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况——
宋谨言突然福至心灵,瞬间反应过来,他同样把眼睛往四周瞅了瞅,发现没什么异样,这才看向男人,同样压低了声音:“开阳公社,你是不是有车?”
宋谨言的确猜对了,男人的确有“车”,自行车,而且,也就像宋谨言之前在其他地方也曾遇到过的这行当的人一样,这个姓孙,家就住在附近的男人,的确是趁着休息日,拉人跑短途赚钱的!
当然,这种属于“私生意”,自然也是有一定风险的,真遇上县里综治办的那些“红袖标”,一个搞不好,照样能给你套上个投机倒把的罪名,所以,这会儿,互相了解了大概情况后,老孙就叮嘱宋谨言。
“等下要是遇上红袖标的,你就说,你是我外嫁的老姑家的娃儿,这次是回开阳公社××大队××生产队走亲戚的,记得了吧?”
宋谨言很上道地点点头:“你放心,我知道。”
几分钟后,车站附近的一个巷子口,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吭哧吭哧地推着一辆自行车出来了,宋谨言一眼就认出来,男孩刚刚也在附近转悠,这是上阵父子兵呢,一时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老孙接过车,吩咐二儿子:“回去跟你妈说,我带人去开阳公社,晚点才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
男孩欢快地答应一声,朝宋谨言笑笑,转头跑了,宋谨言看着他的背影笑:“机灵。”
老孙头得意:“是蛮机灵的。”末了,又长叹一声,“就是吃得太多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头六七张嘴,每张都是大肚皮,难啊!”
要不然,他也不能大冷天的,还偷偷摸摸地挣这份辛苦钱。
宋谨言很快坐上了老孙的车,不过,不是老孙带他,而是他带老孙,毕竟,老孙虽然看着身板不错,但也有四十多了,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了,要是真遇上红袖标的,也容易露馅不是?
老孙对于宋谨言的提议自然没有异议,乐呵呵地抱着宋谨言的两个旅行袋坐在了后座上,适应性良好,两人很快一路出了县城,且幸运的没有遇到什么红袖标,倒也省却了一番口舌纠缠。
两人一路吃风,一路开启聊天模式。
“我看你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就是你一个南边的娃娃,大老远地跑到最北边去插队落户,不太适应吧?”
“刚开始是不太适应,慢慢就好了,战天斗地,改观换魂,挺好!”
宋谨言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内心里却苦哈哈,好什么好,不说高强度的劳动,就说居住环境吧,冬天冻得屋内墙上窗户上都结满了冰霜,夏天苍蝇蚊子跳蚤闹得人饭吃不好觉睡不着,唉,想起来都是泪,不说也罢。
“我听说,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知青,都在乡下结婚生娃就地扎根了,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就不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被人嫌弃“老”的宋谨言继续哈哈:“想是想啊,这不,没有哪个好姑娘看上我呢,哈哈哈……”
他们连队有两对已婚的老知青,四个人同住一间屋,南北各一铺炕,晚上睡觉时,就在中间挂上一道帘儿,两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宋谨言表示,这要是他,迟早非得睡出毛病来不可,那还不如继续当光棍呢!
“你这小伙子,倒是挺谦虚的,不像我年轻的时候,爱吹牛,哈哈哈!”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随意闲聊着,也不知道踩出了多远,路越来越难走,沟沟坎坎,高低不平,正当宋谨言觉得踩得有些吃力时,老孙终于良心发现,自觉说话了。
“好了好了,小伙子你踩了那么长的路,也累了,先停下来,下面的路我来踩……”
两人正说话间,对面又骑来两辆自行车,不等宋谨言注意,其中一辆车上的人已经兴奋地朝他叫了起来。
“谨言哥,谨言哥——”
宋谨言一愣,随即按着车龙头,把脚踩在地上,巡着声音看去,也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小南!表妹夫?你们怎么来了?”
第111章 拉歌王
天苍苍, 地茫茫,三辆车,四个人, 很快围拢在一起,夏居南扒拉下遮住半张脸的大围巾,露出一张兴奋到飞起的笑脸, 哈着白气,高兴地向自家表哥噼里啪啦地解释起来。
“我和姐夫在公社没等到你, 姐夫说, 你可能错过车了, 还说要真那样, 你八成会去县招待所住一晚, 我们想着, 都到家门口了, 就干脆去县里接你!”
宋谨言闻言,也乐了起来:“哈哈哈, 还是你们周到,我可不就是错过车了嘛……”
两三句闲话后,宋谨言把车钱给老孙,顺道,还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了一把五彩缤纷的糖果塞给他,笑容爽朗。
“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 相遇即是有缘,这糖是我路过北*的时候, 在王*井买的, 拿回去给你家几个孩子甜甜嘴,大过年的, 吃块糖,图个嘴甜喜庆,嘿嘿!”
这糖的确是宋谨言在北*买的。
说起来,首都就是首都,不但生活物资丰富,而且,有好些东西不需要票证就能购买,比如这些杂糖就是,呼啦啦的全都放在一个大木台面上,不同口味,不同价位,琳琅满目,混抓不选,他可是排了好久的长队才买到的。
宋谨言话音刚落,老孙的眼睛倏地亮了——我勒个去!首都的糖果,还是那么一大把!
老孙咧着嘴,笑得像个皱巴巴的开口枣,乐呵呵地对着宋谨言一迭声道谢后,糖果是收下了,钱却是说什么也不要。
“你也说了,相遇即是有缘,今天,老哥我就相当于和你结个善缘,这糖我就腆着脸收下了,不瞒你说,这北*的糖,我不说吃,闻都没闻过呢,嘿嘿!至于这车钱,却是万万不能收的,再说了,这一路上都是你出力,老哥我也是个要脸面的,拿了你这么些糖,还要你的钱,说出去都脸红,小伙子人不错,下回再来探亲,有空去我家坐坐,巷子你也认得了,就说找孙老五,附近的人都认识。”
老孙说完,跨上自己的自行车,美滋滋地往回踩,嘴里还吼着嘹亮的歌,也不怕把风吃到肚子里闹肚疼:“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邵振洲看着宋谨言,心里暗道,这个大表舅子,倒是个性格活泛开朗,擅跟人打交道的,看起来还不错。
宋谨言也在打量邵振洲,毕竟之前只在照片上见过,这是两人第一次真人照面。
眼前的男人,挺拔,端正,眼睛有神,气质沉稳,浑身上下都透射出一股昂扬的男子汉气概,就像画画的线条似的,利落,干脆,或许缺乏浪漫因子,但看上去踏实、稳重,是个适合居家过日子的男人,配得上自己那么美好的表妹!
打分完毕,他脱下手闷子,朝邵振洲热情地伸出手:“妹夫,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邵振洲也伸出手去,笑容真挚诚恳:“幸会!”
宋谨言的行李被安放在了邵振洲的单车后架上,原本,邵振洲是打算自己带对方的,奈何宋谨言不答应啊,非要邵振洲带行李,他带着小表弟,两人只得随他。
单车哧溜一下,划了出去,下一秒,比老孙之前还嘹亮高亢的歌声在天际间回荡,仿佛有一整支军队在唱歌。
“像那青松迎着风雪茁壮成长,像那江水滚滚不息奔向海洋,红旗下我们排成行,奔向革命最需要的地方……”
“咯咯咯咯咯咯咯……”跟着歌声一起传来的,是夏居南愉快的笑声。
被落在身后的邵振洲看着眼前一幕,也不禁摇着头笑了起来,这个大舅子,的确挺有意思,还蛮讨人喜欢的。
*
这一晚,邵振洲和夏居雪的小家,一片欢声笑语,桌上的菜品很丰盛,邵振洲还特意买了一瓶酒,和宋谨言喝了两杯。
宋谨言原本就是个爱说爱笑的,今晚更是眉飞色舞,就像说书一样,把他沿路下来的见闻趣事一一道来,在说到一行人路过北京时特意去转了一圈的事时,更兴奋了。
“以前探亲回家路过时,也没顺路去玩一下,这次,我们三个结伴回来的商量好了,一起去玩玩,天*门、故宫、颐和园、王*井、大*栏,都去转了一圈,的确是又热闹又繁华,不愧是大首都……”
“王*井的糖果不错,品种多,还不要票,划算,就是我们连队的北*知青推荐的那个豆汁儿,那味道,啧,反正我是受不了的,说到这个,居雪,你做饭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就今晚这顿,打个饱嗝都能喷出余香来,安逸,嘿嘿!”
夏居雪笑:“好吃你就多吃点,特别是这辣子鸡丁,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嘛,还有这道菌菇汤,和木耳炒黄花菜,这些特产可都是你带过来的。”
宋谨言笑:“嘿嘿,那是自然,我可不会跟你们客气。”
说着,好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似的,又是一筷子辣椒鸡丁入口,内心里又呜呜呜起来,回家探亲的感觉就是好,吃到这么熟悉又美味的家乡菜,那种感觉更好!
且说,宋谨言之前刚到时,就抱起邵淮勋,又是亲又是揉的,还把一大包糖果塞给小家伙,把个小家伙乐得哟,一直围着他“表舅表舅”地叫个不停,亲热得不要不要的,这会儿见妈妈叫表舅多吃点,他也跟着有模有样地学。
“表舅!多吃!”
“哈哈哈!”
宋谨言被逗得开怀大笑,捏着他的小圆脸又是好一顿揉搓:“瞧这懂事的小模样,果然是我的好外甥,小小年纪就知道疼表舅,表舅真是爱死你了,今晚就跟表舅睡吧,表舅给你讲故事,还给你唱歌听,好不好?”
邵淮勋被他一通蹂、躏,也不生气,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想到刚刚那么一大包花花绿绿的糖果,他才吧唧了两颗,就被妈妈收了起来,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他仰着一张纯真的小脸看向宋谨言,奶唧唧地道:“那我还要吃糖!”
小家伙人虽小,在他老爸眼里,还是个经常犯蠢的小呆瓜,其实却还是有几分心眼子的,比如这会儿,他的小算盘就打得噼里啪啦响,反正,最近他都是跟小舅舅睡的,今晚,不过就是从靠窗的小舅舅的床上,换到另一边的大表舅的床上而已,又没有什么不同,还能吃到糖,美滋滋!
夏居南故意露出一副哀怨的表情:“你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大表舅,就忘了亲小舅了,哼!”
邵淮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嘻嘻嘻!”
邵振洲觉得没眼看,递给儿子一个眼刀子:“邵淮勋!”
臭小子,最近没被拍屁股,皮又痒痒了是吧,为了口吃的,居然还学会跟人讨价还价了,可真够出息的。
宋谨言的笑声更大了,一副给小家伙撑腰的豪迈架势:“好!不就是想吃糖嘛,那就吃!表舅告诉你,表舅那里的糖还多着呢,都是你和你妈妈及小舅的,没你爸爸的份!”
说罢,还故意对邵振洲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嘚瑟的笑容。
邵振洲:……嗬,这就开始摆大舅子的谱了,啧!
宋谨言笑闹够了,这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正事来,把脸转向了夏居雪。
“对了,小雪,你之前在信里,不是跟我说,你们几个家属搞了个蔬菜队,想找一些品质好的菜种吗,刚好,跟我关系特好的一个海市知青,他弟弟插队的地方,是*省一个专种蔬菜的大队,他弟弟就在种子场干活,说他们那里这几年倒是繁育出了一些品质还过得去的杂交种,花菜、冬瓜、茄子、豇豆、甜椒什么的都有。”
“而且,你不是还说,你们今年刚种植甜椒,种植经验不够嘛,人家说了,他们大队三年前,就在国家的计划安排下,开始种植甜椒了,也积累了一些比较成熟的种植经验,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跟他联系,大家共同探讨。”
宋谨言说完,就见夏居雪的脸上忽然就像放了光一样:“真的,太好了,谨言哥,你待会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宋谨言故意板起了脸:“就这么点小事,你还跟我客气,我难道不是你哥?”
夏居雪:“呵呵”
因为错过了家属院澡堂子的开放时间,吃过晚饭后,宋谨言只能匆匆洗个战斗澡后,就飞速蹿回了床上,很快,次卧那边便响起了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间或还夹杂着邵淮勋小朋友带着笑音的嗷嗷求饶声。
邵振洲失笑:“你们这个大表哥,简直就是个孩子王。”
这不他一来,不说自家的皮儿子更闹腾了,就连性格安静的小舅子,这会儿都是笑声不断。
夏居雪也笑了:“谨言哥从小就这样,性格特别热情开朗,对人也随和善良,像个小太阳一样,所以,小时候我们都爱跟他玩,他身边也总聚集了好多人,以前舅舅总说他太跳脱,不稳重,他就说,他的理想是考新闻系,做笔杆子,传声筒,哪里有新闻,就往哪里跑,不但能走遍全国,还能认识更多的人……”
夏居雪声音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邵振洲却也听出了她的未竟之语,一场运动,他们这批人连学都没得上了,更不要说其他的了,宋谨言的这个理想,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