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连声求饶,却是半分作用也无。
陆婉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唏嘘的不得了,还跑到褚玉苑和林冉分享,她刚开口绘声绘色的感叹,就被三夫人拿着鸡毛掸子追了过来。
“陆婉儿!我叫你口不择言,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姑娘家!”
陆婉一个儿劲的往林冉身后躲,林冉无奈至极。
三夫人走之前还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的额头:“好好和你表姐学学,怎么做一个端庄大气的好姑娘!”
林冉被这夸赞夸得心头一抖,右手的勺子到底是拿不住了,她悄悄的放下,将指尖蜷缩进了袖中,实在是、实在是……
陆婉在褚玉苑和林冉一起温习功课,两人在房内呆了整整一上午,书是半分没看进去的,等到了午膳时陆婉准备回去小憩,就听得小谷急匆匆的进来小声传话。
“姑娘,奴婢听说,那碧嫣堂的婢女……叫大夫人给打死了……”
屋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林冉和陆婉都瞪大了眼,倒是微雨叹了口气:“说这晦气的做什么,脏了姑娘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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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珩听说此事是正在锦衣卫当值,自从昨日从国公府回来后,他周身气息压迫的人连气都喘不过来,双寿回话的时候,也不免提着心。
陆珩闻言没说什么,似乎早有预料,只道了一句淡淡的“知道了”,双寿便退了下去。
走到门廊下,双寿叹了口气,双顺用胳膊肘怼他:“叹气做什么?”
双寿:“主子心情不好,咱们日子就不好过,能不发愁吗?”
双顺笑了:“你从哪看出来世子心情不好了?”
双寿瞪他,“昨晚世子发了多大的火你没看见?”双顺敲了敲他的脑袋:“也就你这么蠢,没看见世子脖子上的红痕吗?”
双寿闻言睁大了眼,“什么意思,你是说……?”
双顺懒得和他解释,拔腿就走。
双寿在后面追:“你等等我啊!难怪一大早世子就让我备礼?那礼该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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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炷香的功夫,锦衣卫一个属下步履匆匆,手上拿着一封书信进了指挥使殿,陆珩抬眼:“查到什么了?”
那侍卫急忙将书信递上去:“请大人过目。”
陆珩两三下拆开,从上而下的浏览一遍,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到底微微变了,视线停留在那信中一处,似乎盯着那里很久。
“平阳侯府那边的内线和最近种种证据都表明,捐监一案,的确有大量的官员徇私舞弊,除了肃州,波及范围甚至牵涉到了扬州,或许是扬州富饶,银钱到了那边好处理,这些人的口供都逃不开一人,只说是他帮着所有官员将银钱合理的洗了一转,那人就是已经故去的扬州知府――林章。”
第33章
陆珩看着那“林章”二字良久, 半晌都没有一句话。
“大人、大人?”
陆珩回过神,看向他:“还有何事?”
那锦衣卫似乎不解,问道:“大人对这份口供有何看法?”
陆珩按了按眉心:“死无对证, 能有什么看法。”
锦衣卫:“属下也觉得此事蹊跷,可若说不是真的, 也有些过于巧合了些,属下早已派人盯着他们足足几月,若说是暗中通供,应该是不可能的。”
陆珩这回没说话了,那锦衣卫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
案子查到一个死人头上, 就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直到又有一个锦衣卫从外头走了进来,才将这沉默打破:“大人, 有御使大夫上奏参本, 参的是前扬州知府的本子,事关捐监一案……”
陆珩原本就蹙着的眉头此刻锁成一团,他立刻起身大步朝外走去:“备马,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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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今日已经开始年末大考,今日是最后一场,学子们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林冉也半分不敢马虎,一口气参加完整场考试, 结束后, 握着笔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陆婉亦然。
“累死本小姐了。”陆婉走出考场, 伸了个懒腰,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视线落到了朝过而来的一道身影上。
“云哲哥哥, 你也结束了吗!”陆婉扬手朝他笑着打招呼。
程云哲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 朝两人笑着走来。
“结束了,怎么样,你们考的如何?”
陆婉和林冉对视一眼,笑了:“说不清,云哲哥哥如何?”
程云哲也笑了笑:“我也说不清。”
陆婉高声喊道:“说不清就别说了!总之今年是彻底结束了,本小姐宣布,今日就要去大吃一顿,明个儿睡到日上三竿,谁也别拦着我!”
林冉掩唇笑:“你就想吧你!”
陆婉挠她:“想想都不行?”
两人在院里嘻嘻哈哈的笑闹,程云哲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院内洒了一地暖阳,本是静谧美好的冬日,却被一个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
来人是程云哲身边的一个同窗,与陆婉和林冉也算相熟,见到林冉后,他急忙便道:“林姑娘,你快些回去。”
林冉和陆婉的动作一顿,程云哲也看向他,三人眼中均有疑惑,那同窗拍了拍腿:“你父亲可是前扬州知府林章?”
林冉愣了愣:“你如何知晓?”
“这不难猜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们快些回国公府去,现在下山,国公府的马车应该也很快会来接你们了。”
程云哲知道自己这个友人的脾性,若不是事出有因当不会这样,他看了眼林冉,唇角也渐渐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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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冉是在回府的路上知道来龙去脉的。
罪臣……
贪污……
她午时还算开怀的心情此刻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冬日的冰水,凉的彻彻底底。
“不可能……”
回国公府的一路上,林冉嘴中反反复复的念叨的都是这几个字,陆婉虽不懂事,却也知道这顶帽子的严重性,当下便握住了她的手:“表姐别担心,定是闹了误会,等回家后,一切都会清楚的。”
林冉蔫蔫点头,心里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她的父母,死于一场大火。
所有的亲戚和父亲身边的门下都说,那是意外。
扬州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林知府在外巡查遭遇山火,整个村庄都被烧的消失殆尽。
合情合理。
林冉不过是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哪里会想的那么多,只是沉浸在父母去世的悲伤之中。等悲伤够了,又在一个月内,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
马车很快停在了国公府大门,陆勋竟然站在门口等。
若是普通的丫鬟和小厮迎接倒也罢了,偏偏那人是陆勋,林冉心霎时就沉了下去,直觉告诉她,二表哥在这儿等她,一定是有要事同她说。
果不其然,陆勋带着她很快到了二夫人屋内,陆柔也在,两人一进去,便关上了大门。
“姑母……”林冉看着面前的林芙,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
二夫人连忙放下扇子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好孩子,不哭。”
陆勋陆柔也走上前来安慰,林冉哪里做的到不哭,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姑母,我父亲他、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叹气:“我也是刚刚得了消息,现在你姑父还没回来,此事尚无定论,冉冉先别多想,与姑母在这静静等消息如何?”
原来二姑夫都进宫去打听了,林冉擦了擦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二房这边还没等到二老爷回来,倒是等到了大夫人的口信。
说是让二夫人带几个孩子都过去一趟,林冉登时心下一沉,就连二夫人脸色也微微一变。
碧嫣堂内,陆柔陆勋陪着林冉在外头,大夫人单独同二夫人在内室说话,屋内烛火萦绕,安静的落针可闻。
二夫人还没从大夫人房内出来,外头院子里倒是响起了脚步声。
林冉心头一紧,陆柔和陆勋同时起了身。
是国公爷和二老爷。
“父亲!二叔!”
两位老爷进了屋,朝子女们点了点头,二老爷视线落在林冉身上,微微一顿:“冉冉来了。”
林冉目光含泪,喊了声“二姑夫。”
大夫人和二夫人听说丈夫归来,也赶紧从里屋走了出来,一出来就立马问:“到底如何?”
国公爷和二老爷都看了眼林冉,面色有些凝重:“陛下的确大怒,但圣旨还未下来,羽之还在宫中拖延,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二夫人脸色也微微一变:“大哥的意思是……”
“当务之急,先将冉冉送走吧。虽说这罪名还没有坐实,但捐监一案涉及到的官员太多,若等坐实之后,就来不及了。”
二夫人:“可是冉冉她……”
全屋人视线都落在了林冉身上,她脸色早已惨白。
大伯父和二姑夫这话,她自然是都听懂了。
罪臣之女。
这当然不会是一个小事,如果她还在这儿,那等陛下一道圣旨,连累的,就是整个陆家。
陆勋此刻摇头:“不妥,表妹年岁尚小,能去哪?”
陆柔也拉住了林冉的手:“是啊,左右不是还没坐实吗?父亲可还有别的法子?”
二老爷脸上也尽是为难之色,他看了眼自己的发妻,那眼神饱含太多,二夫人要到嘴边的话也噎了噎,林冉却是看懂了那意思。
姑母虽然也姓林,但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她嫁到国公府二十多年,膝下还有子女,表哥的前程、表姐的婚事,都和国公府名誉牵连着,若真的出事,陆家会保二夫人,却是无力顾及一个真正的罪臣之女……
林冉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便心已经沉到了底,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此事冉冉全听大伯父和二姑夫的。”
国公爷对她如此坦然接受的态度倒是有些惊讶。
“那就这样安排,陆家城郊还有一个私宅,今夜就走,明日上朝若百官弹劾,便是再难掩人耳目了。”
陆柔急切的看向林冉,陆勋也皱起了眉头。
“是,多谢二姑夫……”
陆柔拉着林冉失神的走出碧嫣堂,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林冉朝她笑了笑:“表姐莫担心,二姑夫和大伯父都是为了我好。”
黑暗中,三兄妹默默的伫立了一会儿,最后陆勋开了口:“走吧,陪表妹回褚玉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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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辈们离开,堂内就剩下镇国公和二老爷两家,镇国公看眼二夫人,“弟妹,此法也是无奈之举,你是陆家的儿媳,与林家也无真正的血脉,事情要比冉冉简单的多。”
大夫人此刻也道:“是啊弟妹,柔丫头刚刚定亲,季之今年也要科考,你在此时可不能犯傻犹豫。”
二夫人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气声。
“大哥大嫂说的我都懂,只是冉儿她……到底是太可怜了。”
镇国公:“这你放心,此案尚未有定论,她在京中一定能平安无事,即便是日后翻不了盘坐了实,我也会着人送她平安回扬州。”
二夫人:“大哥此话当真?”
“陆家虽不能保证护整个林家,但护一个小姑娘,还是可以的。”
二夫人闻言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镇国公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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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玉苑内,东西收拾的很快。
林冉来到陆家虽半年,行李却不算很多,不到半个时辰,微雨和小谷就已经收拾好了。
小谷眼泪巴巴的看着她,林冉朝她笑了笑:“你应该是要跟我走了,不过微雨……”
微雨忙道:“姑娘别说什么傻话,我是二夫人赐给姑娘的,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林冉忽的有些心酸,“跟着我,你能得什么好处呢?”
微雨笑了笑:“跟着姑娘,就是最大的好处。”
已快到亥时正刻,国公府侧门的马车已经备妥,有小厮在门口催促,陆勋陆柔和二夫人一起送她到了侧门。
二夫人拉着林冉的手长吁短叹,林冉反过来安慰她:“姑母别叹气了,我或许只是暂时离开,这小半年有姑母照拂,我很安心。”
二夫人唇瓣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好孩子……好孩子……”
接着,林冉将委屈和心酸咽下,看向陆勋和陆柔。
两人眼中自然也有不舍和难过,尤其是陆柔,眼眶微红,林冉看着她心中也涌上一片酸涩:“表姐大婚,我若能来,还是一定会过来的。”
陆柔:“表妹别说傻话,你过一阵子就会回来的。”
林冉笑着点了点头。
“表姐!!”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陆婉的声音,她显然跑着过来,刚到,就一把拉住了林冉的手:“表姐要去哪里?!”
林冉的手被她紧紧攥住,借着月色,她当然能看到陆婉眼中的愤怒。她深知陆婉的性子,忙道:“我只是暂时出去避避风头,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婉红着眼不肯松手:“真的吗?可他们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说不定还要离开长安城。”
二夫人睁大了眼:“谁乱嚼舌根!”
陆婉撇撇嘴差点儿哭出来:“除了陆瑶,还能有谁?!”
几人沉默。
林冉吸了口气极力忍住:“三妹妹别听这些,我真的只是暂避风头,很快就会回来的。”
“真的?”
“真的。”
陆婉这才松开她。
“那就好,表姐可要记得今日所言,国子监一个月后放大考成绩,再然后就是除夕了,我等你。”
林冉心如刀绞,不敢再继续耽误,当下就点了点头:“好,我一定记得。”
她立刻转身,利落的上了马车,面对陆婉的真诚,一路强忍着的眼泪总算是在转身的那瞬间落了下来。
微雨扶她坐下,叹了口气:“您当真是天下最坚强的姑娘,竟然还去安慰三姑娘。”
林冉擦了擦眼泪:“不说了,走吧。”
马车从国公府侧门幽幽离开,二夫人携兄妹几人一直在门口目送马车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
陆珩亥时三刻从宣政殿离开准备回府,刚走出大殿,便被一个宫女拦下。
“指挥使大人正事繁忙,可却也记得和贵妃娘娘之约?”
陆珩微微一顿,这才想起那日收到的帖子。
“今日天色太晚,不宜在此刻叨扰娘娘,烦你通传,陆某明日定当进宫致歉。”
“娘娘说,择日不如撞日,嘱咐奴婢今日不论多晚也要请您过去,娘娘此刻就在丽恩宫等候大人,大人请。”
陆珩抬头按了按眉心,又看了眼天色,压住内心一百个不耐,到了丽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