寻常病症多,用药动刀,针灸推拿,踏踏实实就能治嘛,没必要用。二来人死魂散,没有活着的肉体,魂魄也无法复归,就算身体鲜活,魂跑没了那也不行,只有体在魂在才有这东西的发挥余地,我只是个大夫,又不会招魂,更没法阻止肉体消亡,它实在与我无用。不过隐仙谷初成时,我觉得也算个特别的物什,做成纹样也好看,比那些花啊草啊燕啊的别致些,就这么用着了。”
我点着头,又问:“那这么说,还有一个真的咯?在哪里呀?”
“丢了。”他一用力,马儿门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我惊得抓紧缰绳,怪叫连天。
“谷主,世上真有那些玄玄妙妙的事吗?”跑了一段,马放慢了速度,我又问道,脑子里满是书上那些妖啊怪啊的。
“我年轻的时候觉得,世事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后来活得久了,倒觉得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有则有了,无则无了,没碰上了当个乐子,真碰上了见招拆招,就这样吧。”
谷主难得说这么正经的话,唬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山丘下的小屋。过了一个村落,又穿了好几片田,才隐隐看到茅草堆成的屋顶。
远远就看见门口有个男孩在砍柴,方脸方身子,规整得像砖砌成的。听到马蹄声,他站下了,愣着看我们慢慢走近。
真到了门口,他却丢下斧头,进门去了。
我正愁要不要叫门,谷主却轻车熟路,带着我拐到另一边,把马栓起来,又扔了两堆干草给它们。
谷主毕竟年纪大了,总要他扶我也不好,于是我没等他下马,自己一侧身跳了下来。
还是没站稳摔了一下,不过问题不大,他转身时,我已经爬起来掸干净了。
步行好一段土路,终于来到门前,之前那个男孩从门洞里跑出来,哗啦一下扯开门上随意缠着的锁链,没打招呼,又回去了。
这应该是叫我们进去吧,挺,挺独特的。我心说。
第59章 未必更留意
谷主还是乐呵呵的,想来应该是早有准备。
屋里很暗,只有两个小小的窗户,还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干草药,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窝在桌子跟前抽烟,药味混着烟味有些呛人,我连打两个喷嚏。
老人看了看我们,没什么表示,呼出长长一串烟气。
我又打了个喷嚏。
谷主走上前寒暄了起来,依然没有收获回答,那位爷爷的烟似乎抽完了,拿着烟斗在窗台上磕了两下,递给那个男孩,看着他走出去,这才朝他面前的一把椅子点了点头。
谷主把还站在门口的我拖到了椅子上按下。
我被突然拉近的气味呛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差点趴在桌子上。
谷主又把我的手拉上桌子,搁在一个脉枕上。
这是干嘛?我只是呛着了,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吧……
不待我开口解释,那位爷爷已经搭上了脉,眼睛一闭,眉头一皱。
“爷……爷爷好。”我只好勉强打了个招呼。
如我所料,没有回应。阳光照进来,烟尘游曳,习惯了揽月阁一尘不染的室内环境,我也忍不住眯上了眼。
他没有换另一只手诊脉,只片刻就松了手,那位男孩又把烟斗送上,然后也来摸我的脉。
哦,应该是徒弟,我心说。
他拍掉了男孩伸来的手,脸朝外头抽着烟。
呃,应该是徒弟……吧。
屋里没人说话,只有谷主从腰间取了个葫芦下来,一口一口呷着。
眼前的爷爷抽了几口,朝窗外吐烟,然后转向谷主,打了个手势。
“今年十六,快十七啦。”谷主说。
我错过什么交流机会了吗?我左右看着他俩,什么十六十七的。
谷主看着我,我这才反应过来,哦这是在说我的年纪。
又是一个手势,这回我看清了,是横着比划了一下。
“个子是不高,十四岁就没长过。”
??是不是有些过于直接??我也就比您老稍矮一点好嘛??
我想横他一眼,但混浊的空气阻挠了眼神的杀伤力,何况谷主也根本没在看我。
那位老人耸了耸肩,点了点头。
谷主也点了点头。
嗯……哑巴啊,那没办法了呢。只能看他们商量出个结果。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这是来干嘛?对我进行身体发育治疗么?
等回去路上一定要告诉谷主,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还没有。”谷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月信还没有。”
???过分了啊???我腾的一下坐直了,瞪着他表达我的巨大不满,这是应该拿出来说的吗?就算要说也该由我来说!
“现在还没有。”谷主压根没朝我这边看一眼。
一声咳嗽,哑得像强行扯开了嗓子,那位爷爷说:“快了。”
什么啊,原来会说话啊,那干嘛在这比比划划……我心里犯着嘀咕,脸上又羞,听到谷主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从隐仙谷的水酿酒好喝到养鸽子应该怎么配粮,我慢慢移出了门,到院里闲逛开了。
说是院里,其实也就是一圈篱笆围了个圈,角落堆着几捆柴火,还有些刚劈开的散在一边没收拾。最那边,几只母鸡漫无目的地在地上啄来捉去,也不吵。
那个男孩也跟了出来,挽起袖子继续劈柴,木屑飞溅,我只好绕到他身后去和他搭话。
“哎,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师父姓什么?”我问道。
他头也不回劈着柴,动作很重,金属剁击的声音弄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只好走进两步,又问了一边。
他埋头干活,没有一点理我的打算。
我又靠近了一点,都快走到他身边了。
他一抡胳膊,撞到了我的肩膀。
我吃痛蹲下了,他这才丢下斧头,拍了拍我的肩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大概看懂了,是让我离远点的意思。
好家伙,原来这个才是真哑巴……
没等我腹诽完,他看我蹲着不动,一把拽起我,放回门口。
进去也不是,院里又没什么好看的,我只好抚着被撞痛的肩头,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日头到了中午,谷主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我探头进去看,只见他把两个小册子收进包里,又掏出一瓶酒放到桌上。
“这可是我埋了好几年的,自己都舍不得喝啊。”他说完,挎上包袱向我走了过来。
“要走了吗?”地上土大,我没舍得脏了衣服去坐,站了这一会,脚有点麻。
“走啊卿卿,带你去吃饭。”他扶着我的肩,我们一起走出大门。
自然没人相送,我替他们掩上了大门。
一出门,他就把两本小册子塞到我的包里:“一会回去带给沈叙。”
我尖着眼睛瞄了一眼,没有名字,纸页被烟熏得昏黄,还能看到几个油点。
以沈叙的洁癖程度,未必收下。我心里犯着嘀咕。
“对了,谷主,”我侧着抬头,“我挺好的哎,干嘛要给我诊脉啊?就算有什么,在谷里不能看吗?”
“嗯?”他好像在想事情,稍愣了一下才回答说,“也不是特地来给你看,这老头子原本是个宫里的老太医,告老还乡后就在这弄了个破院子抽烟喝酒,我有回路过时和他小酌了两杯,话挺投机,当时提到我捡了个小孙女,等长大了带来瞅瞅,这不前几天突然想起这茬了,就带上你。来都来了,就顺便给你看看嘛,又不少块肉。”
也不用看到这个份上,我是没少块肉,但是脸上还是有点烫好不好。
更何况,谷主自己也是须发皆白,居然还喊别人老头子,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