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做逃兵,全家贬为贱籍!追不上去,不知道拿弓箭射么?你们平日学的本领去哪里了?他陆癸放火烧山,你们不知道换一条道包抄么?走,我们兵分八路去包抄他们。”
......
蚀骨的寒风裹挟着纷杂的争吵声灌入马车中。
马车在偏僻难行的小道上疾驰着,陆癸不知道从哪里劫持了一匹马紧紧地跟随在了他们的身后。
漫天箭矢袭来,但准头却很低。
有些箭矢甚至连燃烧的火海都无法穿过直接落在了半空中。
本还高高提着心的顾阮,顿时放松了许多。
“这战士的准头也太差了吧。就这武力值也能当兵?难怪平遥战役会输得一塌糊地。每年的军饷是不是都被那些人给中饱私囊了。而且箴邑竟然有这么富余的兵力来追杀我们,当初为何不愿意去支援平遥城?”
“你也发现啦。可能是怕把兵力派出去以后有人谋反吧。之前汪卫把你爹杀了以后,箴邑以为汪卫是个有能力的,守一座平遥城绰绰有余。其实如若不是天策上将军放心地把后背留给自己的将士们,汪卫那个德行根本连马屁股都摸不到。”
顾阮听着系统机械的声音,心登时宛若沉入海底被淹没,直至溺水而亡。
她葱长的玉手捂着胸口,缓缓地阖上眼。
爹爹被汪卫刺中的时候该有多么绝望。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地方。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
哪怕爹爹是死在滕国人的手上她也不至于这么难过和悲恸。
意识到说错了话的系统登时有些慌张。
“宿主大人别难过。汪卫也算是死在了你的手上。如果没有你冒死进谏,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顾阮攥紧手,清澈的桃花眼里填满了无尽的恨意。
她原本也该是有父母疼爱的,可箴邑却将一切都给毁了。
“陆癸这么厉害我没办法被带回长安城怎么办?”
“一定会等到时机的。这还只是开胃菜。”
系统说的笃定。
顾阮稍稍宽心。
想到父母惨烈的死状,她恨不得亲手血刃仇人。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顾阮疑惑地望向窗外,只见高高的少年郎皱紧眉头,阴沉的黑眸里全是阴鸷。
她从未见过陆癸这般模样。
明明美的仿若池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浑身散发的气质却宛若从地狱里攀爬出来索命的阎王。
顾阮转而又朝着前方望去,只见箴朝的骑兵们提着长枪早已等候多时。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火海,左侧是万丈高崖,右侧是茂密的丛林,马车根本无法通行。
这是被四面夹击了。
宋婉与江枫带着十几名武将已经下了马。
“陆癸,真没想到你还掌握了黑火药的方子。如若你们现在放弃抵抗交出郡主同我们一起回箴朝,说不定皇上会考虑留下你们一条性命。”
陆癸微眯双眼,危险的寒芒在眼中闪烁。
他攥着缰绳,高昂着头,嘴角扬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皇上对我们下达的是诛杀令。以皇上的性格即使得了黑火药的方子也只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你倒不如还是想想做到这个位置会不会被皇上揣测和怀疑要造反。”
还不等为首的统领反驳,跟着一同来了的陆盛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
他看着陆癸与自己年轻时三分相似的眉眼气不打一处。
“陆癸你少在那里放狗屁。你好歹也是我们陆家人,我们陆家满门忠烈,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反贼!还胆敢带着郡主一起造反!这件事情是不是就是你策划的!你如此污蔑皇上就算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他行军打仗的能力极差,骑马也是学了很久才学会的。
看着这个被忽视了许久的儿子竟有着如此本领,陆盛心里是五味陈杂的。
所有人都说陆癸不像陆家的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陆癸刚刚意气风发的模样与他的父兄简直如出一撤。
可一想到这个儿子是毁灭箴朝的祸害和导致陆家衰败的根源,他心里又只剩下了满腔怨恨。
他如何能忍受陆家在他手里败落?
“你认为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吧。你心里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说句实在话,我还是关心你的。老头子,你这么大年纪了骑马要是摔下去了可是会死的。你也知道我是祸害,你骑着马来找我,真的不怕掉下悬崖吗?”
陆癸挺直着脊背傲立于寒风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已经生了白发的中年男人。
顾阮差点笑喷了。
名义上是关心,实际上是诅咒怎么不早点死。
如若不是还端着郡主的架子,她都要咧嘴大笑了。
头一次发现陆癸还能说出这么有趣的话。
“你,你个孽子!从你出生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个好东西!当初我就该把你掐死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时今日的结局。”
陆盛气的脸色涨红。
箴邑虽然没有把他抓入天牢,但是早朝时也单独把他留下来骂了一通。
要不是他提早和这个孽障断绝关系,只怕是也要被押入天牢。
为了消除帝王的疑心,他一个文臣主动请缨跟随一起捉拿反贼陆癸。
如此赤诚忠心,虎头铡这次应当不会再落到陆家头上来了。
“你以为我想出生?难道不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让我降生的么?你怎么不让我娘喝堕胎药呢?小时候是我拦着你杀我了么?怎么啦?现在又后悔没杀我了?晚了,我不想死,我只想看你死。”
第150章 天生天养无父无母
寒风凛冽,白衣少年郎高挺着脊背,纯白的衣衫被冷风高高吹起。
陆盛看着陆癸桀骜不驯的模样,顿时气昏了头脑。
当年缩在马厩里被打的怯生生的男孩子如今竟然也敢同他顶嘴了。
他指着陆癸直接破口大骂:
“孽畜!你真是个孽畜!你竟敢诅咒你亲生父亲死!老子当初就不该养你。你就该被扔在乔岳上让狼给吃了!如果不是我把你养得这么大,也不会让你现在掉转过头来对付箴朝!对付你老子!生出你这么个孽畜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陆癸攥着缰绳,嗤笑了一声。
“喂,老头子,我是天生天养,无父无母。若真担得起我一句父亲的,也只有天策上将军。你把我扔在马厩里自生自灭也算把我养大?你不是早就把我移出陆家的族谱了吗?你算我哪门子的父亲?”
他歪着头,冰冷又凌厉的黑眸里全是嘲讽与调笑。
冬日的枯叶被风刮的发出了簌簌的声响,无数黄叶卷地而起,漫天风沙被吹散。
顾阮心中一酸。
她与陆癸是相同的,却又有不同的地方。
他们二人现在虽都是无父无母,但她的父母却是爱她的。
她是被爱包围着长大的,而陆癸却是在无尽的怨恨与谩骂中长大的。
这一路走来,陆癸该是遭受了多少冷眼与艰辛。
“你来了,他的世界就亮了。”
“你以为本郡主是蜡烛吗?四处给别人照亮的?别打扰我看戏。”
“你可真够讲义气的。人家是在打仗,你搁这儿看戏。”
“闭嘴。我不坐在这里,难不成跑出去添麻烦?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以为我不想学武吗?我自幼就是个病秧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练武也来不及了还不如老老实实缩在这里。”
顾阮好不容易泛起的一点悲伤也被系统给搅和了。
系统:......
就没见过哪个宿主有她的宿主这么摆烂的。
人家都是十八般技能全部点亮,她的宿主就是天天给懒惰找借口。
马车外,陆盛被气得瞪大了双眼。
他粗喘着气连忙梗着脖子回怼:
“天策上将军要是知道你现在叛变,估计气的棺材板都要掀了。陆癸,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害了我陆家满门,又跑去祸害顾将军,现在还带着他唯一的女儿四处颠簸,你真不是个东西。”
“对,我是白眼狼。陆大人说的都对。白眼狼现在要来杀你咯。”
说罢,陆癸对准陆盛的方向举起了弓箭。
他微眯起左眼,绷紧弓弦。
“陆癸,你,你想干什么。我是你亲爹,你杀父是想被钉上耻辱柱么?日后你一辈子都要背负上杀父的名声你知不知道?”
陆盛声音里带着点点惊恐与慌张。
他刚刚是亲眼看着陆癸射箭的,这小子哪怕千里之外也是百发百中无虚弦。
如此准头,即使是当一个左前锋也是屈才的。
只可惜,他这个儿子是箴朝的祸害。
活着只能给陆家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还不如趁早下地狱。
陆癸没理会,他松了手。
陆盛吓得软了腿。
利箭划破半空直穿入他头顶的官帽。
马匹受了惊,众目睽睽之下,陆盛被甩下了马跌在了地上。
强烈的疼痛袭来,陆盛瘫在地上只觉得颜面尽失。
文人最在乎的便是脸面,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却如此狼狈。
从前父亲就说他资质平庸与陆家铁骨铮铮的男儿没有半分相同,今时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只有他自己最不像陆家男儿。
就连陆癸都有陆家少儿郎的身影,这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陆盛瞪着满脸嘲讽的少年怒骂道:
“陆癸!你这个孽障就该被所有人抛弃!像你这样的人永远得不到救赎。天策上将军就是因为领养你才落得这么个凄惨的结局,你这个孽畜就应该下地狱!。”
“老头子,让你失望了。我已经得到救赎了。我不用下地狱了,下地狱的应该是你。”
陆癸收起了弓箭挂在了身上。
“陆大人,陆大人您没事吧。陆癸这小子也太不像话了。既然是他们先动的手,那我们也不必客气。众将士们砍下这些人的头颅,带回去找皇上领赏。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记得切莫伤了郡主!”
为首的统领一边派人搀扶起地上的陆盛一边带人冲了过去。
顾阮趴在窗沿时时刻刻观望着战场。
只见纤瘦的黄衣美人在冷风中举着又重又大的锤子毫不犹豫地砸向四面八方扑来的战士。
而陆癸手段更是残忍血腥。
他往往都是一击致命,刀剑挥舞的地方直击要害,所过之处只剩下一滩鲜血。
少年原本白净的衣裳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纵然三人武艺超绝,还是无法抵抗千军万马的包围。
十几个人的小队伍渐渐处于劣势。
“宋婉,你带着他们先走,我断后。”
冷风中,陆癸低哑的声音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不准让他们走!这些人除了郡主全都不准留活口!”
统领立马带人将包围圈缩紧。
江枫走在最前方试图杀出重重包围圈,顾阮的马车紧跟着前方的马车,而陆癸落在了最后。
无数锋利的刀刃朝着几人的血肉之躯砍去。
顾阮入目只看到了一片刺眼的红色。
跟在后方的陆癸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刀,血红色的衣衫往下滴着的血珠将白雪消融。
在她面前素来装的柔柔弱弱的少年,脸上满是鲜血,身上流淌的鲜血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顾阮手攥地紧紧的。
她掀开车帘,让日月都失去颜色的面容完完全全暴露在了箴朝大军的视野中。
不长眼的刀剑擦着她的脖颈而过。
“阮阮,回车里去!”
“你们这群小畜生,要是敢伤到郡主,你们还要不要命了!都给我小心点!伤到郡主,不等皇上来惩治你们,我都把你扔下去喂狼!”
两个惊恐的怒吼声传来,众将士们瞬间变得畏手畏脚生怕伤了箴朝最高贵的昭华郡主。
顾阮微皱眉头,她扒着窗沿朝着陆盛的方向大喊:
“陆大人,陆癸从来不是祸害!陆家满门并不是陆癸所害。当年,是舅舅想要夺取你们陆家的兵符才特意编造出天煞孤星这一名头来夺权。也是因为忌惮你们陆家的实力,故意害你们陆家满门。你若想知道真相,大可以去找隐居的希夷先生问问。”
少女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穿透风霜让最后的士兵都能听到。
本隐没在士兵中的陆盛怔怔地站在原地。
此番出兵他是带了陆家从前的老朋友的。
借着从前父亲的名望,他拿着重礼请求他们出山围剿反臣。
倘若不是如此,箴朝根本无法一时间调出如此多的兵力去对付那么多的反臣和逆贼。
而现在郡主在说什么?
皇上为了兵符故意给陆癸泼脏水?
皇上还因为忌惮陆家故意害陆家满门葬送沙场?
看着瘦弱的少年血红色的背影,他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瞬间轰塌。
脑海里曾经对陆癸的虐待和辱骂一晃而过,最终定格在了将陆癸赶出陆府的画面。
那天长安城下着小雨,初冬的风就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
可陆癸被赶出去的时候却一字不吭,仿若早已猜到今时今日的结局。
当时的他是想把陆癸饿死的,却没想到天策上将军会收留了这个祸害。
如若不是天策上将军,陆癸早就被他饿死了。
不,绝不可能!
皇上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郡主一定是被陆癸给蒙蔽了。
皇上怎么可能会做出来这些事情?
皇上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待他们陆家?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皇上会这么薄情寡义。
他们陆家满门忠烈、从无二心,皇上怎么会如此?
在还未等陆盛从这条震撼的消息里缓过神时,顾阮再次不管不顾地大喊着:
“陆大人,你仔细想想。为什么第一次舅舅要把陆癸抱回来,第二次却要对陆癸赶尽杀绝。因为第一次他和希夷先生串通好了,他自己也知道是假的。可第二次他却不敢确定了,凡是会对他的皇权产生危害的,都会落得个如此下场。陆家如此,我父亲如此,陆癸亦如此!陆大人你不能再被蒙在鼓里了。陆癸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带兵围剿,何尝不是在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轻飘飘的一段话却彻底把陆盛击垮了。
他双眼无神地跌坐在地上,脑海里盘旋的全是郡主刚刚的话语。
没有人是傻子,再好的计谋也会有破绽,只是总有人喜欢自己骗自己。
比如他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