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二的媳妇病世有八个年头了,当时,三个孩子,分别五岁、三岁、一岁,家里有这么多张不干活光会吃的嘴,连寡妇都不愿意嫁进来,他干脆也就不娶了,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来又当妈,靠着稀得能照见屋顶的面汤汤,以及盐碱地里那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的荒菜,硬是把三个孩子拉扯成了半大小子。
周老二当然也知道那人是好心,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嘿嘿一笑,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就是因为我家几个娃儿还小,做不了太多的农活,我才应下来呢,村长不是说了嘛,县里承诺了,我们这是配合县里搞试验,所有花费县里全包,而且,这菜要是种成了,算我个人的,要是种不成,由他们补钱给我,横竖我又没什么损失,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有人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不是当鳏夫当得太久了,脑子也烧糊涂了,这上头说的话,能百分百全信吗?人家到时候用了你的地,又种不成,再丢下一句你的地太孬,拍拍屁股走了,你还真能追在他们屁股后头去讨债啊?你个没权没势的农民,谁理你?不把你当成闹事的抓起来,你都要烧高香啰!”
周老二一脸光棍:“为什么不能讨,这可是村长打了包票的,村长不是说了,如今在上头的那位老书记,心里可装着我们老百姓呢,我们村的这一大片盐碱地,不就是他让人下来改良的?这么一个心里装着老百姓的大干部,还能骗我这一亩地的收成不成?”
众人:……行叭,你爱咋滴咋滴叭,反正我们是不干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棉花种得再孬,也比打“光头”强。
不过,别看周老二面上一副信誓旦旦相信政府相信党的模样,待到夏居雪他们三人下来时,他心里却是忍不住升起了几分犹豫。
没办法,这三人,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啊!
三人年纪都不大不说,那副文文气气的模样,和当年被下放到牛棚里改造的“臭老九”差不多,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种地的啊,而更让人瞪大眼睛的,是三人中那名女同志,就她那副招惹人的模样,来教他们种菜,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只周老二心里犯嘀咕,村长在听到乡农技站的向技术员介绍,说夏居雪是这次技术推广的负责人时,他的脑袋也是懵圈,但跟在他身后的郭庆丰在看到夏居雪时,虽然也先是一愣,却是立马就高兴地迎了上去。
“夏技术员,是你啊,你现在到科委工作了?我们村的这个地膜种菜,是你来教啊?那我就放心了,嘿嘿!哦,对了,瞧我这脑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都忘了问了,你还认得我吧?我叫郭庆丰,我弟叫郭庆祥,跟你弟弟夏居南是同学和同桌,我跟我弟我爸,都去过你们蔬菜队买菜。”
郭庆丰高兴坏了,他本来就对这件事情有五分信心,这下觉得更加稳妥了!
夏居雪自然也认出了郭庆丰,她看着对方,一脸笑意:“当然记得,就是因为记得你们村吃菜困难,所以这第一站,我才选了你们村。”
随着两人之间的谈话,之前同样去过五七蔬菜队买菜,但从来没见过夏居雪的村长和周老二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完全不像会和泥巴土打交道的夏技术员,居然是五七蔬菜队之前的技术员,蔬菜队的大棚就是她搞起来的……
八合村村长和周老二:咳,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啊!
几人看向夏居雪的眼神,瞬间就变得郑重起来,而周老二年仅九岁的小儿子,看着夏居雪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不禁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技术员阿姨,我们村真的能种菜吗?我不喜欢吃荒菜,又粗又苦又涩,割喉咙得很,我也想像我那些家里有菜地的同学一样,种上一大畦的白菜大葱青瓜豆角,想吃什么就摘什么……”
夏居雪看着这个眼里充满了期盼的孩子,肯定地点了点头:“阿姨答应你,一定能!”
“真能啊?”
周老二一见夏居雪说得如此肯定,也激动了,搓着手,嗫嚅着道:“那个,夏技术员,这地膜覆盖栽培技术,到底是怎么个盖法,真的不会把菜烧坏啊?”
夏居雪环视了一群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她已经知道了,这次村里只有三家愿意提供土地给他们做试验,所以他们的工作,任重而道远,而大家之所以不信任他们,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听说过,不了解,所以,不敢轻易尝试,就像当年月湾队当年初种烟叶时,也是如此。
所以,她清了清喉咙,现场做起讲解来。
“盐碱地之所以难种蔬菜,是因为土壤板结、盐化、病害多,而地膜覆盖栽培技术,就是利用塑料地膜,隔绝下层的土壤,也隔绝了微生物与害虫,上层再撒上用炉渣、沙子、秸秆、牛粪等材料腐熟、发酵后做成的基质,把蔬菜种在基质里,而我们这次拿来的菜种,都是由省农科院新研发的耐盐碱的蔬菜品种……”
夏居雪三人被安排在村里住了下来,开始趁着农时,教郭庆丰等人播种、掏苗、割膜……当嫩绿绿地幼苗从割破的地膜中茁壮长出来时,夏居雪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也终于有时间回单位,和其他同事交流相关经验。
宿舍的门被人敲响时,夏居雪正在浏览其他同事的试验资料,寂静的夜色中,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不由本能地一怔,随即,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
“媳妇,是我,开门。”
房门打开,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夏居雪欢喜而惊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且,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邵振洲熟门熟路地随她进了屋,这间位于筒子楼二楼的单间宿舍,在夏居雪刚分到时,他们一家就曾经来过,这屋里的桌椅床柜,还是他去置办的。
邵振洲随手把门反锁上以后,才好整以暇地看着夏居雪,回答她的问题。
“两天前我就回来了,今天小冯回去,我们才知道,你昨天就回县里了,今天星期六,怎么没有回家?”
夏居雪指指桌上的资料:“我想看看其他人的数据,打算明天再回去的,没想到你倒是跑过来了。”
夏居雪说到这里,一脸好笑,只是,脸上的笑意很快被男人覆盖下来的脸给挡住了,邵振洲一个用力,就把人按到了几步之外的床上,身体也倾了下去……
第142章 男人四十
邵振洲带着他一惯的强势气息, 雨点似的,密密匝匝地把夏居雪裹夹在方寸之间。
月余不见,虽然同样思念如潮, 夏居雪却是没有想到,男人一上来就如此,气得腾出手来, 锤了他两下。
“邵振洲,你发什么疯呢!”
奈何, 夏居雪那挠痒痒般的手劲儿, 一如既往地对邵振洲造不成任何威胁, 还让他愈发地想要得寸进尺, 故意板着脸, 作出一副吃了一大海碗酸醋的模样, 质问她。
“工作再忙, 也要劳逸结合,周六也不回家, 是那些材料重要,还是你丈夫重要,嗯?”
夏居雪:……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五叔公那么大年纪了,她在他身上没看到,倒是在自家丈夫身上提前看到无数次了!
看着回到家里就习惯性老毛病“复发”的男人, 夏居雪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又是好气, 又是好笑, 撇着嘴,故意给他撅了回去。
“邵团长, 我要郑重地提醒你,你儿子邵淮勋今年十二岁了,六月份,都要小升初了,至于你本人,已经奔四了,是一团之长,责任重大,在家里还表现得这么幼稚,也不怕传出去,影响你在战士们跟前的威信!”
邵振洲这下真的被扎心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夏居雪,眼里满满都是“威胁”的意味。
“所以,你觉得,我‘老’了?”
邵振洲咬牙切齿的,故意把那个“老”字,咬得又重又响,清晰可辩。
他的媳妇儿,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依旧如此美好,皮肤白净光洁,闪着釉质的光泽,气质愈发的成熟柔媚,神态里多了一份宁静、稳重,不同与年轻时的纯净娇甜,却同样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至于他自己?
邵振洲承认,他的确是已经迈入了四十的门坎,但无论是心态上,还是身体状态上,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老”了,别说四十,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他都不会掉链子……
正所谓“知夫莫若妻”,结婚十三年,看着此时彼刻男人幽怨且“不善”的眼神,夏居雪瞬间就意会过来,这男人啊,肯定又是汤汤水水的想到那另一头去了!
一时间,夏居雪只觉得更加好气又好笑了,嗔怪地看着邵振洲,话里充满了浓浓的调侃意味。
“难道,‘老邵’团长还想让人叫你‘小邵’团长啊?”
小邵,老邵,是去年邵振洲升任一团之长不久,某位从团里出去的师领导下来检查、指导工作时,打趣他的话,原话如下:
“一眨眼,当年锐气长虹、专啃硬骨头的小邵连长,都变成年富力强、治军有方的老邵团长了,哈哈!”
在部队,每一级职务的提升,都是一道坎,像邵振洲这样没背景又不会专营的军官,仅凭实干,在他这个年纪,能按部就班地升到这一职位已属不易,所以,事后,邵振洲把领导的这句话转述给夏居雪听时,心里是有几分骄傲的。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此一时,彼一时。
此时此刻,听着媳妇儿拿“小邵、老邵”打趣他,邵振洲觉得,今晚,很有必要给媳妇儿一个深刻的“教训”,好让她知道,男人即便是到了四十岁,甚至是五十岁,在某方面的骄傲,也是容不得挑衅的!
何况,都说婚姻生活长了,就容易出现疲劳乏力,就像他身边的好多战友,夫妻间就经常一地鸡毛,所以,从经营婚姻的角度看,适时地和媳妇重温一些激情,增厚彼此之间的情感,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般想着,邵振洲看向夏居雪的目光,就像一把锋利的投木仓似的,闪烁着慑人的光芒。
“你男人虽然四十了,但到底‘老’了没有,很快你就知道了……”
男人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夏居雪这才意识到,这男人似乎还真较上劲了,心里吐槽的同时,只好举手投降,拿话给他顺毛。
“好吧好吧,邵团长虽然已经四十,但身体硬朗,腰板挺直,年富力强,精神抖擞,风采不减当年,这么说,可以了吧?”
邵振洲唇角微勾,不入她的瓮:“呵呵!”
现在才想到说好话讨饶,晚了,而且,在他看来,这最后一句,改成“战斗力更比当年”,更合他的意。
眼看男人不为所动,那眼神依旧直勾勾的,一副发誓要她好看的神色,夏居雪赶紧又拿手推他。
“我资料还没看完呢,再说了,你之前不是常夸自己意志力坚定嘛,今晚就给你一个展示的良机。”
既然“知夫莫若妻”,同理,最了解夏居雪的,也是邵振洲,所以,看着媳妇儿脸上的神情,邵振洲乐了,好一阵开怀大笑,不过,却并不妥协,声音暗哑而低沉。
“可是今晚,我并不想要这样的机会……”
夜更深了,窗帘严严实实地隔离了屋外的世界,营造出一个幽暗隐秘的空间,屋内的“火”,也终于灭了下来。
心满意足的邵振洲,看着怀里浑身无力的人,终于见好就收,清咳一声,跟她说起正事来。
“淮勋再过两个月就要考初中了,昨天五叔公跟我说,等淮勋上了初中,他就想回老家了,我知道他一方面的确也是想家了,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淮勋大了,他该功成身退了,我跟他说,让他留下来,跟着我们养老,他坚决不同意。”
“这些年,五叔公除了伙食费,我每个月另外给他的花销,他从来不要,不过,我都给他存了起来,打算到时候给他一起汇回老家,以后每个月,继续给他汇一笔钱,就当作我们孝敬他的养老钱,你觉得如何?”
夏居雪自然没有意见。
这些年,五叔公对他们一家子的付出,她都记在心里呢,不要说每个月给他汇养老钱,要是老爷子愿意,他们一家都愿意给他养老。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
闷热的夏风吹过县城,天变得更高更蓝,云变得更白更低,八合村第一批种植的辣椒和西红柿,也进入了旺果期,看着粗壮的茎秆上,那挂着的一穗穗果实,村民们都震惊了!
个天老爷诶,这果还真坐住了,没落?
而最高兴的,莫过于村长郭庆丰和周老二这三家,尤其是周家的三个儿子,恨不能一天三趟地往自家那一亩试验地里跑,要不是夏居雪多次强调,没熟的西红柿不能吃,有毒,周家最馋的小儿子,早就按捺不住,朝枝头上还在泛青的西红柿伸处自己瘦丁丁的小爪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