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处于震惊的望年轻声问他:“所以,韩宣葬送了仕途,去救这么个玩意儿?”
楼玉树没打算开口救人,但好歹相识一场,望年不忍心看着韩宣跳进火坑。
抛去对珍花的心疼,她欣赏韩宣善良的品行。善良的人干净而美好,而不是被人愚弄,更不该得到这样的悲剧。
她奋力地摔了手中杯盏,破开众人欢声笑语的氛围:“韩宣,你不许吃。”
韩宣顿住吃饭的筷子,疑惑地抬起眼同望年对视,恍惚里好似看到珍花站在坐在眼前,眼眶红了几分。
众人诧异地注视着望年,而掌柜的见形势不对,示意福英回到后厨,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取武器。
掌柜的一动,楼玉树手中的筷子神速地掠过眼前,快准狠地插进掌柜的眼睛,血溅四周,喷到韩宣的脸上。
掌柜的嗷嗷惨叫,捂着戳进筷子的眼睛,跌跌撞撞地取出的软剑朝望年冲了过去。
仅仅一眨眼时间,楼玉树箭步晃过,倏然从后院与后厨赶出来的人们一一死在楼玉树的剑下。
韩宣等人骇惧地亮出武器,对上正在用尸体的衣服擦剑的楼玉树,双腿抖成筛子。
事出突然,无人知晓发生何事。韩宣正义凛然地站出身,红着眼竭力呵斥楼玉树:“为何滥杀无辜?”
楼玉树冷笑了一下,嘲讽的目光投向无能的韩宣,自顾自地坐回原位。
望年为楼玉树说话:“韩宣,我知道对你而言很残忍,可他们在这地盘谋财害命,哪怕明知道你是这小孩的救命恩人,他们还是不放过你。你看你们的菜,被下药了。”
韩宣突遭晴天霹雳,心宛若被裂成千万片,整个人傻在原地。
他不愿意相信,冲进后厨,怒气难以遏制地寻找福英。最后在水缸里发现小孩,一把拽着他的衣襟,眼睛红得像只发了疯的猛兽,颤着声音问:“你们当真在这里害人?”
福英被吓得嚎啕大哭,浑身湿透,发抖地求饶:“饶命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说!”他气得脸上青筋暴起,如山洪般咆哮:“不说,我杀了你,说了我就不杀你。”
为了活命,小孩哪里懂得大人之间的谎言,点头哭道:“是舅舅做的,我跟娘亲协助他,能赚钱。”
第84章 写信
那刺耳的话如同一声响亮的闷雷打在韩宣的耳边,他震得说不出话。
怒火冲晕了脑袋,他忽地怒不可遏,死死地掐住小孩的脖子。
小孩无力地发出呜咽声,窒息的艰苦叫他脸红耳赤,竭力地作出徒劳的挣扎。
同行的男人连忙上前拦住韩宣:“韩公子,不要脏您文人的手,让我们来。”
韩宣完全失去理智,不愿意松手,用尽了全部气力掐住小孩的脖子。平日里温良的眸子燃着熊熊烈火,是任何水都无法浇灭的愤恨。
他赌上仕途,赌上命运,去救一个恶毒的人。若是不让他知道,他还能好好活着,偏偏要他知道这种痛苦而恶心的真相,叫他如何平静。
当时,没人愿意伸出援手救这小孩,他看小孩母亲哭得可怜,心软了,不顾随从的阻挠,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救人。
哪怕是毁了脸,他顶多只有一点点后悔,但一想到那是一条生命,他心甘情愿,后果与痛苦尽悉自己一并承担。
全天下应该没人比他傻吧?
为了一个陌生的小孩,他辜负了恩师多年的教养,辜负了珍花的爱,辜负了父母多年的养育。
可是现在……
他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曾为街边的老婆婆送过伞,淋雨回去,自己病了好一阵;他曾救下被丈夫暴打的女子,到头来自己被人揍了一顿;他也曾顺手帮邻居卖了东西,对方却拿他好心当理所当然……太多太多自以为是的善良,现在想来没有一件不叫他心寒。
圣人说仁者不忧,他心中有百川,却一次次被这些巨石砸中,溅起莫名的水花,到头来满目疮痍。
他自恃有才华,哪怕没能高中佳榜,至少能取得举人位置。只要获得功名,爹娘的生活能好点,珍花跟着他,将来不用吃苦。
心中向往着美好的未来,如今在眼前全部粉碎。
这一切凄苦都从这该死的心软开始。
他松开小孩的脖子,失魂落魄地垂下眸子,一半狰狞一半残破的脸隐藏在幽暗的后厨里,清白的面容不复存在。
福英挨了狠揍,嚎啕大哭地求饶。
纷乱的呵斥声明明剧烈清晰,却半分不曾进入他的耳朵。
他掀开那发红的眼睛,泪花在眼眶里浮漾,寒意袭来,面前的一切都让他心如死灰。
面目逐渐扭曲,他砸了架子上的一坛坛酒,迅速抽出在灶台里面熊熊燃烧的火棍,像是抽干了灵魂,眼睛的光亮渐渐黯然无神,只有火苗在瞳仁里跃动。
他平静地将火把抛在地上,很快,大火顷刻蔓延了整间后厨。火势轰然爆发,他如死水般定立在火势中央的,堕入最深的黑暗里,呼吸一点点被浓烟侵占,丝毫不想逃离。
“韩公子,着火了,你快出来。”同行的男人焦急地喊他,奈何面前的火太大,而韩宣却充耳不闻,往最里处走去。
他们火急火燎地提着桶,跑去不远处的河边提水。
望年本意不是他自暴自弃,而是认清这帮人的真面目。她要冲进去劝他出来,楼玉树一把拦住她,眼神里满是冷漠森寒的流光。
“他想求死,你不许去。”
楼玉树曾经也下定决心想了断自己,他恨所有人阻拦他。
人,不过是万物里的蝼蚁,此生大多人都在寒凉中度过,跋山涉水依旧不得温热。如果战胜不了世间,只要死亡,就能解脱苦海了。
“若是当时有人朝你伸出一双手,也许你会更好地度过那段黑暗的时间。当你熬走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人生将拥有一切无限的可能与希望。树树,你现在还会觉得想死吗?”望年挣脱开他的手,“这事是我惹的,而我只有一双无力的手,尽我所能,顺手拉着黑暗里的人回到光明,请别阻拦我。”
她淋湿身体,冲进火浪腾腾的后厨,后衣领被楼玉树拎住,转头一看,只见楼玉树面色冷峻,眼神里带着丝丝蔑视。
“没用,想当第二个废物?”他抢过前来救火的男人手里的水桶,提起水淋湿自己,急速地冲进去火场里,一把拽过烦人的韩宣。烈火燃烧,他的目光带刀,锋利无比。
“让我死……你让我死……”韩宣高声怒吼,竭力挣扎,下一瞬间被楼玉树打晕。
燃烧的大火里飞快地冲出两个人,其他人出去外面河边打水回来,忙碌地救火。
望年心慌地跑上前,捧着楼玉树的脸,仔仔细细地检查。
“树树,有没有受伤?”
“没有,”他像扔小鸡仔一样扔下韩宣,不悦道,“这张脸就这么重要?我若是跟这废物一样伤到脸,你是不是立马找别的男人?”
“你把我想成肤浅只想看外表的人了,我不是的。”
“难道不是吗?”
“也对,你哪有内在?”
楼玉树脸瞬间黑了几度,愠怒地在坐在大厅桌边。
晚上,楼玉树生气不跟她一块睡,搬了张凳子又独坐在角落里。
“真好,一个人睡大床。”望年得意地朝他笑了笑。
听到这话,他登时站起身,冷着那张冰山脸躺在床上,占据了大半床。
望年快被挤成竹竿,苦笑不得:“好啦,你有内在的,你心地善良……”
楼玉树更挤她。
“你温柔?”
楼玉树怒目地转身瞪她。
“你坚韧,就是千锤万凿出深山,再苦再累,你也不会喊,默默做事,武艺高强,做家务很勤快,床上功夫也好……”
楼玉树越听越生气,压着她,狠狠地啃她的嘴巴。半晌望年吃疼地怒吼他,他心情才好点。
“长得好看是你的本事,怎么就不能夸了?我只是担心你丢了个本事。”望年被压得快不能呼吸。
“真的吗?”楼玉树半信半疑,黑夜中,抬起亮晶晶的眸子,“你死了也得是我的鬼,你若有别的男人,我把你们俩都碎尸万段。”
什么都安慰不了这个死病娇。
她叹了一口气:“亲亲吗?”
楼玉树没应。
“不能咬我,不然就没有。”她抬手搂住楼玉树的脖子,仰着头同他痴缠唇舌。
楼玉树微微松开她的吻,喘着粗气,想调整好一个睡姿,更好地享受望年的吻。他满目期待她的吻,侧头看她:“我原谅你。”
望年以为他躺好是不想再亲,于是舒舒服服地躺好:“好的,树树晚安。”
楼玉树看着她闭上眼睛,想说还要吻,可望年闭眼睛了,他又羞于启齿,于是,又带着一脑子怒气入睡。
第二天,韩宣从床上醒来,恍若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虚幻的思绪渐渐褪却,他再次回到现实的黑暗里。
大热的天气,他躺在床上,捂着被子低声大哭。
门口的望年推门进来,他擦了擦眼泪,视线模糊了些许,失魂落魄地呼唤道:“珍花……”
望年身后跟着一个杀气冷厉的男人,他的眸子蕴含着嗜血般恐怖的凶芒,登时吓醒了韩宣。
“醒了,韩宣,你要是真受不住,我可以写信叫珍花过来。”
“不要。”韩宣的声音被烟气熏得沙哑,头发凌乱,双目红肿,惊慌无比地拒绝。
他不想让珍花看到他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
“韩宣,人的价值有很多途径可以实现。你之前勇敢救人,结果如何,已经成为定数,无论如何你都没法改变。既然仕途没了,你换一条路同样能实现你的抱负。听闻你在州府大人手下做得很好,如果你觉得这配不上你的决心,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找谢景宸,当朝皇帝的弟弟,他为人正直,只要你跟着他忠心耿耿,以后必然前途无量。还有,他身边的有位神医黄橙紫,神医的师傅萧听更厉害,或许能为你复原脸上的伤疤,如何?你要是肯,就随我们一起上京,我推荐给你认识。”
“我给你希望与生机,你要牢牢把握。”
“你让我想想。”韩宣呆愣地坐在床上,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回到房间,楼玉树嘴角勾出一抹瘆人的冷笑:“说出这番话,你究竟想了萧听几回?”
望年反过来质问他:“我没想,倒是你,从听到我这段话开始,想了萧听多少回?”
楼玉树顿时哑口无言,压着怒气不悦地坐在桌边,在心里默默将萧听千刀万剐。
她笑了一声,走近面前,捧着楼玉树的脸,心花怒放地说:“看看我们家树树吃醋的样子,真是可爱,是不是故意吸引我的注意?”
正要骂她不要脸,嘴角被她亲热地吻了几下,楼玉树的气火渐渐消散许多。
楼玉树别扭地抿了抿嘴,低头骂她不知羞耻,可心里又砰砰乱跳。他心想,望年的嘴唇真甜,只要不开心,吃一口就好多了。
把人哄好,望年从客栈取来笔墨纸砚,在纸上写信给珍花。
“树树,你帮帮我,我想写信给珍花。”
楼玉树冷漠地瞥了她一眼,纹丝不动。
“我写得太丑了。”她写出来的毛笔字虽说是正楷,但又粗又大还丑,只能求助地望向楼玉树:“树树,人家是笨蛋美人,不会毛笔。”
楼玉树眼里闪过丝丝复杂的神色,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
见他无动于衷,望年震愕无比:“你该不是跟我一样字丑吧?”
楼玉树赧然地站起身,耳骨上红得透出血色,恼羞成怒地解释道:“我先前勤于练武,疏于学文,你这么多年又勤于习得何种一技之长?”
“你好凶哦。”望年故意撅着嘴巴,楚楚可怜地凝视他。
理智回笼,楼玉树意识到自己刚刚恶劣的脾气,羞赧的情绪降了几分:“我……我试试。”
望年莞尔地将毛笔递给他,满目崇拜地看着他:“长得这么好看,写字再怎么样都比我好吧。”
楼玉树横着握笔,抖着手开始行笔,横竖撇捺像是错乱生长的树枝,歪歪扭扭地浮现在纸上。他写了不到五个字,挫败地扔了毛笔,宽大的手袖沾到了些许墨水,心情更加不妙了。
惨不忍睹的字,简直是上天特地来关上他的一道窗。
“还是用我的,我怕人家看不懂。”
“哼!”他恼气地撕了信纸。
“别气馁啊,树树,我来教你。”
“……”
第85章 寺庙
福英被韩宣同行的男人赶走,一路上哭嚎地逃命,彻底地消失在他们眼前。
韩宣望着离去的福英,思考许久,决心听望年的话,等上了京城,他再去拜谒谢景宸。
望着同骑一马的望年与楼玉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看着珍花靠在别人怀里那种的酸涩感与怪异。
不知道珍花过得好不好。
察觉到韩宣的视线,楼玉树锐眸微渺,冷郁里的杀机快从眼里溢出来。
中途在其中一座小镇休息时,望年去驿站寄信回安州的陈府,希望陈夫人能帮她将信送到珍花手里。
楼玉树悄然出现在韩宣身后,阴森森道:“你再盯着她看,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韩宣慌神地收回视线,难为情地为自己辩解:“抱歉,我……我只是想起友人,并无杂念。”
“不想死就看过来。”
韩宣喃喃自语道:“还是我家珍花好。”
听到他的轻声呢喃,楼玉树冷怒涌上:“望年漂亮。”
“我家珍花温柔似水。”
“望年性子活跃。”
“我家珍花勤劳能干,会刺绣。”
“望年会……”他顿了一下,自信地说,“她不用做什么,享受就行。”
“我家珍花……”
韩宣的话没说完,楼玉树冷嘲热讽道:“珍花不要你了,你个丑八怪,我日日夜夜陪着望年,我们有你想不到的快乐。”
“你……”韩宣被气得浑身发抖,双眸噙着热泪,“你怎么能戳人伤疤?”
望年回来时,见韩宣被楼玉树气得快哭了,在他们之间好奇地打量:“发生什么事了?”
气愤不已的韩宣甩了一下衣袖,当即转身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
楼玉树冷然地撇开脑袋:“无事。”
他们坐船了十天才到达京城郊外,天色晚了,附近山头有一座古朴老旧的寺庙,为了避免风餐露宿的可能他,他们选择入庙。
山寺庙里小和尚正在门口扫地,见到他们上了寺庙,叫他们稍等,他回去禀告主持。
众人等候时,望年坐在旁边石头上,揉揉酸疼的小腿,身后突然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小手拉住,吓得望年以为是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