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渺之所以浮躁,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现在在暗室待得少了,但在东宫面对一个个不能言语的宫人,还有心思缜密的周雪燃,许清渺不烦闷都奇怪了。
许清渺不好直说,只能拿孩子作挡箭牌。
周雪燃沉默片刻,“你想出去走走吗?”
“出去?”许清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周雪燃竟然会答应她出去,“去何处?”
“出宫。”
许清渺没想到周雪燃能提出放她出宫,生怕他反悔似的,“当真?”
“嗯。”周雪燃将许清渺的欣喜捕捉得清清楚楚,“过几日皇宫外有花灯会,之前的乞巧节我们未能去成,这次花灯会孤想带你出去走走。”
“你不想去?”
“想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许清渺怎么会不想去,只要出了宫,她就有机会联络到外头的人。最好是能和魏靖琦取得联系,只要许清渺告诉他自己还在上京,魏靖琦定会来救她离开。
不过许清渺要赶在离开东宫前先解决兄长的事情,不然光许清渺逃了,周雪燃定不会放过她的兄长。
事成之后,兄妹二人离开上京,不参与皇权世家争斗,寻个偏远乡村重新开始。
“若是能和殿下一起逛灯会,再好不过,我与殿下还从未逛过花灯会。”许清渺乖顺有礼道。
“你与魏靖琦逛过,还猜了灯谜。”周雪燃似随口一提,像在说他人之事。
许清渺最骇的就是周雪燃提到魏靖琦,他不说这个还好,只要提到魏靖琦就疯。
“全是年少时的旧事了,如今我已有了殿下的孩子,只想好好与殿下在一起。”许清渺坐到周雪燃身边,“殿下能不能不要提起他了,我只想日后和殿下一起照顾孩子长大。”
周雪燃自然知道许清渺现在对他并没有面上这般温顺,只要等她生下孩子,周雪燃就可以用孩子将她留在身边。
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极为重要,就算许清渺不看在他的份上,也应该看在孩子的份上留下。
想到此处,周雪燃顺着她,“好。不提他了。”
以后的花灯会,若是许清渺想去,都会有他会陪着许清渺去。
只要许清渺乖乖待在他身边,周雪燃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她。
从暗室到东宫,从东宫到出宫。
他心里,也想让她高兴。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事与愿违
快入冬了。
暗室温怀明亮, 如沐春光。
而处于暗室之上的宫殿凉风习习。
二者相较,前者是温暖的如远离喧嚣纷乱的世外桃源,后者是萧瑟的刀, 割裂着前者的黄粱一梦,生硬地把人拉回现实。
那夜之后, 真如所言, 许清渺和周雪燃谁也没再提起过魏靖琦。
他的名字成了二人的禁忌, 彷佛不提起, 就不复存在。
许清渺与周雪燃假意周旋。
周雪燃不在,她就听他的话练字帖,也少与两个宫女交谈了。那两个宫女永远是一副神情, 准确来说, 是整个东宫的人都是一副一尘不变的神情,像没有冰冷没有感情的石像, 守着没有生息的规矩办事。
毫无人情温暖可言。
青止呈给周雪燃看的记有许清渺言行的叙事愈发简短,寥寥几字, 写着她在练字帖。
可尽管许清渺日日练字,她写出来的字仍旧潦草,好像天生如此,即便后天有意引导也无法更改。
有些人, 天生就有刻在骨子里改不掉的东西。
许清渺白日在暗室里练字帖看写话本,等周雪燃来了, 她会乖巧地迎上去, 主动地和他亲近。更甚像黏人的小猫,不妩媚, 仅是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像鱼和水一样离不开他似的要黏着。
周雪燃知道许清渺这副姿态还是害怕他的, 但许清渺的这些举动对他也很受用。
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相依在一起,形影不离,比起言语,更多的是细微的小动作。许清渺喜欢贴着他,靠在他的胸膛,或是双手环着他。
周雪燃看折子时会空出一只手给许清渺,任她双手抓着,或者握着她的手。
身孕二月有余时,许清渺的孕吐反应逐渐显露,她食欲不佳,吃一点吐一点,经常吐得双目莹润泛红。周雪燃安抚她,她便会泪流得更凶,把脸埋在他的颈项,轻轻啜泣。
许清渺开始贪酸,酸的果类吃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周雪燃不让许清渺多吃,故每日宫女送来的果物分量有度。
有一次送来的果盒里有樱珠,樱珠有核,许清渺想起身吐掉,周雪燃伸手让她吐,也不嫌厌。
一日夜里。
许清渺熬不住等周雪燃批完折子,便先去榻上躺下。不知是不是养成了习惯,周雪燃不在身边躺着,许清渺睡不着,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少了什么。
像缺了一面墙似的没有安全感。
她翻来覆去,本就睡不去,听到外头青止的声音更睡不下。
青止极少这般急,他还没来得及通报完,来者便硬闯了进来。
“六公主,太晚了。”青止进退失据地看向周雪燃。
“退下。”周雪燃浅浅扫了一眼,继续看折子。
青止低首,无声退下。
“皇兄。”周月泞凑上前,毫不避讳地坐到周雪燃身边去拉他的袖子。
“何事?”周雪燃抬手揉揉太阳穴,衣袖跟着从周月泞手中抽出。
“我觉得近来魏公子总避着我,婚期将至,他还如此生分。”周月泞很是委屈。
“与孤说作甚?”
周雪燃本就不喜欢听她诉苦这些女儿家的心事,大半夜的,更是不悦。
“我想知晓魏公子是怎么想的。”周月泞见皇兄态度平淡,更加委屈。
周雪燃合上奏折,“孤政务很忙。你若想知道,去问魏靖琦便是,再不济等到婚日还等不及了?”
“我这不是想着皇兄与魏公子关系好,想请皇兄打探他对我的心意。”还没等周雪燃说,周月泞又轻叹口气,“父皇龙体有恙,近来朝堂之上皇兄定是忧心,皇兄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月泞不想身边最亲近的人生病。”
周雪燃一本接一本看着折子,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我听闻朝堂上,魏公子还在执着替反臣家眷求情一事。”周月泞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小了下去,“我前日见他,他手上又添新伤,定是家法所致。月泞很是担忧......”
“比起自家人,你倒对外头的人上心。”周雪燃淡淡道。
他不会对周月泞的这些事生气,亦不会有怪罪的意思。
周月泞微诧,眨眨眼,“他怎么能算外头的人?他是你将来妹婿。”
周月泞知道,她的皇兄是淡泊,和对待外人相比,对她也算有情义。
“好了,你先回去。孤明日会替你问他。”周雪燃不让她再说下去。
“当真?”周月泞欢喜,“多谢皇兄。月泞便不打扰皇兄了,皇兄也要注意身体。”
等周月泞下去,周雪燃去了寝殿。
床榻上的女子已经睡去,锦被只盖到腹部,侧身勾勒出绰约多姿的玲珑身段,乌发散落,素面温婉静好。她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模样带着勾人的欲,叫人想拉到怀中欺负,然周雪燃更想她睡个好觉。
许清渺只觉灯烛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像眼皮上落下一层轻纱。
身边有人躺了进来,男人的手落在她的腰腹,将她揽入怀中。
困极,许清渺还没来得及想魏靖琦的事就睡了过去。
听六公主话中的意思,魏靖琦应该是和周月泞定亲了。
许清渺听到这些时是震惊的,不用说也知道,这绝对不是魏靖琦的本意,无疑是六公主权势之下强求来的姻缘。只是不知周月泞是如何看上魏靖琦的。
魏靖琦是个抢手的郎君,他可以和沈青玉定亲,也可以和六公主定亲。他这样的人,注定是最高阶层贵女的夫婿。
如今许家倒台,许清渺的身份更加窘迫,她和魏靖琦终究是有缘无份。听到魏靖琦还在替反臣家眷说情时,许清渺心里是感激的。
魏靖琦有情有义,大抵是会帮她的。
花灯节。
周雪燃允诺过要带许清渺出宫去看。
他们坐了马车出宫,一路上不会有人想到太子的马车里还坐着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怀着太子子嗣的女子。
上京坊间散布着东宫的暗卫,此番出游很是安全。
上京本就繁华,赶上佳节很是热闹,人潮簇拥。
今日许清渺打扮的不算华丽,着了件素雅的湖蓝藏银衣裙,云鬓配珠钗,腰间坠润泽的羊脂玉佩。许清渺的打扮大多是周雪燃挑选的,在东宫的衣裳也都是他让绣娘绣制的。
周雪燃的品赏不差,他会给予许清渺意见,但这些事上不会强求于她。许清渺听从他的建议,她也不屑在这种事上争什么。
现在的她,没有心思在小事上和周雪燃对着干。
周雪燃着了与许清渺同色的衣衫,墨发高束。他穿淡色,有温文平和的文臣之度,凌霜明洁,不像是会武的样子。
长街灯火辉煌,华天金地,亮如白昼。
男男女女有说有笑,盛荣景象。
周雪燃握住许清渺的手,青止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沿街是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子吆喝着揽客,人声鼎沸。
一个面具摊前,瞧见有趣的,许清渺多看了几眼。
“喜欢吗?”周雪燃停下问道。
许清渺挑了几个常见的,问周雪燃哪个好看。
“你喜欢可以都买。”周雪燃拿起一只狐狸面具,看向许清渺,凤眼微挑,“小狐狸。”
“那就这个。”许清渺拿了两个,“你陪我一起戴。”
“好。”周雪燃为许清渺戴好。
青止上前付了钱。
许清渺看向周雪燃,面具是遮盖半张脸的,露出了优越的鼻骨和下颌,英气凛冽。
周雪燃察觉到她的注视,侧首看她。
许清渺收回了视线。
一路上,戴面具的人很多,她可以趁隙找到机会离开去寻魏靖琦。
魏靖琦每年花灯会猜灯谜处,许清渺只能期盼着他今年也会在。
只是现在周雪燃握着许清渺的手,她暂且无法脱身。
她正思索着怎么找机会,周雪燃道,“前面有月老庙,渺渺想不想去看看?”
“好啊。”许清渺双目清透。
她知道那个月老庙,听闻是全上京最灵验的,很多娘子会去求姻缘,或是伉俪去求长久。
见到月老庙中来往络绎不绝的年轻男女,许清渺心中甚欢。
这无疑是开脱的好机会。
许清渺牵着周雪燃踏入,行举有些迫切。
两人逛着月老庙,许清渺在寻人更多的地方。
“渺渺。”周雪燃突然顿住。
许清渺回头看他,莫名心虚,“怎么了?”
难道是叫他发现了端倪?
周雪燃一笑,被许清渺握着的手换了十指紧扣的姿势。
许清渺更是一头雾水,现在握得比方才更紧了......
“三郎。怎么了?”
“有人说我们般配。”周雪燃道。
许清渺听他一本正经地转述旁人的闲语,不禁一笑,“嗯。”
“你觉得我们般配吗?”周雪燃面色平静,一双明彻的眼眸看着许清渺,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寸的神色变化。
许清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她和周雪燃从身世还是才学礼数上,都相差甚远。他们是云泥之别,周雪燃是天之骄子,受尽众星捧月的优待。许清渺是从小被看不起的庶出,一切所得,不过是许家的施舍。
“殿下嘉言懿行,怀瑾握瑜,是金柯玉叶。而我既没有咏雪之慧,也没有庄贤品德,像我这样小家子气的人,和殿下并不般配。”许清渺轻轻别过脸道,“我是没用的人。”
周雪燃认真地听她说完,“对我来说,你健康平安的活着,就是有用的人。”
许清渺抬头看他,眸光一瞬微动,很快恢复原状。
“那边好像是可以寄托心愿的树,三郎要不要去看看?”
周雪燃顺势望去,不远处人多的地方有几棵挂满红绸的高大老树。
男女围绕着许愿树,有人在挂红绸,有人还在写下心愿。
“三郎能否陪我去写?”许清渺想到了什么。
“好。”
此处人多,有些拥挤,许清渺等了好久才拿到红绸。
许清渺松开了和周雪燃十指相扣的手,她用手遮着在红绸写下字,生怕周雪燃看见。
其实许清渺知道,周雪燃想看,他定能看到她写了什么。
他们都写得很快,是没有思量就写下的心愿。
挂红绸的老树高,许清渺够不着,让周雪燃去挂。
周雪燃挂上两人写好的红绸,他看见了许清渺写的那一条,她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潦草,换了常人定认不出这样的字写的是什么。
周雪燃看得懂,一眼就看出她写的是什么。
三郎永远开心。
而系的另一条写的是,小狐狸永远不要离开我。
蓦地。
空中炸开一朵绚烂多彩的烟花,而后接二连三地盛开一朵朵烟花。
周雪燃回首去看,身后却没有了许清渺的身影。
第45章 明潮暗涌
冲啸夜幕的烟火倏地照明上京, 风云突变般猝不及防,耳边是响彻天际的花炮炸开声音。
一声声接踵而来。
人们的目光下意识被吸引过去,赞赏的喜悦燃到极点。
周雪燃转身, 眼眸被烟火映照出光辉,璀璨明亮, 然阴沉熄灭得很快。
许清渺不见了。
青止心下一惊, 上前低头领罪, “殿下。”
他的视线一直跟着许清渺, 仅一霎,一个高汉挡住视线的功夫,人就不翼而飞了。
周雪燃面色淡漠深戾, 嗓音低沉的摄人。“召暗影卫去寻人。”
“是。”青止不敢懈怠, 即刻领命去召人。
暗影卫是东宫散集坊间的东宫眼线,主要负责为东宫打探情报和暗中解决不宜见光的事, 组织庞大,如来影无踪的鬼魅隐入京城各路市巷。
树梢掠影。
此事很快惊动了整个暗影卫, 只为寻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蓝衣女子。
灯会人多,路上戴面具的人不在少数。人流的涌动,必然是会让搜寻变得棘手。
许清渺头也不敢回地疾步而行,路上她拿腰间的玉佩和一位公子换了件遮盖衣裙的深色披风。
以往每年花灯节, 许清渺都会参与,自从和魏靖琦在猜灯谜处相遇, 后面的每一年里, 她都能在猜灯谜处遇见魏靖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