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正是最近和夏居南囍娃儿他们建立起了深情厚意的马大牯。
他刚满脸快活地跑过来,就看到夏居南他们要走,急了,连忙边跑边喊地追了过来。
“诶诶诶,你们不割草了吗,怎么就走了,等等我啊!”
第58章 意外“反杀”
马均奎杀气腾腾地带着孙卫国还没进村, 就看到了村口不远处山脚下的邵长弓他们。
因为事先得到了囍娃儿他们这群眼睛尖得像山鹰的割草小分队的“线报”,这会儿,一群汉子都停下了挖肥窖的活计, 好整以暇地杵着手里的锄头、铁掀等铁家伙,等待马均奎“放马”过来。
天气热,干的又是在硬梆梆的死黄泥上掀土挖坑的重体力活, 男人们大都光着膀子,那身板一个比一个粗, 一个比一个黑, 看到马均奎和孙卫国过来, 全都目光不善地死盯着他二人, 妥妥一副“有事没事莫挨老子”的彪悍架势。
马均奎看着这一幕, 嘴角一抽, 只觉得右脸颊上还没完全好的伤口, 又隐隐作痛了。
不过,脸痛的同时, 他又禁不住在心里冷笑,呵,就冲着这群只有身板没有脑壳的大老粗这莽里莽气的土匪样,更能印证他说的话是真的,这就是一个土匪窝子。
他先是阴森森地看了邵长弓一眼,跟着又作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给孙卫国上眼药水。
“孙同志,你看看, 这就是月湾队的土……蛮风气, 那天,他们也是和现在这样, 目无领导,顶撞方支书!身为队长的邵长弓,不但坚决不执行公社安排的生产任务要求,更是带头动手打人,完全没有一点党性原则!”
马均奎原本是下意识地要说出“土匪”二字的,但想到那天挨的那记硬拳头,刚吐出一个字,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心里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了公社,老子再要你的好看!
老子就不信了,就算你个姓邵的再根正苗红,你家侄儿再能干,但老话都说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凭着唐副书记这个大码头,就算暂时扳不倒你个狗日的眼屎官儿,但也能让你脱层皮,好教你们晓得老子的厉害!
马均奎狐假虎威,月湾队却没人买账,邵振国这个骂战小先锋更是朝他嗤笑一声后,狠狠地向地上狠狠吐了一把口水。
“姓马的,你少来这套假巴二三的鬼把戏,我们月湾队不吃!想给我们扣帽子,更是做梦!”
他骂声刚落,其他人也纷纷应和起来,一时间唾沫星子四溅飞扬,自觉再次被深深侮辱的马均奎铁青着脸,再次转向孙卫国,龇出铁锈一样的黄板板牙。
“孙同志,你看看!你看看这群人!”
孙卫国定定地看着眼前一幕,没有理会他。
其实,今天过来这一趟,他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马均奎跑到公社告状时,那模样就像猪圈里挨了刀子的猪似的,呲哇呲哇地一阵乱叫唤,把邵长弓和月湾队的罪名说得天大一样,就差红口白牙地给月湾队扣上“反、革命集团”的烂帽子了!
但身为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复员军人,孙卫国也不是个能随意被人糊弄的,身上还保留着部队严谨、专业、敏感的作风,所以,光看马均奎的言行,他就对他话里的可信度产生了怀疑,要不是唐副书记和周部长都发了话,他才懒得搅和这趟差事呢!
而且,路过沙坝大队时,他原是想去大队部了解情况的,却被马均奎直接拉了过来,这就让他心里的怀疑更加剧了,所以,对于马均奎上的眼药水,他只当耳旁风,坚决不给对方当枪使。
孙卫国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把双目依次扫过对面的众人,然后视线停留在被众人簇拥着站在前头中间位置的邵长弓身上,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你就是月湾队队长邵长弓?”
*
邵长弓同样毫无惧色地迎视孙卫国的目光,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我是!”
作为礼尚往来,孙卫国也朝他点点头,态度还算客气。
“我是公社的公安特派员孙卫国,接到你们大队马均奎同志的揭发检举,说你不执行公社的生产安排,还殴打革命干部,攻击人民政权,武装部周部长让我过来,带你去配合调查!”
虽然早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但月湾队众人听到这话,还是立即炸了起来,纷纷立眉瞪眼地讨伐起来,马均奎见状,阴测测地笑了,闹,继续闹,闹得越大,老子也有理由找你们的茬,呵!
邵长弓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依然端着一副稳如泰山的冷静样,冷冷地看着马均奎,心道前几天那拳还是打轻了,这狗东西既然还想咬人,那他就奉陪到底!
他对孙卫国道:“成,我跟你去一趟!”
他话刚说完,不等月湾队众人反应过来,刚要迈步出去,却有人动作比他还快,“咻”地一下,就像一股小小的龙卷风般,蹿到了马均奎跟前。
正是傻傻地跟在夏居南他们屁股后头,一路跟着跑回来的马大牯。
只见马大牯凑到马均奎跟前,用他那双不怎么灵醒的迷茫眼睛,先是瞟了马均奎一眼,又用他粗短的五根指头,插进有些乱蓬蓬的头发里抠了几下,再困惑地瞟一眼,那有些憨痴痴的神情模样,让人看了怪得很。
就在大家伙一头雾水时,马均奎却是心里一个咯噔,刚要大声呵斥,把马大牯吓唬开,夏居南却是脑子里突地灵光一现,也认真地看了马均奎几眼,立马想到了什么,脆生生地对着马大牯大声提醒起来。
“瘦筋筋,肿泡眼,鼻子上还有一粒小黑米,大牯哥,你是不是认得他?”
他这一提醒之下,马大牯那带着几分迷茫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刚要说话,马均奎心虚之下,已经恼羞成怒地对他呵斥出声,话里话外充满了浓浓的威胁之意外。
“哪里来的憨瓜瓜儿,给老子起开,耽误老子的工作,小心老子揍你!”
“嘿!你个狗日的!还敢欺负娃儿!”
马均奎的话彻底激怒了月湾队众人,男人们纷纷挥舞起了拳头,一副要他好看的模样,而同一时间,马大牯眼睛一亮,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叫了起来。
“对,就是这个坏种!瘦筋筋,肿泡眼,鼻子上还有一粒小黑米!骗了我本来要送给你们的麻雀!阿爷说,下回再遇见他,就扭了他的脑袋当我当尿桶!”
被揭穿了操蛋事的马均奎:艹!特娘的这憨瓜儿,不是个傻的吗,怎么还记得那么牢?
而囍娃儿则是一个惊叫蹦了起来:“哇!真的是你啊,果然是个大坏种!”
小家伙嘴皮子一掀,立马伶牙俐齿地代替马大牯,向众人揭露起马均奎来。
“……他骗大牯哥,说他能把一坨大石块甩出好远,大牯哥连一片小叶子都甩不出五步远,说要是他输了,就给大牯哥一毛钱,要是大牯哥输了,就要把手上的麻雀输给他……”
话说,马大牯虽然人憨傻傻的,但在五六七队这一亩三分地上,却是打小就跑熟悉的,所以,那天,他逮到几只麻雀后,说要来五队送给夏居南他们,马老爷子也并不反对。
最近孙子和那边的几个娃儿玩得好,他乐见其成,至于几个娃儿的底细,他也早就打听清楚了,放心得很,然后,马大牯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刚要回九队家里的马均奎。
马均奎见他傻乎乎的,手里拿着几只死麻雀,一边喉结滑动,直吞清口水,一边还念念有词,眼珠子一转,肚子里的坏水就泛滥了起来,故意和他打起了这么个明显欺负人的“赌”来。
而傻愣愣的马大牯,直到事后被夏居南他们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不过,别看他总是憨憨的,对于马均奎的描述,倒是还挺贴切的,瘦筋筋,肿泡眼,鼻子上还有一粒小黑米,这些小细节,都捕捉到位了。
*
“我勒个去!老子今天总算长见识了,这世上还有这么臭不要脸的下脚料!”(垃圾的意思)
待囍娃儿嘴皮子伶俐地转述完毕,马均奎已是又气又骚,面红耳赤,月湾队众人则是纷纷议论起来,看向他的目光,除了之前的愤慨,更多了几分鄙视,就连孙卫国眼里也染上了深深的鄙夷之色。
他看出来了,这孩子脑子明显有些不足,堂堂一个国家干部,为了几只麻雀,这般欺负一个憨儿,真是出息,啧!
而这边,反应过来的马大牯已经朝着马均奎叫了起来:“你赔我的麻雀来!”
邵振国等人立马热情声援,往死里踩马均奎。
“对,真是驾辕的骡子杂种货,连小娃儿的吃食都贪,臭不要脸,必须赔偿,要不然,我们就告到公社去,看看这是哪门子的国家干部,抢吃的都抢到娃儿手上来了!”
“对头!大牯的阿爸还是烈士呢,欺负烈士娃儿,真不是个东西!”
月湾队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句句扎心,扎得马均奎的脑袋嗡嗡的,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却最终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暗忖今天真是特娘的倒霉,这个憨瓜儿,怎么跑到这头来了!
最终,被众人包围的马均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以“以一赔十”的代价,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块钱赔给了马大牯,孙卫国全程旁观,没有替他说一句话。
他原本就对马均奎有意见,又听到马大牯是烈士的孩子,心里的鄙夷就更强烈了,甚至非常赞同邵振国骂的那句话——驾辕的骡子杂种货。
当众丢了那么大一个丑,马均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马大牯却是咧嘴笑得开心,大家都说了,这一块钱能买一大块肉,够他和阿爷美美地吃一顿呢,他还是赚了,嘻嘻嘻!
马大牯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孙卫国再次提出他这次过来的目的:“事情不大,就是要你去讲清楚,还有,今天见到的事情,我也会如实汇报上去。”
马均奎:!!!
马均奎看着孙卫国,心里恨恨的。
一路上他就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当时心里就有些恼火和后悔,早知这样,还不如在武装部找个跟他关系好的基干民兵过来壮势呢,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忍不住又要去瞪坏了他好事的马大牯,不想却碰到了邵长弓揶揄的眼,邵长弓心里倒是一点不担心,还对马均奎扯了扯嘴角。
老子怕软不怕硬,越是艰险越向前,他还真就不信了,这姓马的靠山再大,还能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关起来劳改不成?
……
邵长弓和邵振国是在傍晚时,一路轻轻松松地回到月湾队的。
早上时,邵振国坚持要跟着去,孙卫国不置可否,邵长弓看着儿子的愣头青样,便也没有反对。
虽然他二人走时,邵长弓就给众人宽了心,但这一个下午,大家伙不免还是有些多想,甚至商量好了,要是他们晚上还不回来,队里就集体去公社要人,这会儿见父子俩平安回来,脸上还挂着笑容,众人的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公社怎么说?”有那上了年纪的老人迫不及待问。
邵振国得意一笑:“我们都回来了,你们说,公社还能这么说?”
邵振国笑嘻嘻地开完了玩笑,这才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神秘秘地道:
“公社里,文书记和唐副书记,正暗地里较劲呢,这姓马的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算做过一件好事,上回,那姓郭的被咬下来,就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呢,所以,这次文书记一派,听说了大牯的事情后,也拿来做了一番文章,让这姓马的深刻检讨,做检查!”
说到这里,有些失望地道:“可惜啊,这姓马的没有被掀下来,啧!”
众人听罢,也纷纷表示同意,“娘的,便宜了他了”,人群里的夏居雪,同样觉得可惜得很,而就在众人的嘈杂声中,邵长弓又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