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段时间,因为囍娃儿的缘故,弟弟又恢复了几分童真童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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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南的山路,一大特点就是狭窄、弯曲,就像一副盘绕在一起的猪大肠,一眼看不到尽头,硬是将直线距离很近的路程,拉成了两三倍。
兰桥公社到沙坝大队的山道,一大半的路程都是如此,没有几截是舒展的,山头更是一座连着一座,有社员们的顺口溜为证。
“沙坝沙坝,山高石头大,出门就爬坡,抬眼就是坎,一个不小心,脚趾就碰破。”
如果说,三年前,邵振洲带着夏居雪爬山过坎那次,是他自打能光着脚板心漫山遍野疯跑起,走得最慢的一次,那么这次的速度,更是慢得像乌龟爬。
没办法,夏居南本身就走不惯山路,这会儿又是刚刚大病初愈,速度自然提不上来,索性,四人也不急着赶路,就那般走一段,歇一段。
原本,邵振洲看着小家伙走得一步三喘的,还打算背他一段路,偏夏居南年纪小小,却有骨气得很,小脚板虽然走得有些实沉沉的,还时不时地被石头子儿绊一下脚,但还是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邵振洲的提议。
“我都九岁了,又不是还要人背的奶娃娃,我要自己走。”
邵振洲想了想,男娃子的确不能养得太娇,也就笑着由他了,不过,在某一次休息后,邵振洲贡献出自己军用水壶里的水以外,又顺其自然地拎起了夏居雪的旅行袋。
“军民鱼水情。”他对着满脸惊愕的姑娘,冠冕堂皇地道。
夏居雪愣了愣,末了,才腼腆地讷讷道谢:“……那,谢谢啊,麻烦你了!”
别看那袋子里东西不多,分量不大,但上了长路也是一份拖累,这三年来,她虽然没少走山路,但其实脚力也就那样了。
就这般走走歇歇,歇脚岭终于近在咫尺,能看到山岭的轮廓了,只是,邵振洲抬头看了看天,一对粗硬浓密的眉毛不由挽了挽。
今天是个阴天,太阳并不热烈,这会儿更是懒绵绵地斜靠在坡脊上,就像回光返照的最后一丝力气,而令邵振洲皱眉的,是不远处的天边,一片乌鸦鸦的碎云层正往这头飘过来,这是要下大雨的前奏。
都说“五月天,娃娃脸”,果然如是。
邵振洲指了指天上的那片黑云,对三人道:“看到那片云没有,都说‘黑猪过河,大雨滂沱,乌龙挡坝,雨势必大’,所以,我们要快走几步,找个地方躲雨才行,前面不远就到歇脚岭了,我记得山脚下刚好有个大岩洞……”
他话音刚落,前面路上,就热气腾腾地跑过来一个人,上身向前拽着,步子又大又快,扑塌扑塌的,一看就是个惯走山路的,大老远就朝着这边猛力挥手喊人,脸上的喜悦之情,和之前的囍娃儿一模一样。
“振洲哥,振洲哥,是你哟,你回来了——”
第7章 黑历史
这个在山路上跑得草鞋差点飞出来、嘴里还咋咋呼呼的年轻人,正是刚刚同样有幸在邵振洲的脑海里走了小半圈的憨瓜族弟邵振国。
邵振国原本的确是如与夏居雪约好的那般,在歇脚岭的山脚下等着呢,哪里想到,夏居雪三人中途出了茬子,这一来一往的,就等过了时辰。
他左等等不来人,右等又等不来人,干脆主动迎了出来,没想到却让他遇到了一个大惊喜,远远地就看到四人的身影中,其中一人赫然是三年未归家的邵振洲,那个激动兴奋劲儿哟!
转眼间,邵振国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四人跟前,正两眼冒光地想要与邵振洲来个大大的熊抱呢,愿望却落空了,邵振洲无视他伸出的热情双手,直接往里塞进了两个袋子。
一大一小,一个黄绿色,一个浅蓝色,正是他和夏居雪的。
“你来得正好,拿着,要下雨了,我们要快点走!”
嘴巴大得能吞蛋的邵振国:……
邵振洲麻溜地吩咐完邵振国,无视他的“蠢样”,又蹲下身子,示意夏居南到他背上来,用的是玩笑的口吻。
“上来,我背着你走,免得等下我们都被黑猪锤成水娃儿!”
夏居南先是一愣,随即,便乖乖地爬到了他背上:“好,谢谢邵大哥!”
夏居雪亦是一脸的感激:“那个,邵同志,谢谢啊!”
邵振洲一个起蹲,轻轻松松地把夏居南背了起来,唇角微勾,声音朗朗:“都是一个队的,不用这般客气,你在前头先走!”
邵振洲是野战连队出身,平时训练,哪次不是红汗淌来黑汗流的,随随便便就是六七十斤的负重,背起夏居南来,自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气不喘,汗不流,脚下如风。
夏居南只觉得风擦着耳畔呜呜的,两边的山坡就那般咻的一下,从眼前一闪而过了,他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待见邵振洲毫无异样,终于安心下来,咧着小嘴,主动把人抱得更紧了。
感受着背上小人的亲昵,邵振洲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
当又大又重的雨点子像乱剑般,哗啦啦地倾盆而下时,他们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了岩洞里。
囍娃儿看着外头的滂沱大雨,满脸嘚瑟,就像和老天爷打了个大胜仗似的:“嘿嘿,这该死的‘黑猪’,还想把我们锤成水娃儿,火候还是差了点!”
邵振国猛点头附和:“那是,我们祖上啥子出身?猎户!天生一双硬脚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不说这过路的‘黑猪’,就是那专管水的‘雨龙王’,都比不过!”
一对哥俩好的族兄弟,你来我往地鄙视完了天老爷,邵振国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邵振洲身上。
“对了,振洲哥,你回来探亲,咋个也没提前说一声呢,年初,你在信里说刚升了连长,忙着带兵,今年估摸又不能回来,我阿爷还念叨了一段日子呢,没想到你就回来了,嘿嘿!还有,你们是在公社遇上的吗,还真是蛮巧的呢!”
邵振国之前被憋得狠了,张嘴就是一箩筐的问话。
而囍娃儿今天同样满腹牢骚呢,听得邵振国的发问,不等邵振洲回答,小嘴一撇,便噼里啪啦地抢答起来,从夏居南出院,再到路上遇到无赖子,再遇到邵振洲,添油加醋地倒了个底朝天,听得邵振国同样心头火起,忿忿然地捏紧了一对硬拳头。
“艹!这两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我应该去公社接你们的,要是我在,非把那两个狗东西裤、裆里的那骚玩意儿给捣烂了,骟掉,看他们还咋个冒骚……”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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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声是邵振洲发出来的,他还狠瞪了没有板眼儿的邵振国一眼。
邵振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中间,还杵着夏居雪这么个脸嫩的大姑娘呢,他的话实在是有些粗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对着夏居雪讪讪一笑,露出抱歉的神情。
不过,显然邵振洲想多了,因为夏居雪摇了摇头,回了邵振国一个“没事”的微笑。
还是那句话,下乡三年,社员们的各种荤素玩笑话,夏居雪听得多了,有时候虽然觉得挺尴尬的,但也并非那般面嫩矫情,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所谓语言“冒犯”。
邵振洲:看着姑娘对自家族弟笑,心里怎么就有点不太爽气呢!
邵振洲心情微妙,邵振国却是开心了,心道他就晓得,小夏知青大方得很,才不是那种假惺惺扭捏捏的矫情女人呢,于是,自认底气十足的他,转过头来,忍不住又贴着邵振洲,吐槽起他来。
“我也没说错嘛,振洲哥你这就叫旧军阀做派,‘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要不得!”
“梁大哥之前可都跟我们说了,你刚当兵时,就捣了几个小泼皮的裤、裆,还威胁着要把人家给骟了,因为这事,你还被从侦查排战斗班罚去炊事班喂猪咧……”
夏居雪三人:……还有这样的事?
别看邵振国今年18岁了,但性子还跳脱得很,是个爱说爱笑更爱捉弄人的促狭鬼,这会儿眼见夏居雪三人面露惊讶之色,不由瞥了邵振洲一眼,得意一笑,毫不客气地哔哔起他的“黑历史”来。
“嘿嘿,你们也都想听吧,那我就告诉你们,这些事,都是梁大哥跟我们摆的,说都是真真儿的,一点打谎都没有……”
邵振国嘴里的梁大哥,大名叫个梁仲平,外号“梁阔嘴”,是他们沙坝大队二小队的人,和邵振洲是同年兵,当年同一个车皮拉到部队的,更巧的是,新兵下连后,又到了同一个连。
别的且不说,就冲着“阔嘴”这一外号,自然就知道梁仲平是什么性格了,所以,别看他只当了三年兵,但吹起与部队有关的牛皮来,却是梆梆响,什么“我在部队的那些年”、什么“部队趣事一二三”,什么“部队三大宝——扫帚、铁锹、大片镐”,很是收罗了一批热情的大小迷弟。
邵振国,就是他众多“粉丝”中的一个。
至于邵振国为何要舍近求远,不捧邵振洲,而给其他人当粉?
莫得办法,邵振国倒是每天都想给邵振洲抬轿子呢,奈何这个族兄太出息,常年在部队,他们连个人影都难见到,听梁仲平吹牛皮,总好过聊胜于无嘛!
而关于他嘴里的邵振洲被罚去炊事班喂猪这件事,咳咳,说起来,也是可乐。
话说,哪个年代都不缺精神小伙,邵振洲当初刚入伍时,驻地附近就有那么几个,仗着出身好,胆子肥得要上天,不但经常在地方上“发神经”,偶尔脑门抽筋了,连部队的兵都敢挑衅。
那次,邵振洲他们正在围墙里头搞训练呢,直接从外头飞进来好几块砖头,一个新兵蛋子反应不及时,当场就被砸破了头,几个小泼皮听到里头有人痛叫,还嘻嘻哈哈地在外头不怕死地跳脚叫嚣。
“当兵的,有本事就出来啊,出来割我们的【luan】啊,不敢出来,就是缩头乌龟!”
好家伙,这般装十三,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活腻歪了嘛!
第8章 展望一下?
领袖有云:“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所以,身为早上八、九点钟太阳的邵振洲,一身的火气那是旺得要爆炸,还未等排长发话呢,就手脚利索地嗖嗖嗖几下,立马翻墙跳了出去,从天而降地一把抓住外头几个要逃跑的小泼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尅!
待到排长带人出来时,来不及一哄而散的三人,已经被邵振洲收拾得哭爹喊娘了,躺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哎哟哎哟直叫唤,正被邵振洲捣裤、裆呢!
这还不算,他还摆出一副冷酷无情的索命阎罗脸来,说要如他们所“愿”,骟了他们的小鸡鸡。
“放心,老子从小看队里的骟匠给牲畜去势,懂得操作,只要一把小刀片子就行,利索得很,屁痛都没有,这牲畜去了势,没了那玩意儿,以后就老实了,我们老家还有一种骟法,叫走骟,就是驴骡牛马这类大牲口,走着走着就被骟掉了……”
小泼皮们:“嗷嗷嗷呜呜呜!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排长及一干老兵油子新兵蛋子:……
经此一事,邵振洲在连里名声大振。
事后,排长虽然当着全排战友的面,象征性地“批评”了邵振洲几句,但那话里话外的,连排里最傻的那个铁憨憨都听出来了,排长这分明是表扬人呢!
但最后,因为那几个小泼皮的老娘凶神恶煞地找上门来,非要拉着部队领导“评理”,连长为了息事宁人,只能装模作样地罚邵振洲去炊事班喂猪……
邵振国原就是个小话痨,这会儿说的又是自家这个标杆族兄的“笑话”,简直嗨皮得不行,叽里呱啦唾沫横飞,根本停不下来。
“说到喂猪,梁大哥还说了,部队的猪,那也是了不得得很,叫军猪,这喂猪的兵,除了每天要负责几十头猪的吃喝拉撒,还要懂得啥子卫生防疫、科学喂养,是个实实在在的‘技术活儿’,一点都不比开车打枪放炮容易!”
“说是这样养出来的猪,才膘肥体壮肥得流油,就等着过年时挨上一刀,给战士们舍身取义,打牙祭,那什么,振洲哥,我说得对吧?呜——”
邵振国叭叭叭的,越说越激动,越讲越亢奋,唾沫星子也越喷越激烈,说到“高、潮”处,正要向邵振洲求证呢,冷不丁嘴巴忽然“呜”的一声,被人毫不留情地堵上了!
却是邵振洲从挎包里掏出来一块压缩饼干,直接给他塞到了嘴里。
邵振洲:这臭小子,再哔哔下去,口水都砸在老子脸上了!
至于真的不是因为“黑历史”被扒,他才故意“封”人家的口?
邵振洲同志冷漠脸表示,嗬,喂猪又如何?革命军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部队,喂猪同样是战斗力,猪场同样是战场!
而且,这喂猪的大事业,他其实也没干太久,也就喂了半个来月吧,就被从炊事班又重新调回了战斗班,至于个中缘由,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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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嘴巴里被塞了东西,邵振国的聒噪声,暂时偃旗息鼓了,而正听得津津有味的囍娃儿和夏居南,面对邵振洲的“暴力”行为,在短暂的怔楞后,不由嘻嘻嘻地嘲笑起邵振国来。
跟着,无师自通地接过邵振国的“大旗”,掀起了新一轮马屁风。
囍娃儿朝邵振洲竖起小小的大拇指:“哇!振洲哥,你还在部队里喂过猪啊,这个我晓得,五叔公说过,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振洲哥你喂的猪,一定也是最厉害最肥壮的猪!”
夏居南拼命点头,对囍娃儿的说法表示十二万分的赞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至清至纯的崇拜:“嗯,邵大哥最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向邵大哥学习,长大后,要像邵大哥一样厉害!”
两个小家伙的彩虹屁又香又脆又响亮,听得夏居雪也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波潋滟。
记忆中的邵振洲,虽然有一副热心肠,但寡言少语,带着几分疏离感和压迫感,给人以一种极端冷静、自持的感觉,倒是没有想到,这人年少时,性子里竟然也有如此冲动、莽撞的一面……
夏居雪正感慨间,邵振国已经对着被硬塞到嘴里的东西,发出了类似尖叫鸡般的兴奋叫声,丝毫没有对邵振洲的这一“暴力”行径表示任何不满。
“嗷!振洲哥,这是压缩饼干啊,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嘿嘿嘿!”
邵振国心里乐翻了,真不愧是他从小到大真心实意喊了那么多年哥的人呢,瞧瞧瞧瞧,硬是够意思得很,就算是要堵他的嘴,也堵得让他心花朵朵开!
这部队的压缩饼干,可是顶顶好的吃食呢,甜咸酥脆,又有油又有糖,好吃还管饱,连公社的供销社都没得卖,要托部队的熟人才能买得到呢,这一口,他都想了整整三年了!
邵振国三下五除二撕掉饼干的外包装,也不怕硌牙,美滋滋地“咯嘣”一声,就是一大口,跟着,跟着,一双眼睛立马就美得眯了起来,嗯,就是这个味儿,嘻嘻嘻!
心情美了,就要表示,用本地话来说,就是要“找个歌儿来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