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帝告诉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沉冷自持,端方有仪。皇帝不允他有自己的情绪,九五至尊,天下都在手中,理应宽容淡泊。
“朕不许这宫中有人提起你阿娘。”
太子的生母是整个皇宫的禁忌,太子生母难产逝在一个雷雨夜,一出生就抱给皇后抚养。皇后和太子生母是孪生姐妹,皇后本该是太子的姨母,而现,太子是唤皇后为母后。
不知为何,太子生母为皇家诞下贵子,却没有封号,没有建墓,从入宫到香消玉殒都是个小小的贵嫔。
皇帝话语刚落,周雪燃不暇思索道。“不恨。”
皇帝看着他,自顾自点点头。太子从未见过贵嫔,未能和贵嫔说过一句话,也没见过她,一个产下太子很快就死了的女人,太子定然不会有太多感情。
“你及冠将至,娶亲大事不可耽搁,朕不会因病延缓此事,你娶了姜家嫡女,将来在朝堂上,能有姜家扶持。”皇帝放下茶杯。
周雪燃视线相随,“儿臣不能娶姜家嫡女。”
“为何不能?”
“姜家狼子野心,姜家以至旁系仗势欺人不再少数,与姜家联姻,无非是助长他们气势。联姻只会让姜家变本加厉,日后想再削弱姜家在朝中的势力会平添难处。”周雪燃道。
皇帝点点头,“依你所见,上京贵女,何人该娶?”
“林寺卿之女。”
大理寺卿林大人家中有一儿一女,皆是正妻所出,林大人为人正直,在大理寺当差数十年。虽非高官,但名声甚好。
“林大人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差。”皇帝算是应允了,“姜家那边朕会解决。”
许清渺还是在周雪燃大婚在即之际才知晓他要成亲了。
东宫后院的寝殿搬进了许多华美陈设用具,还有女子的妆台铜镜。
是许清渺看到了凤栖殿送到东宫正殿的男式喜服,才知晓的此事。
周雪燃似乎没想对许清渺隐瞒,却也不告诉她,许清渺看到了问他,他神情如常道,“要娶的是大理寺卿之女。”
“不是姜婉儿?”许清渺微诧。
姜婉儿朝思暮想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妃,现下白白给了不如她身世的人,姜婉儿岂不是要在闺房气疯了?
“不是。”
许清渺听说过这位大理寺卿之女,林嫣芷,上京出了名的贤淑才女。许清渺与林嫣芷见过几次面,林嫣芷也不喜参加各贵女的宴会,精通琴棋书画,是贵女之中的清流。
周雪燃目光果然不差。
许清渺竟然不生气,换了往日,别提成亲了,她听周雪燃和哪个女子有多余接触,都会和他闹脾气不理他。
如今周雪燃要与林嫣芷成婚,许清渺反倒同情起林嫣芷了,她不明白,皇宫之中到底有什么好的?是有权有势,但是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其中,被一群遵规守纪的宫人照料鸟雀一样照料着。
林嫣芷在上京是世家公子眼中的良妻,许清渺对她的印象是和善有礼的大家闺秀,嫁给周雪燃这样的人,真是暴殄天物。
“在想什么?”
夜深,周雪燃批完折子,抱着一直在边上陪他的许清渺到榻上。
“没什么。”许清渺回神,最近的天越来越冷了,她吸了吸鼻子,能感觉到鼻尖被冻得发僵。
周雪燃的身子很暖和,许清渺任凭他抱着。
“是我要成亲的事吗?”周雪燃贴着她微凉的脸颊,而后大手托起她的下颌,深情地吻她的鼻尖、嘴唇。
帷幔落下,烛台的光发热,殿内如梦似幻。
他的唇温热柔软,许清渺被印到像是被烫了一样瑟瑟发抖。
“她要住进东宫,你是不是就不放我出暗室了?”许清渺的后腰被他扶住,周雪燃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隔着薄薄的小衣传到她的肌肤。
等林嫣芷进了东宫,许清渺再这么光明正大的在宫中走动会被发现的,届时周雪燃怎么会允许她暴露。
“你是担心这个?”周雪燃微微沉目,按在她后腰的手向前用力,让许清渺离他更近,许清渺身前柔软的脯肉贴在紧实的胸膛。
两件衣料在触感强烈的肌肤下如同虚设,许清渺能嗅到周雪燃身上突然出现的清冽男性气息,面颊飞霞。
周雪燃俯首含住她的耳垂,凉凉的耳垂被湿热包围,发出吸吮声在耳边格外清晰。
许清渺有身孕,周雪燃又难抑,会拉着她干净的素手。
除去那种事,他的亲吻揉捏依旧会至。
眼神复杂时,总是恨不得把她吃了似的。
周雪燃伏在她的肩头,嗓音很低。“你的手好凉。”
“是你太烫了。”肩上太重了,许清渺另一只手推他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你娶林嫣芷了,是不是不放我出来了?”许清渺停下。
周雪燃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停下,“不会。这东宫还是孤说了算,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得好大的能耐。”许清渺看着他,芝兰玉树的太子也有为情所动的一面。
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女人见到他这样的眼睛。许清渺黯淡了眸光,力不从心地错了劲,周雪燃没有责怪她。
周雪燃靠近她的脸,鼻息微乱,声线微涩,“不是么?”
离得近,许清渺一阵目眩,连他凑过来吻她的唇都忘了避。
殿内散漫着靡靡之息和声声轻喘。
第47章 欺君大罪
赐婚的圣旨送到了大理寺卿府。
消息倍道而袭, 卷风般掠过上京。
皇帝下旨赐婚四品大理寺卿嫡女为太子妃的消息实属意料之外。
在上京众多贵女之中,林嫣芷的家世入不了上乘。林家不争不抢,门楣清白, 林大人在朝中鹤立鸡群,不与任何一派的臣子通同为伍, 为部分人眼中钉。
抛去这些, 林嫣芷的身子还不好, 从小是个弱不禁风的药罐子。林嫣芷受疾所扰在深闺中静养, 近三年未曾抛头露面,日后能不能为太子开枝散叶都成了问题。
太子娶林家女的利弊,不懂政的平民百姓都能一眼便知。林嫣芷和原定太子妃姜婉儿可谓是天壤之别, 姜家位高权重, 太子娶了姜家女无异于是锦上添花。
林家接下了圣旨。
姜家那边全族上下愤懑不已,这么多年, 他们眼中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就盼着太子及冠娶亲, 没想到让林家半路截胡了。
“我们婉儿生来就是要做天子嫡妻的,既然太子不娶,自有其他皇子娶。”姜将军吹胡子瞪眼,冷哼一声。
姜婉儿哭着让父亲去求情, “女儿只钟情太子殿下。”
这些年,姜婉儿时刻准备着入主东宫, 她出身高贵, 连宫里的公主都得礼让她三分。为了太子,姜婉儿没少放低姿态和六公主献媚, 就是为了和太子胞妹立好关系。
姜将军指着女儿的手指颤抖不止, “你看看你现在有何仪容可言?女子以贤为良, 就是你这副样子,才入不了太子的眼!”
姜婉儿瞬时落为了全上京贵女暗地里的笑话,前几月因被魏家退婚被她明里暗里嘲笑的沈青玉听到这个消息忍俊不禁。
林嫣芷在贵女中并不起眼,如今却一下子成了人人眼红的太子妃。
来林家道贺的朝臣快要踏破门槛,林大人如常有礼疏离地招呼,对满脸堆笑朝臣话里暗藏的招揽之意置若罔闻。
皇宫里的聘礼一样样抬进了林家,东宫出手阔绰余裕,一箱箱镶嵌珠饰的宝箱打开,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奇珍异宝。
皇帝定的婚期很迅即。
婚期将至,凤栖殿派来了几个在宫里待久的老嬷嬷说是日后照料太子妃的。
喜服送来有段时日了,周雪燃还一次都没穿过。今早,那些嬷嬷照皇后的意思来提醒太子试穿喜服是否合身。
夜里。
周雪燃批完折子,在青止的提醒下,才唤许清渺过来帮他穿戴喜服。
许清渺听到周雪燃唤了,从榻上下来,看到繁琐的喜服转身想要回去躺着。
“你叫青止来,好不好?”
周雪燃揽过许清渺的腰身,将她转回来,拉过她的手放在黑玉腰带上,“就要你来。”
许清渺无奈,只能替周雪燃脱去外衫里衣,再帮他穿上喜服。周雪燃个子高,许清渺踮着脚,周雪燃怕她摔了,托着她的后腰,微微俯身。
许清渺心想,他有这功夫,自己都将衣服脱下来了。
许清渺身躯小小的,拿着繁重的喜服看起来会累着她。
周雪燃见许清渺笨手笨脚的,便自己搭上喜服,留腰带让她系上。许清渺持腰带环过他的腰身,垂首系好,穿好后又为他理了理衣衫。
这身喜服祥纹鎏金,华贵清逸,周雪燃身段颀长,宽肩窄腰,很衬他。
喜服以外,还送来了一顶宝玉金冠,周雪燃叫许清渺为他梳发。许清渺还没给周雪燃梳过发。
镜前,周雪燃看着镜中自己身后的女子,低眉含蓄,婉柔乖顺。
许清渺心血来潮,给手中的墨发编发再高束,末了簪上发冠。
周雪燃看着,任由她胡来。
他穿红衣,让人眼前一亮。
许清渺静静看着周雪燃,她为他穿喜服,他的喜服却是为了别人穿。
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好似被人抢走了什么东西。
从小到大,许清渺对男人只要稍稍抛枝便会有男人接,就算她没有抛的,也会因为这张脸爱她。太多男子表露心意,像许清渺这样的人,要么多情,要么绝情,就是不会专情。
那些对许清渺献好,转头与给了旁的女子同样献好的男人,许清渺绝不会多看第二眼。她有太多选择,不会选瑕疵多的。
“好看么?”周雪燃问她。
“殿下形表极佳,穿什么都好看。”许清渺的语气倒没说出来的话那般好听。
周雪燃似笑非笑,玩味地端量着她,许清渺蹙眉看了回去。
良久,听到他道。
“你吃醋了?”
“什么?”许清渺茫然,觉得几分好笑。
她吃什么醋,谁嫁给周雪燃,许清渺都只会觉得那女子可怜。
她又不爱他,更不屑会让她沦落到争风吃醋的男人。
“你不想孤娶别人是不是?”周雪燃看起来心情甚好,凤眸没有那么寒凉。
许清渺秀眉舒展开,否认道。“我没有。”
周雪燃笑笑,“成亲当日,林家来东宫的会是空轿子。”
“何意?”许清渺狐疑。
“这个太子妃,你来当。”
“什么?”
许清渺愕然,觉得周雪燃定是疯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是要她替代林家女?
这怎么可能。
“我看你是疯了,这是欺君大罪。”许清渺鄙夷地看他。
虽然周雪燃做出颠覆规礼的事不在少数,但这件事风险太大,皇宫之中耳目众多,当了太子妃人人盯着,怎么会瞒得过所有人不被人发现?
“众人皆知,林家女常有疾伴身。届时孤说你病重在东宫静养,不会有人见到你。”周雪燃淡淡道。
他早已计划好了这些,林家那边也安排妥当了。
许清渺还是当他疯了,“你打算瞒着他们一辈子?”
要她装病一辈子?
见许清渺半信半疑,周雪燃道。“不会,等孤登基。到时孤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许清渺最怕的,是她当了太子妃逃不出皇宫。
“还想着离开吗?待在孤身边不好吗?”周雪燃大手贴在她的面颊,“这世上,只有孤才会这般待你。”
许清渺愚昧蠢笨,坏心眼又多。这些周雪燃都知道,在他眼里,除了不爱他想离开他外,她做什么都是讨喜的小狐狸。
“怎么会?”许清渺拉下他的手放到小腹上,“我只是怕欺君大罪被发现,届时我和孩子就都完了。”
许清渺胆量没有周雪燃这么大,她也不想死。
可她不这么做,好像会等不到事情败露犯欺君之罪,就被周雪燃杀了。
“孤说过。有孤在,不怕要。”周雪燃从许清渺身后抱住她,大手覆在她的小腹。
许清渺的小腹有了细微的变化,小小的隆起弧度。
医女每日早晚各来为许清渺诊一次脉,胎儿迹象一切都好。
许清渺趁隙也问问周雪燃兄长的事。
“我兄长如何了?”
周雪燃给她的回答从来都是,“一切安好。”
这句话听多了,许清渺心里惴惴不安,“三郎,你能否让他给我写封信。”
太久没见到兄长,许清渺放心不下。只要她的兄长被安排了新的身份,许清渺便逃出去寻兄长,再一起离开上京。
周雪燃没有回应,而是扯开了话题,“魏靖琦要与月泞成婚了。”
许清渺知道此事,但听周雪燃亲口说,还是装作微诧,“他与六公主,倒也般配。”
魏靖琦与周月泞的婚事在太子婚事之后。
太子要迎娶林家女的前两日,皇帝旧疾复发,呕血不止。
婚礼的一切就绪,在皇帝的执着要求下,成婚照常。只是皇帝病重。不宜太喜庆,一切从简。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拜堂,就连喜服也没穿,没有一处红色,林家女的轿子就被抬进了东宫。
成婚当晚,皇帝又复疾症,太子和皇帝的其他儿女都去了养心殿。
太医在殿内照料,其余人候在外头,等到天快亮了才回去。
周雪燃回到了东宫寝殿,许清渺还没睡。
“怎么还不睡?”
“在等你。”
周雪燃躺在许清渺身边,替她掖好身侧的被子,“睡吧。”
许清渺睡眼惺忪,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迷糊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不太好。”周雪燃的目光描绘着许清渺的侧颜,一夜未眠,他看起来没什么影响。
“陛下若薨了,你会伤心吗?”许清渺半梦半醒。
“不会。”
周雪燃和皇帝感情不深,外人眼中,两个人比起父子,更像君臣。
父母之宠,或爱,他都没有体验过。
皇后爱独女周月泞,与太子,更像姨侄,还是有礼疏远的姨侄。
许清渺困得没有再开口的力气,她听到了周雪燃的回答,却忘了自己问了什么,只听见深睡前,周雪燃道,“婚礼之仪,我会补给你。”
许清渺一愣,昨日,她算是嫁给周雪燃了吗?
什么过程都没走的大婚,随意的像不足为奇的一天。
如周雪燃所言,东宫翌日传出了太子妃旧疾加重的消息,太子亲自去凤栖殿向皇后免去太子妃的晨礼。
皇后应允了,往后无需太子妃去凤栖殿晨礼,还赏赐了稀贵补品。
周月泞在皇兄成婚前还从未关注过林家女,印象里对她的面容很是模糊,她也带了些上好的珠宝首饰想去见见三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