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时间是?”
俞悯嫣回忆, “据说是前一天晚上戌时左右。”
这便更加奇怪了,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学生在书院里。
“有没有说过郑小姐是为何晚上留在书院?”
俞悯嫣将自己所闻尽数告知,“说是郑小姐前一天晚上称自己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学堂, 才回来,没让任何人跟着。”
苏芷涵陷入沉思, 首先府里小姐出门,就算不让跟着也应该会有人跟才对,怎会让她自己出门,除非这位郑小姐在府里的地位并不高。
再者, 她来取东西,门却没锁, 那所谓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疑点重重, 好在此案已经报给大理寺衙门审理,现在一名寺正手中。
如今苏芷涵已经升任寺丞, 可直接过问寺正手里的案子, 或者复审。
“悯嫣, 你可了解那位郑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俞悯嫣思索少许,“我与她不大熟识,只知她似乎见人就躲,见到时也日常低着头,在书院的存在感并不高。”
在平民百姓眼里,员外郎的子女都是大户人家,然而在朝廷命官的子女书院中,郑小姐的家世可以说是微末。
“哦对了。”俞悯嫣回忆道,“有几个人和她交集多一些,元郎中家的三小姐,还有楚员外郎的公子。”
苏芷涵大致整理了一番信息,次日便将此案归到自己名下,带着周丝蓉和夏丹雪前往郑员外郎府上。
郑小姐的尸体尚未入墓地,正是重新验尸的好时机。
苏芷涵现在算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还是御林侍卫军副统领的结拜义妹,今非昔比。郑府的人得知她到来诚惶诚恐,只字不提的自家女儿的事,尽顾着招待苏芷涵。
正常情况下,儿女出事,当父母的应该痛心疾首,病倒的精神状态出问题的大有人在,再不济也要哭几场。但看郑员外郎的样子,好像有点悲伤但不多。
郑小姐是独女,理应不会有不受宠的情况在。
苏芷涵开门见山道,“这位是大理寺仵作,我们需要重新检验郑小姐的尸身,烦请带路。”
郑员外郎连忙称是,让底下人带夏丹雪进去。
周丝蓉站在旁边拿着笔和册子记录细节,苏芷涵趁这功夫问了问府上的人口。
原来郑员外郎的原配夫人早亡,夫人亡故第二年,郑员外郎便续了弦,新夫人一直无所出。
而现在,苏芷涵瞧一眼郑夫人鼓起来的肚子,果然是有了其他儿女,便不拿原配遗下的女儿当回事了。不管新夫人生的是儿是女,都会得到郑员外郎全部的父爱。
虎毒不食子,但人能冷漠到何种程度她是知道的。
这功夫,夏丹雪已经验完尸出来了。
苏芷涵两人赶忙围过去,“如何?”
“之前验尸应该是某个寺正自己验的,未经过我的手。”夏丹雪扫一眼郑家夫妇,“死者右前额有硬伤,是致命伤,应该是磕到了坚硬东西所致。背后有一片密集的针孔,腋下有拖拽痕迹,膝盖红肿应该是久跪,或者是被重力按在地上擦过的迹象。综上所述,死者在生前是受到过凌虐的,其次,她身上有浅色的外伤,这种痕迹非一日两日所能成。”
苏芷涵看向郑家夫妇,那二人惊慌辩解,就差指天盟誓了。
“我是真的不知情啊,她是我亲生女儿,断不会虐待她的,望苏大人明察。”郑员外郎此刻才算是声泪俱下,只是不知有多少真情多少表演。
一旁的郑夫人也频频保证自己绝不会虐待大小姐,夫妻二人手拉手,反倒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因为发生命案,书院被停封,等案子结了才能重新开门。案发现场被保存完好,苏芷涵在学堂溜达一个来回,这地方她也曾来过,没想到再来时却是为了查案。
苏芷涵突然回身,“郑小姐头部所受撞击有可能是她自己装的,还是有可能是被人揪住头发撞上去的?”
“据我观察,应该是自己撞的,如果是被人揪住头发去撞,痕迹应该会更大。”夏丹雪答道。
苏芷涵现在带有血迹的桌案旁,脑子里在重演案发时的画面。
“我说,有可能是那新夫人自己有了孩子,想争夺家业,所以派人跟着郑小姐,然后从背后一推。”周丝蓉信誓旦旦的说。
然而回答她的是两人异口同声的不对。
“如果真是府里人做的,他们会尽快处理尸体痕迹,不会等着我们再去复查。一个员外郎夫人,不会狂到这种地步。”苏芷涵皱眉凝思。
郑小姐没见过太多外人,不是家里人,就有可能是书院的人,如果都不是也只能判定是意外。
“我们再去见两个人。”
第四十二章
苏芷涵利用职务之便, 直接传了元三小姐和楚公子到大理寺衙门问话。
先到衙门的上楚公子,苏芷涵见到此人的第一眼便已经有了判定。楚公子相貌清秀,双手没有明显的茧子, 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
自进门,楚公子时常低头弯腰, 问什么答什么, 声音略有迟疑但没有惊惧。
此人胆小怯懦, 在提及郑小姐之死时, 能看出他面露悲伤。
苏芷涵端坐于案前,“楚公子与郑小姐生前可是交好?”
“还,还成。”楚公子小声道, “我与郑小姐同窗, 她不大爱说话,都是我一直想与她结交, 其实她时常躲着我。”
周丝蓉在旁记录,突然插话, “你喜欢她,因为被拒绝心生怨念,所以下了杀手。”
楚公子一听立马就跪下了,“大人明鉴, 我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
苏芷涵看一眼周丝蓉, 后者立马低头继续记录。
虽然这家伙经常天马行空, 但这样诈一下,也可有所收获。
苏芷涵接着话茬, “你没有杀人, 但是确实倾心郑小姐是也不是?”
“我……”
楚公子的反应不再像方才那般激烈, 可见是说准了。
苏芷涵继续道,“你既然喜欢郑小姐,难道就忍心看着她枉死?你还知道什么,通通说出来。否则她的冤魂也是难安呐。”
屋子里沉寂一阵,苏芷涵没有再催促,只等着楚公子自己想明白。
半晌后,楚公子突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天抢地。
周丝蓉被吵的心烦,“你个大男人,有事儿说事儿,哭什么?又没给你用刑,真是矫情。”
苏芷涵拍拍她的手,让她少说两句,随后允许楚公子又哭了一会儿。
一个生性怯懦的人,有一日准备反抗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刺激的。她能理解楚公子为何哭泣,大概是没有能力保护心上人的无力感。
“楚公子,你尽管说来,本官一定为郑小姐做主,不管是需要谁来付出代价。”
苏芷涵耐心的等,终于等到楚公子开口。
“郑小姐她,因为少言寡语又胆子小,在书院里经常被欺负。”楚公子回忆道。
那些家中有势力的千金和公子们常常会以郑小姐取乐,上课时因为有先生在,没人敢怎么着,但等先生和一些高官的子女走了以后,他们便开始无法无天。
有时候会仨一群俩一伙的把郑小姐截在书院里,有时候则是截在半路上。为了不让旁人察觉,他们从来只打身上不打脸。
楚公子回忆着就好像在回忆什么噩梦一样,“我看见过两次,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我也不相信书院里会有这样的事。大家明面上明明都是以礼相待,谁成想……”
苏芷涵和周丝蓉听后也是心惊,书院里明明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却出现如此恶劣的行径。
根据楚公子所说,郑小姐的遭遇简直骇人听闻。
“他们让她学狗叫学狗爬,学不像就打她一顿。还有她们用会绣花针往她背上扎。”渐渐的楚公子说不下去了。
这还只是楚公子看到的,他没看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谁也不敢细想下去。
在他陷入伤心的时候,周丝蓉问道,“你看见了,为何不管?你不是喜欢她吗?”
楚公子突然抽了自己一巴掌,“我不敢,我是个懦夫,他们的父亲官职都比我的高,我不敢得罪他们。”
周丝蓉刚要发作,被苏芷涵按住。
“那么,欺负郑小姐的人都是谁?”她们现在首要任务是要郑小姐死亡的真相。
楚公子颤颤巍巍的交代出几个名字,其中就有元三小姐。
苏芷涵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元三小姐是领头人?”
见他点头,苏芷涵摆摆手,让侍卫把已经站不起来的楚公子送回去。
紧接着,元三小姐就到了,她与楚公子截然不同,到了被审问的地方也毫无惧色,下巴抬的老高,也不知谁审谁。
苏芷涵开门见山,“听说郑小姐生前与元三小姐关系不错。”
元三小姐笑笑,“还行,经常一起玩。”
“本官得到的证词是,元三小姐经常领人去围堵郑小姐,不是打就是骂,还做出许多非人的事来。”
元三小姐一听,立马就怒了,“哪个孙子这么血口喷人,我和郑小姐关系好着了,倒是那个姓楚的,整天窥伺郑小姐,也许是他求而不得,被我挡了桃花运,所以借题发挥污蔑我。”
无论怎么审,元三小姐就是一句话,她没有伤害过郑小姐。两人互相指责,谁的话是真的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楚公子所言确实在郑小姐身上看到了痕迹。
待元三小姐走后,周丝蓉单手托腮,眉头紧皱,“我觉得,有可能是楚公子喜欢郑小姐,元三小姐又喜欢楚公子,因爱生妒,针对郑小姐,然后痛下杀手。”
苏芷涵朝她看一眼,看的周丝蓉不明所以。
“我怎么了?说的不对?”
苏芷涵笑笑,“你用脚趾头想想,楚公子这窝囊样子,元三小姐那趾高气昂的人能看上他吗?”
周丝蓉挠挠头,“也对,那也许不是元三小姐。”
“但是……”苏芷涵卖了个关子,“殊途同归,元三小姐的嫌疑非常大。”
她不相信郑小姐是自己了断,如果想了断,为何忍耐这么久?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而这个事情一定和方才那两人其中之一有关。
按照楚公子提供的名单,苏芷涵挨个传唤,总共审问了四个人,皆是一样的回答,好像串通好了似的,概不承认伤害过郑小姐。
最后,苏芷涵带上周丝蓉再次去了一趟郑府,郑家夫妇出来迎接,郑员外郎脸上的悲伤稍减,扶着妇人,琴瑟和鸣。
“你们二位可否有发现过郑小姐的异常?”
二人面面相觑,还是郑员外郎先开的口,“小女没有什么异常啊,就是可能学业繁重,总是回来很疲惫。哦对了,有时候她和书院伙伴出去玩,回来脏兮兮的。”
郑夫人在旁帮腔,“是啊,这丫头别看不爱说话,主意大的很,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在外头指不定多淘气了。”
苏芷涵忍着要办案的公正态度,将自己所闻以及对元三小姐的怀疑告知郑员外郎,想听听他的想法,毕竟是他的女儿身亡。
结果郑员外郎连忙摆手,“不可能是元家人,大人呐,我们可得罪不起元郎中,小女就是自己了断的,不关元三小姐的事。”
“对啊,人家元三小姐没事杀她做什么?肯定是她自己在外头惹了什么事,被教训了想不开才……总之都怪她自己,我们不追究。”
从郑府回到衙门,刚一进门,周丝蓉就把册子甩桌子上了,“气死我了!”
第四十三章
苏芷涵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随后坐到对面。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这还是亲爹吗?”周丝蓉还在愤慨,“要是我有这样的爹早就和他断绝父女关系了。”
这事儿谁听了都得被气着,但现在她们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苏芷涵替她倒了一杯茶, “郑员外郎那边已经指望不上了,有后妈就有后爹, 确实例外很少。”
“就是, 郑小姐还是嫡出了, 她们都敢这样!”周丝蓉气呼呼的闷了一口茶。
苏芷涵笑笑, “无人护着的情况下,谁又会管你嫡出还是庶出呢。”
周丝蓉义愤填膺,还想说些什么, 听了苏芷涵的话却立刻闭嘴了, 继而小心翼翼的望着她,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苏芷涵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关系,我没伤心。”
尽管如此, 周丝蓉还是一阵后悔,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副闯了祸的模样,后面倒是安静许多。
“郑府的卷宗都记录好了吗?”
周丝蓉赶紧把卷宗搬过来, “都记好了,芷涵, 看样子郑家是不准备追查了, 我们怎么办?”
苏芷涵低头翻看着卷宗,每一个细节都被记录的很详细。不管周丝蓉当时情绪多么激动, 也不影响她的专业水准。
“他不追查, 我们查。案子已经报到大理寺了, 此案正式由我接手,查不查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说的好。”
二人同时回头,就见夏丹雪轻飘飘飘的走进来,还是和以往一样走路听不见声。
“估计让她们招供是很难了,也不能用刑,只有一个法子。”夏丹雪胸有成竹道。
苏芷涵思索一下,“其实我也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与夏姑娘是否一样。”
周丝蓉左右看看,“你们怎么都有法子?”随后她挠挠头,也想挠出来一个法子。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脱口而出,“鬼神之说。”
苏芷涵欣然,“原来夏姑娘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但我只是有个念头,尚未想出具体实施的办法。叫人去元府撞鬼似乎不太好实现。”
“那确实不容易。”
夏丹雪走过来坐在二人身侧,“人在熟悉的环境下多少有点安全感,可在陌生的环境就不同了。”
苏芷涵点点头,“你是说将元三小姐引到别处,由大理寺出面,她会有戒备。”
夏丹雪闻言笑了,“当然不能由大理寺出面,最好是她认识的人,一直想要结交的人,家庭背景比元家要高。”
这样的人确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芷涵犹豫了,“这有点冒险。”
“非也。”夏丹雪继续说道,“将她引到我们的地盘,危险的是她。”
苏芷涵思虑再三,终究还是答应了夏丹雪的提议,转天就去找了好友。
她曾经听俞悯嫣提起过,这位元三小姐几次示好,想要结交,俞悯嫣因为看不惯她的娇纵,没有搭理。
“你的意思是让我假意与她交好,邀请她外出?”
苏芷涵点头,“你只要能引她出府就好,其余的我来处理。”
俞悯嫣想了会儿,芷涵已经把事情原尾都告诉她了,她也没能料到自己读书的书院里会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好,这件事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