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心照不宣的心有灵犀。
许清渺径直前往猜灯谜处,期望着今年也能遇上魏靖琦。
她断不能去魏家光明正大地寻魏靖琦, 能给许清渺的时间不多, 周雪燃想必很快就会寻上来。
许清渺只能告诉魏靖琦, 她还在上京,并且在东宫,希望求他有朝一日可以协助她脱身。
魏靖琦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即便是看在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他也会帮她。
不远众口嚣嚣之处,正是在猜灯谜。
许清渺快步上前,还没走到,便听到身后有人在试探性唤她。
“清渺?”
熟稔的声音让许清渺脚下一顿。一时间惊愕,狂喜,迫不及待复杂交错。
许清渺转身,对上长衫青年的眸子。
戴着面具仅是露出半张脸,对面之人一下便认出她来,眼里的光快要溢出来。
许清渺暂且不便摘下面具,匆匆上前两步,“靖琦,你随我来,我有事相求。”
魏靖琦纵使心中千万疑惑也没问出口,只顾跟着许清渺去了无人之处。
小溪边,两旁的芦苇如雪,白月下无故平添几分寒意。
“清渺,你没有被流放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魏靖琦这才问出口,他又惊又喜,难以抑制的欣忭。
“此事我长话短说。许家被流放那日,我被太子带到东宫藏匿。”
魏靖琦听完若有所思,他并没有许清渺想象中的意外,反而格外安静地望着她。魏靖琦心中所有的疑虑全都化作一句,“你......在东宫可好?”
他问完浅浅自嘲一笑,皇宫胜过外头,也只有太子有这个本事在许家流放的紧要关头护住她。魏靖琦这些时日的奔波,能为她做的几近为零,家法没少挨,收到的回馈少之又少。
好在,她没事。
魏靖琦本多次暗示过太子不应做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弃与他欢好的女子不闻不顾,原来太子早就将许清渺救回了东宫。是他把太子想的太凉薄了。
“不好。”许清渺听到有人关切,眼眶一酸,摇摇头。
在东宫里,能和她说话的人只有周雪燃,那些宫人和医女全是千篇一律的冷漠,如同雕像。
周雪燃的性情又不似旁人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宽和,往日许清渺不顺从他,他便又是掐脖子又是威胁说要杀了她。故许清渺这段时间在东宫学乖了,事事顺着他。
他连替周家守了塞北数十载的镇北王都能杀,杀了许清渺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与这样的人相处,许清渺心里没底。
她俨然成了锦笼里的美丽雀儿,没了自由,还要取悦主子。
“不好?”魏靖琦着急担忧道,“他们欺负你了?”
许清渺借着撩拨被风吹动的发丝时,抬手轻轻拾去眼尾的湿润,模样婉怜,“我不想待在东宫。”
许清渺看着怜弱,真实的她其实是不轻易在人前哭的,是小时被欺负了就不会哭。
“靖琦,能否助我离开?”许清渺为难地看向他。若是叫周雪燃知晓了,定会连累到魏靖琦。
“好。”魏靖琦不假思索应下,“你若愿意,我带你回魏家。”
“不。”许清渺摇头,浅叹道,“现在不是时候,我还有一事没有处理。况且,上京我是待不下去了。”
她在上京,周雪燃定会想方设法将她夺回去,再不济得不到也会杀了她,不会叫许清渺落入他人之手。
“你要离开上京?”魏靖琦讶然,小声道,“日后,你我岂不是不能再相见了?”
他们好不容易相见,又要分开,甚至是再也不能见面。
“我在上京,太子不会放过我的。”许清渺听出魏靖琦话中的不舍,她也舍不得魏靖琦。
并非出于情爱。
魏靖琦是很好的如意郎君,错过了日后不会再遇到比他好的。
许清渺对男女情爱极其淡泊,没有太多憧憬,她比这更在意的是兄长和尊重。她想嫁给魏靖琦,除去魏靖琦合她心意的温礼,还有便是看上了魏靖琦能给她正妻的名分,和嫁给魏靖琦后被人仰望的生活。
许清渺不是喜欢参与事纷的人,从前她就避着贵女的攀比赏会,以后也不想介入后院纠集。魏家清白,门风光明,行事严谨,是很好的婆家选择。
本该是好结果的棋局,全叫许清渺一步错步步错地打乱。若是当初没有惹上周雪燃,她兴许早就嫁给了魏靖琦。仔细想想,许清渺也不后悔,若是没有周雪燃这些年的暗中相助,她和兄长不知会落到何等境地。
许清渺开始相信命数一说,她觉得是她命该如此。定是命格不好,才换得这一路的颠簸风雨。
她做不到十成十的良善和聪慧。所历诘难,皆是罪有应得。
魏靖琦思忖,最终点点头,“好。”
他的答应算是许清渺的意料之中。
出其不意的是魏靖琦竟然郑重其事地说,“事成之后,我陪你离开上京。”
许清渺一怔,不可思议,“你......你要陪我离开?”
魏靖琦与她说过,想在朝堂之上显露一番风采,想为魏家骄傲。
现在他说愿意陪她离开。
“清渺,我说过,我会娶你。”魏靖琦像是下定了决心。
“如若我告诉你,我做过让你不可原谅的错事......”许清渺没有继续说下去,别过脸,没有勇气再看魏靖琦。
今夜,魏靖琦比她预料中的镇定,没见面的这段时间,他似乎比起以前内敛持重很多。
“往事成忆,既然让你不开心的,忘了便忘了。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什么事都没到不可原谅的地步。只要是你。”
这是今夜第二次有人这般认真地看着她,这些话周雪燃不会和许清渺说太多,也不会说的那么温情。
月老庙的后院有一处莲塘,过了秋季莲叶稀稀落落的。
温婉的女子站在塘边木讷地看着水中自由自在跃动的鱼儿,身后一声凌厉的呼唤将她思绪拉回。
“许清渺。”
周雪燃极少这般连名带姓地唤过她,几乎没有。
许清渺闻言转身,周雪燃解下了狐狸面具,面容冷冽。许清渺见他势如朔风地走来,不免后怕地退了一步,身后是石桥岩壁,根本退不了。
她以为周雪燃要动怒,谁料被一道力带得跌入温暖的怀里,周雪燃克制愠怒地低声问,“你去哪了?”
“我找不到你了,就想着在这等你。”许清渺回到月老庙时,人已经散去了大半,她想着周雪燃应该还会来这寻她。
上方传来一声冷笑,许清渺的心跳跟着停滞,而后加速,他怕是不会信服这套说辞。
许清渺先发制人,“三郎,我还以为是你不要我了。”
“看来不该带你出宫。”周雪燃发力掐了许清渺的后颈,许清渺吃痛微仰首,周雪燃顺势含住她的唇瓣,不顾目前是身处何地就吻了过去。
若许清渺真在月老庙,若她没有有意避之,那么多暗卫为何找不到她?
那一瞬,周雪燃真是想杀了她的心都有。前一刻与他深情款款,后一刻便逃之夭夭。真是死性不改。
没想到她又自己回来了,是想到了她的兄长么?
即便许清渺不自己回来,周雪燃也有办法寻回她,到时绝对不会放过她。
周雪燃狠狠咬了一口柔软的唇瓣,许清渺痛得娇吟一声,像急了的兔子,挣脱开来。
“回宫。”周雪燃将她重新横抱在怀。
回宫的一路上,许清渺都被周雪燃抱在怀中,她不敢吭声,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周雪燃的神色,他眼底如覆霜雪,不愿与她多言的模样。
许清渺也没想讨好他,任由轿子里幽静。
回到东宫时,许清渺已经睡去,等她醒来已是天明,外衫也被褪去。
周雪燃正穿好朝服准备去上朝,他见许清渺醒了,没有再追究昨日的事,只是淡淡地问,她的玉佩去了何处。
“不知道,兴许是掉了。”许清渺还没褪去困意,她坐在榻上,帷幔是落下的,隔着帷幔能看到身姿如柏的男子。
周雪燃挑起帷幔进来,他已经束发戴好金冠,衣冠楚楚,也不怕被弄乱地凑过来吻许清渺。
一吻毕,又挑开她的衣带,吻她的锁.骨,再往下。
许清渺素指搭在他的阔肩,挺身仰颈,微微阖目。
要去上朝了,周雪燃抱许清渺回暗室榻上,温柔地为她系上脚铐,嘱咐她再睡会。
“知道了,你再不去,上朝要晚了。”许清渺躺在榻上,带着困乏道。
周雪燃上朝一向准时,今日竟然会在她身上多耽误了些时间。
等许清渺醒来用完膳食,周雪燃也没有回来。
许清渺的早膳都是对安胎有益处的,她在东宫的膳食都是经过医女调理配好的。在这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被安排妥当,锦衣玉食,成了周雪燃精心照料的金丝雀。
许清渺第一次领会到了真正的娇养,东宫不光吃穿用度比许家好上数倍,还有东宫里的每个人都对她体贴入微,毕恭毕敬地对待。
除了周雪燃,许清渺便是东宫最尊贵的人。
现在就连青止都对她恭恭敬敬。
许清渺在正殿外的院中沐日光,青止就会远远地站在她身后盯着,许清渺心血来潮会叫青止为她抓蝶,青止会看向周雪燃,周雪燃无声默许她这么做。
青止是皇城左禁军统率,竟也能为了她去抓蝶。
许清渺彷佛感受到了权势给予旁人压迫的奇妙,她只会报复青止为她抓蝶,抓到的蝴蝶周雪燃不允许她带回去。他不喜欢这些。
“殿下,为什么不喜欢?”许清渺问过抓蝶的青止。
青止停下来看她,“殿下不喜欢养没用的活物。”
所以昨夜花灯会许清渺和周雪燃说她是没用的人。
离用早膳过了一个时辰。
正在书案前练字帖的许清渺抬头问莫兰,“为何殿下还没回来?”
不止今日,周雪燃这几日皆是如此。
许清渺和周雪燃提过一次后,莫兰和银铃开始对许清渺有问必答,但许清渺不问,她们不会主动说。
“陛下身体不好,殿下和其他皇子们近来在榻前照料。”
皇帝快不行了,前几日下朝回殿路上突发旧疾昏了过去,朝中动荡。
当今形势所见,皇帝一去,新帝定是太子。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为情所动
暗室温馨依旧。
书案前, 坐着姿容秀美清丽的女子,如明珠生晕。
梳发穿戴后,许清渺一如既往地坐在练字帖。两个身着宫装的宫人为她研墨, 她们研磨出来的墨汁比许清渺磨出来的稠稀合度。
许清渺出神看着不远处妆台铜镜中的自己,在东宫的吃食照料下, 她的脸色比阴郁的心态要好。近来她睡不安稳, 周雪燃命人在室内燃了一两千金的安神香, 许清渺这才睡的踏实。
她想到什么, 问莫兰和银铃,“陛下是要驾崩了吗?”
许清渺在东宫内是自由的,但东宫外的事她一概不知。
连来和周雪燃商议政事的朝臣都许久未来过东宫了, 许清渺更是外头的一点动静都无从知晓。
暗室静悄悄的, 整个东宫静悄悄的,连东宫上空的云都停驻, 一切静的很祥和,彷佛在此很安全。
可许清渺的心安不下来。周雪燃说的没错, 她的心是浮躁了些,故怎么练字都练不好。
许清渺面上所有言行举止都是温宁的,唯有她的字是乱的。
她写字时端坐,握笔沉稳, 可写出来的字愈发潦草。
写出来的字,成了她唯有的无声发泄口。
许清渺看着乱糟糟的字, 心情却能舒松一些。
即使许清渺语出惊人说着大不敬的话, 莫兰和银铃依旧面不改色,乃至道一句, “是的。”
东宫里的人似乎已经视周雪燃为天下之主, 就连皇帝在他们眼中都不及太子的令有效。
连东宫的人都这么大胆, 更别说这东宫之主,许清渺算是看清了,周雪燃比她想象中还要有野心和手段。
许清渺想问得更多,但莫兰和银铃知道的也不多。
只是道,皇帝快不行了,每日上朝,不过是强撑稳住朝堂的权宜之计。
养心殿。
一行御医陆续有序走出,一个个面色肃然,个别几个磕破了头,面颜是仍有余惊的惨白。
“几个吃白饭的,没一个有用的东西!”青稚未褪全的少年一拳砸在床沿,双目仍红。
“五郎。”躺在榻上的皇帝有气无力唤了一声,警示儿子莫要失了皇家仪态。
“父皇。”五皇子周奕晚强忍着眼眶中的莹润。就是听父皇的,他才没有哭。
四皇子周殷岚瞥了他一眼,沉静道。“莫要还跟小孩一样再在父皇面前再哭哭啼啼的。”
周奕晚不明白,父皇病重,为什么他的皇兄们一个个可以这么淡定,无一面显哀容。
“都退下吧。”皇帝摆摆手,皇子们起身欲走,皇帝叫住,“太子留下。”
待其余皇子退下,宫人关上殿门,养心殿内顿时少了一束光的通道。
不过窗外透进的日光依旧明馨。
“三郎。”皇帝招手,示意太子过来,声音沙哑。
周雪燃为皇帝倒上一杯热茶润润喉。
皇帝接过茶杯,呷了一口,“你幼时受封王储,从小比你那些兄弟承担的要多。朕知道,朕对你最严苛心狠,几个儿子里,对你笑的最少。”
说罢,皇帝咳嗽不止。
一直以来,皇帝对几个儿子有失偏颇,对待太子严加要求,赏的笑脸最少,罚的最重。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是大皇子。
大皇子还在时,就在朝中结党私营,拉拢了不少朝臣,这些事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替其隐瞒过太子。
周雪燃抚了抚皇帝的后背,“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从未有怨。”
“朕剩下的儿子里,最有出息的就是你。”皇帝长叹,“朕最见不得手足相残之事,畜生不如。这几日,朕又梦见你大皇兄了,怕是很快就会与他父子团圆。”
周雪燃神色冷静地听皇帝讲着,“你知道你大皇兄托梦与朕说他是被谁杀的吗?”
“谁?”周雪燃眼波无澜。
皇帝看着周雪燃,目光深邃如潭,即便病重,为帝多年的威慑不减。
周雪燃不畏与其对视,凤眸明澈,年轻的无所惧。
他这双眼睛,和皇帝没有一丝相像,和他母亲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皇帝没有回答周雪燃的问题,反问道,“你阿娘的事,你可曾恨朕?”
“恨什么?”周雪燃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