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她应该是不喜欢他的。
梁嫔死后,殿内的宫人全被遣散,不知去了皇宫何处当差,或是死是活。
奇怪的是没人知道当时在她宫殿中当差的是哪些宫人,任何与她相关的都随着她的离去而消散,包括她信纸中所提及的心上人。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飘散如烟。
周雪燃去过母家梁府,外祖是尽心尽力辅佐皇帝的帝师。
当时,梁府出的两个女儿皆是才华横溢的才女,而家中男辈全是资质平庸之徒。如今已过二十年,帝师驾鹤西去后,梁府逐渐凋陨,全凭皇后支着。
周雪燃在梁府暗查过母亲的遗迹,起初还有些蛛丝马迹可以知晓,后来外祖离世,所有线索都被清理。
周雪燃没与她见过面,却从她遗下的东西里能真切感受到她是一个娴静仁爱的女子。若是和她相处,肯定是很温暖的。
他的母亲,明明来过这个世上,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个世上,除了那处锁着她的华美宫殿还残存着仅有的遗物,再没有她的消息。
明明她才学如此出众,如此良善......
梁晚舟的书信中,字字诛心,对皇帝字字未提厌恶,却字字都在厌恶。谁能料到世人眼中的明君,对一个弱女子如此野蛮强横地犯下罪行。
周雪燃厌恶这样的父亲,他是父母不相爱强行创于这个世上的产物,只为巩固权势。
每每见皇帝露出和善笑面,周雪燃的目光便寒下一寸,他想杀了他。
以至于他在东宫困着许清渺的时候,也一样厌恶自己,他那样做,和父亲有何差别。
可他不同于父亲,他是爱着许清渺的,他不会让许清渺受母亲受过的痛苦,允她些许自由,给她最好的照料。许清渺有身孕了,周雪燃也不会让他们的孩子和他一样感受不到父母的疼爱。
周雪燃贪恋着怀里的温软,又受着自我痛恨的煎熬。
他成了自己深厌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既是夫妻
许清渺听到周雪燃口中说出“阿娘”二字格外讶异, 在她印象之中,周雪燃甚至连“母后”二字都鲜少提及。
周雪燃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帝后和同胞,许清渺一开始是以为皇室之人不该轻易言论, 后来时间长了,又觉得是周雪燃本性凉薄。
在他心中, 应该仅有权势。
许清渺便不曾在他面前问及这些, 更清醒地明白不该对这样的男子付出真情。
至于余川, 许清渺也是听到的少。
余川位处上京边缘, 人少地方小,是被先帝几乎摒弃的一块僻地,价值甚低。听兄长, 余川是皇帝打算任其自生自灭的一块地境。
“你阿娘来余川做什么?”许清渺谨慎地问出口。
太子的生母, 应该不是可以轻易言道的。
莫要说皇宫里没有梁嫔的说闻,就连坊间也微乎其微。
旁人说及太子的母亲, 道出的都是端严庄柔的皇后娘娘。
皇后梁氏与皇帝琴瑟和鸣的感情为百姓津津乐道。
皇后为一国之母,乃大家闺秀出身, 宽以待人,秀外慧中,是天下女子之表率。
小梁氏入宫后,诞下男嗣撒手人寰, 皇后将妹妹的孩子带到膝前抚养,视若亲子, 体贴照料。坊间道, 若不是被识得大体的皇后照顾,三皇子不一定成得了太子。
许清渺见过皇后几面, 端仪有方, 不怒自威。
不光是皇后如此, 周雪燃也是,彷佛皇族出来的人都有这样的气焰。
哪怕周雪燃现在落了难,在野村荒屋里穿着布衣,也难掩与生俱来的矜贵清傲。
许清渺观察着周雪燃的面色。
他始终淡然,不介意许清渺问此。
“此事日后再与你说。”周雪燃撩起许清渺鬓边的发丝别于耳后,动作细致。
许清渺被他指尖描摹耳廓,细细痒痒,微小的酥麻感流扫全身。
此处没有铜镜,许清渺挽了个简易的发髻,拢了两边碎发,留了些青丝散下来,遮住后颈。
发髻略微松散,衬得她素柔温婉。
“你阿娘......”许清渺不知从何说起,她好奇想了解些什么,但又考虑到周雪燃知晓的也应不多。
还未等许清渺将话说完,木门响起敲叩声。
“许姑娘。”门外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快请进。”许清渺忙趁机与周雪燃拉开间距。
她听出门外的女子是谁了。
张婶家的女儿张丽烟,她是史家村除了郭郎中外,对许清渺最关切的一人。许清渺浣衣也是她教的,张丽烟还热心地欲帮许清渺洗她与周雪燃的衣物。许清渺不好意思麻烦她,便拒绝了。
张丽烟容貌在史家村女子中数一数二,村中有不少男子向其献好,后来许清渺来了,有几个男子便缠着许清渺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口头戏弄,好在张丽烟出面骂跑了那些男子。
门上了闩,许清渺去给张丽烟开门。
木门吱呀着,屋外的冷风往里灌。
许清渺想到周雪燃的身子还未好,便叫张丽烟先进来。
“这位贵人醒了?”张丽烟看向周雪燃,霎时红了面。
她听郭郎中说那位公子醒了,便匆忙过来瞧瞧。
村中男子多粗糙无礼,姿态不佳,反观这位年轻男子,身姿挺拔,玉质金相。张丽烟和许清渺差不多年岁,正是芳心暗动的年纪,见了这样的男子,不免心动。
张丽烟与许清渺打探过周雪燃,可许清渺闭口不提,只是说他们来时被山匪打劫,失足坠下了山崖。
周雪燃对张丽烟的话充耳不闻,见气氛骤冷,许清渺轻咳一声,起身去拿了干净的厚衣给他,“你先穿上,此地没处生火,会冷。”
周雪燃这才点点头,接过厚衣。
“你们还未吃饭吧?今晚去我家吃吧,我来前叫我娘多做了两个菜。”张丽烟并未觉得多窘迫。
许清渺看向周雪燃的意思,他似乎不是很想去。
“这位贵人一起来吧。”张丽烟没察觉二人的意思,笑着道,“许姑娘不会做饭,这几日她都是吃郭郎中做的,郭郎中做的也不怎样。不如上我家去吃?我娘做饭很是可口。”
张丽烟看着周雪燃,眸中耀光,期盼着他的答复。
周雪燃还是不语。
便还是许清渺开口解释,“他怕生。”
周雪燃别扭地看了她一眼。
“原是如此。”张丽烟听村里有文化的老先生说过,文人公子们最讲究礼数这套,喜欢推辞几番再应下。
她便又唤了几次,“来吧来吧,莫要跟我客气了。”
如此热情,许清渺是不好拒绝了,便应下了。
“那便说定了。”张丽烟说要先回去帮张婶做菜,等着二人来。
傍晚时。
许清渺叫周雪燃一同去,周雪燃不愿,“我不饿。”
见唤不动他,许清渺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去。
张丽烟欢欢喜喜开了门,见来的只有许清渺便很快把脸耷拉下来,许清渺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周雪燃来。
许清渺应付吃了一些,便回去了。
离家前,许清渺请郭郎中给周雪燃送些吃食。
等许清渺回去,看见周雪燃手中拿的是干馍,桌上还有一小碟的糠咽菜。
许清渺进屋关门,二人对视一瞬,许清渺不免笑出声。
一切如此接地气,谁能想到这是太子。
“笑什么?”周雪燃一本正经地问她。
周雪燃至今不埋怨有何不妥,泰然自若。
许清渺坐到他身边,见他这般顺和,不禁生出几分怜悯,“殿下可还吃得惯?”
“嗯。”如今环境,周雪燃不挑拣。
在塞北时,挨饿受冻都是常事,此次境遇比塞北好上许多。
他倒是更关心许清渺是否习惯,她自小锦衣玉食,在东宫也是娇养着,如今极迅的转变,怕是她难以习惯。
许清渺也没自己想的那般娇弱,来了史家村,她还要照顾病重的周雪燃,不得不学会浣衣务活。
她适应的还算快。
夜了。
郭郎中给周雪燃送了药,临走前问,“二位既是夫妻,同榻也是可以的吧?”
周雪燃这才知道,许清渺这几日都是趴在桌上睡的,她时刻关注着周雪燃的伤情。
“多谢郭郎中了。”许清渺送郭郎中到门外,多问了一句周雪燃的伤几时能复原。
郭郎中说,“公子年轻,身体恢复得算快。”
许清渺点点头,等周雪燃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想不辞而别。
若周雪燃知晓她要走,定不会让她离去。
许清渺回了屋子,合上了门,将外头的狂风止于门沿。
顿时,屋外的风声小了下去,气焰被灭了大半。
周雪燃正在看许清渺的包裹,许清渺见了上前拦他,“你不要动我的东西。”
周雪燃的手牵许清渺的手,一只净透无暇的玉镯落在她腕处,白玉如冰,冷得她一颤。
“你做什么?”许清渺秀眉蹙起,昳丽的眸子微微动愠。
“好久没见你戴它了。”周雪燃将她的手腕连同冰凉的镯子一同握住,为她暖玉。
自周雪燃为她戴上这只镯子起,许清渺就没摘下来过,就连她被送来东宫时手腕上也是戴着的。
她在东宫的第二日,周雪燃瞥见皓腕上的玉镯被卸下来了,他没有问许清渺为什么不戴了。
显而易见的原由。
白日里见到镯子时,周雪燃没想到逃出东宫那夜,她竟然将这只镯子也戴上了。
“在此处不适合戴这个。”许清渺作势要摘下来,“这里人多眼杂,戴如此奢华之物会引旁人起不轨之心。”
“有我在,没人会动你。”周雪燃仍不松手。
许清渺见状无可奈何,无声轻叹道,“好,我不摘,你且放开我。”
周雪燃仍是没有应许,横抱起许清渺上榻,“今夜一起睡。”
“你能不能不要胡来?你抱我作甚?我自己不会上来吗?”许清渺不由得动怒,他怎么一点都不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伤口未愈,还总是做这些动作。
周雪燃为许清渺将棉被掖得严严实实,一只手臂揽着她躺下,扳过她的身子面向自己。
他知道许清渺是在关心他的伤,唇角扬起,“不必担心,我的身体好得很,恢复得很快。”
周雪燃的身体自己最了解,他极其能忍痛,皮肉伤受惯了,恢复得也快。
“你能比郎中还了解?”许清渺不悦地凝着他。
今日郭郎中叮嘱忌项时,周雪燃也在听,看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他所做的,都是郭郎中嘱咐过不让做的举止。
许清渺见他不咸不淡,很是不愉。
许清渺动怒的模样认真,她生得纤柔,偏偏又带了韧性,可她那些不满总在周雪燃面前起不到什么作用,反倒每每都会让周雪燃对她的挑逗变本加厉起来。
现下也是,周雪燃见她这般,笑意温和,“你若想了解,也可以。”
许清渺说的是他的身体,周雪燃说的也是他的身体。
许清渺即刻对他的意思会意,面上的气怒被羞愤替下去,“你怎么口中总说这些粗俗之语。”
太恶劣了。
“毕竟伤的也不是腰处。”
更恶劣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打算和离
柴房狭窄, 堆积郭郎中秋季劈好的柴木,余一张不宽的榻,和小桌。
墙上有一扇四方小窗, 许清渺擦去了污尘,明净透彻, 如世间最澄澈之物。柴房给了他们容身之处, 他们挤在两个人躺下正合适的床榻, 身子相依靠, 亲密得像是捆绑在一块的人。
任由外面肆虐的狂风生硬寒凉,他们依偎的身子是柔软又暖和的。
被褥之下,许清渺将手放在他的伤口处, 轻轻推力, 眼神有以此威胁警告的意味。
周雪燃了然,如她的愿, 垂首与她额头相抵,弱得几乎可以不计的委屈, “别。”
许清渺缩了手,“正经些,别像登徒子一般。”
许清渺想起了难堪的回忆,初来史家村那日, 有个满口俗言的粗鄙汉子来扰她,实在无礼。她哪里见过这场面, 吓得不敢再一个人走在无人的地方。
“好。”周雪燃将怀里单薄的身子抱得更紧, 规矩地抱着她,环着许清渺腰身的掌心逐渐变得炽热。
夜静悄悄的, 余川油灯稀缺, 他们不得不早早入睡。
离得近, 许清渺听到周雪燃平稳的呼吸声。
好几日未躺下,许清渺也很快阖上眼。
此处没有衙门,行事全凭史家村的村长做主,大多数人仰仗蛮力,简直乱套。
许清渺想快些离开这。
翌日。
许清渺向郭郎中打探如何出村去上京。
郭郎中年轻时去过两次上京,他想了想,凭借记忆告诉许清渺几个模糊的方向。
许清渺得知这些,也不敢贸然行事,想多问些知晓的人。
午时,张丽烟来寻许清渺,顺道关切了几句周雪燃的病情,许清渺含糊地应付着。
她想和张丽烟去浣衣,周雪燃不许她去。“女孩子少碰冷水。”
“既然我不去,那你去洗吧。”许清渺淡淡道。
“也不是不行。”
许清渺狐疑地看着周雪燃,似在质问他“你也会洗衣?”
张丽烟见二人拌嘴,还好心地出来打圆场,“许姑娘可是大家小姐?你这手白嫩,不像是能沾阳春水的模样。”
“家中做些生意,有几个丫鬟侍着。”许清渺答道。
她本不想答这些,张丽烟问了多次,看来这次不答还有下次。
“许姑娘真是命好会投胎,生得这样一个好人家,还有个一表人才的兄长。”说罢,张丽烟又看向周雪燃,面色羞赧地低下头,有欲擒故纵的意思。
许清渺没注意到她的眼神,颔首垂眸思索。
命好么?
她还是第一次听闻有人这般说她。
放上京贵女中,哪个人会羡慕她的命好?都是明里暗里嘲着她是个舞姬之女。
顶多只会羡慕她生得这样一张容面。
若是叫贵女们拿身世换许清渺的姿容,她们没傻到会愿意。
“我不是她兄长。”清冷的男声拉回许清渺飘渺的思绪。
许清渺和张丽烟不约而同看向他,皆是惑然。
“我是她的夫君。”周雪燃漫不经心道。
张丽烟瞪大了杏目,而后看向许清渺确认。
周雪燃也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