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影响一个人的人生时,其他人的人生轨迹也会随之改变,所以我们没法根据一条线追究到底同样的,想问题也要拐着弯才能想明白。”
“阿叙,你救过很多人,同时,也拯救了很多家庭,被你救过的人的亲人朋友、甚至还有其他人的人生轨迹,也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而你抓了哪些匪徒,也阻止了一些家庭受伤的可能。”
同样的,他和纪叙也是一样。
更因为他们是亲兄弟,所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对彼此的影响会扩大很多倍。
纪叙在救那些人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的同时,也改变了他的。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又并不是简单的个体。
他的腿是因为纪叙,但纪叙抛开梦想,退伍回到公司,是因为他。
纪曜说完,便安静下来,由着纪叙自己去领悟。
纪叙回头看向纪曜,视线在纪曜的腿上扫过,把一直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可是,哥,我还是害了你……”
纪曜面带微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并不介意用这一点伤害,被动的成全更多人的人生。”
“阿叙,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你走了爸妈的路,我负担着安行。”说到这儿,纪曜停顿了一下,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腿:“而这,是我的附带价值。”
他会因为自己的腿感到痛苦,但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支持纪叙入伍。
纪叙挽救的那些生命里,也有他的一份。
“你曾经出现在常晴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是上天给她的庇护,而她现在来到你身边,是上天给你的恩赐。”
“所以你不用自责,是你当初救人的举动改变了你和你小女朋友的人生,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听完,纪叙愣住了,低头陷入了沉思。
看着纪叙思考的表情,纪曜控制着轮椅转了个弯,往来的方向驶去。
“你有时间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敢快回去哄哄你的小女朋友。”
温润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在风中飘散,可转过转角的瞬间,纪曜微扬的嘴角便拉平,笑容消失不见。
轮椅自动向前行驶,进了电梯。
门自动关上,电梯缓缓上升,纪曜低下头,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伸展开,看着张开的十指,他幽深的双眸暗了暗。
正如他刚刚和纪叙说的那样,世界上所有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的手指上绕着看不见的丝线,只要微微一动指尖,另一端的人也会跟着动。
若是不想影响他人的人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砍断丝线。
纪叙给常晴带来的是好的影响,但他不一样……
想到这儿,纪曜合拢手指,握紧了拳头。
……
而此时此刻的沈梵梵刚慢吞吞地吃完了半个苹果,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发呆。
沈念倾很忙,已经离开了,可陆沁不放心她,还陪在她身边,所以沈梵梵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更不敢问纪曜知不知道她在医院。
天花板很白,看得人昏昏欲睡,沈梵梵偷偷瞄了正拿着平板回邮件的陆沁好几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摸过了手机。
可刚举起手机,她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我的脸怎么肿成这样了,好丑。”
“妈,我没脸上节目了,你去帮我买个面具,我要挡挡脸……”
沈梵梵一边哀嚎着,一边拉过被子盖过了头:“妈,我不要见人了,谁都不见!”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不轻不重,很有礼貌的三声。
……
第32章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不轻不重的三声,听得出来敲门的人很有礼貌。
沈梵梵声音一滞,伸出一只爪子拽住被角掀开了一点, 露出一只眼睛往门的方向看去。
陆沁抬眸扫了沈梵梵一眼,而后放下平板, 起身向门口走去。
看着陆沁搭在门把上的手, 沈梵梵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连忙又重新拉上了被子, 压严严实实地遮住脸。
陆沁握住门把,手往下一压,门开了。
看到门外的纪曜, 陆沁明显愣了一下, 而后不自然地笑了笑,柔声道:“阿曜,是你啊。”
也许是潜意识并不想让沈梵梵见到纪曜,于是陆沁立在门口没动, 态度不算热情, 看起来并没有打算让纪曜进去。
纪曜点点头, 仰着头坦然地看着陆沁,面带微笑, 温润有礼, “陆姨,晚上好。”
外面的声音躲在被子里的沈梵梵听得并不真切, 但她能听出那是纪曜的声音。
她心上一喜, 下意识想掀开被子,但又马上压下这个念头,反而背过身, 把被子压得更紧了几分,放轻了呼吸,竖着耳朵听被子外面的动静。
……
见陆沁没动,纪曜错开视线往病房里扫了一眼,而后继续笑着看向陆沁,“陆姨,我来看看梵梵,她醒了吗?”
陆沁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梵梵刚醒。”
平心而论,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无论是家世、能力还是品性,都几乎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只除了他的腿。
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也是致命的、让人没办法忽视的弱点。
而这个弱点,足以掩盖他所有的完美。
无论他表现得再好,都不会让人满意,只会让人惋惜。
想到这儿,陆沁收回视线,在心中低低得叹了口气,“阿曜,你进来……”
“妈,不要!”
陆沁的话还未说完,病房里就传来了沈梵梵的尖叫声:“妈,你不要让纪大哥进来,我太丑了,现在还不想见人。”
在没看到自己的脸之前,沈梵梵最想见到了人是纪曜,但是在看到自己的脸之后,纪曜就变成了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可偏偏,纪曜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沈梵梵简直欲哭无泪,只得装缩头乌龟,最起码要把惨不忍睹的脸藏起来。
她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些闷闷的,但听起来很有活力。
纪曜偏过头,越过陆沁往病床上看了一眼,看到床中间不停扭动的那坨白色,心中那些阴晦的情绪被扫开了一点,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小姑娘并没有被今天的事吓到。
陆沁回头看了眼自己没心没肺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往旁边让了一步,让纪曜进来。
可纪曜才刚移进门,沈梵梵的惨叫声更大了,她翻了个身,趴跪在床上,把屁股抬得高高地,头埋进枕头里,激动地拍着床面:
“纪大哥,你不要进来,我今天是不会出来的。”
“你就算进来,我也不会和你说话!”
陆沁:“……”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纪曜一眼,一大步踏出去,作势要去掀沈梵梵的被子。
纪曜忙伸手拦住了,他仰头对陆沁笑笑,“陆姨,我能单独和梵梵说两句吗?”
“可是可以,但是……”陆沁有些为难,但也没为难太久,因为沈梵梵太激动了。
“不要,不要。”沈梵梵梵蹬着腿,死命往枕头里钻,屁股一拱一拱的,像一条使劲想卧沙躲起来的螃蟹。
“纪大哥,我现在不要和你说话。”
“算了。”纪曜只得放弃,“梵梵,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
“嗯嗯嗯。”沈梵梵连连点头,安静了几秒,而后又从被子里伸出手在空中挥了挥,“纪大哥,下次是明天吗?”
“我明天就没事了,你明天可以来看我。”
脸上的红肿当然不会好得那么快,但她明天可以带口罩。
很多时候,“下次再来”这种话就像分开前的“再见”一样,就只是一种带着礼数的礼貌而已,代表一段话或者一段相遇的结束,但沈梵梵显然很当真。
“这孩子!”陆沁又朝床上看了一眼,而后转过身,伸手指了指门外,“阿曜,她就这样,你别在意,阿姨送你出去。”
“那就麻烦了。”
猜到了陆沁是有话对自己说,纪曜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他转过轮椅,缓缓离开了病房,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却越收越紧。
出了病房,陆沁反手关上了门,站在纪曜身后,自然地抬起手,放在了轮椅背上,微微使力推着纪曜往前走。
陆沁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是想顺手帮一下晚辈,但却不知道,纪曜最不喜欢别人帮他推轮椅。
在陆沁把手搭上来的一瞬间,他僵了一下,脊背挺得笔直。
可陆沁是长辈,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病房外的走廊很长,惨白的墙一尘不染,头顶的灯大亮,染上了几分昏黄的天光,无端有些压抑,看得人心慌。
这样的场景纪曜很熟悉,虽然有很久没有见过,但在医院的那两年,他经常看到。
走廊上没什么人,安安静静,轮椅在地上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很清晰,纪曜目视前方,思绪有越飘越远。
他其实很早就被准许出院,但他却不愿意。
因为那时的他觉得,只有在病人占了大多数的医院里,他才是一个正常人,他喜欢医院的新生和死别,喜欢看着行走匆匆的人或哭或笑。
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小世界,所有悲欢都被放大,大部分人都和他一样,有着不完整的灵魂,或者身躯。
直到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乘坐电梯下楼去医院前面的公园,出电梯时,隔壁的电梯也刚好被打开,几个穿着白衣的护士医生推着一张病床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轮椅的体积不小,刚好挡在病床前。
走在最旁边的护士又慌又急,看也没看,有些不耐烦地伸手一推,将纪曜的轮椅用力推开,嘴里连声囔囔着:“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声音越来越远,人走远了。
护士那一下推得太用力,轮椅被推得撞在旁边的墙上,发出“嘭”得一声巨响,恰好压住了纪曜的手。
一瞬间,疼得麻木,纪曜没动,任由手夹在轮椅金属的零件和冰冷的墙上。
他的头被压得很低,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
有路人看到这一幕,嘴里说了几句,然后上前,“先生,请问需要帮忙吗?”
纪曜头都没抬,对于他人的善意,他的声音冷漠,静如死水:“不用。”
那人也没坚持,说了一句“那你小心一点”,而后转身走了。
医院的大厅很大,而电梯正对着大厅,纪曜能感觉到有很多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像冰冷的利箭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对丑陋的人来说,过于关注是一种残忍,对纪曜来说,也是一样的。
所有狼狈暴露在大庭广众,骄傲的外衣和强撑的坚强被撕裂,那瞬间,纪曜觉得自己像是脱光了衣服站在人前,如坐针毡。
那次之后,纪曜终于同意出院。
因为无论在哪,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
“阿曜,我们老沈家只有梵梵这么一个宝贝,”一直沉默的陆沁突然出声,“所以疼到了骨子里里,不舍得她受一丝伤害。”
“也许是因为我们宠过了头,所以梵梵才会这么任性,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做事从不考虑后果。”
纪曜回神,听了陆沁的话,他低着头,勾唇笑笑,“梵梵很可爱。”
“那哪是可爱,是傻!”陆沁摇头叹气,“但有什么办法,她是家里最最要的宝贝,所以什么我都想给她最好的。”
说到这里,陆沁突然停了一下,低头盯着纪曜的头顶,她似有些难以启齿,所以说得很含蓄:“阿曜,你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纪曜转头,颌首,脸上笑容不变,“陆姨,我和您有一样的想法,我希望梵梵好,所以我明白。”
明白,对于沈梵梵而言,他并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纪曜温声说着,那双好看的黑眸依旧坦然,里面写着明白,对陆沁话里的意思似一点也不在意。
甚至,他话里还体贴的在考虑着陆沁的情绪,试图减轻陆沁心中的内疚。
慧极必伤,这年轻人多让人不忍心啊。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晚辈,陆沁也很心疼,纪曜的理智和理解让她心里的难受突然升到了极点。
在难过之外,还有愧疚。
于是她别开了眼,低声道:“对不起,阿曜,阿姨知道不该和你说这些,但是阿姨真得很不放心梵梵。”
“这次的事吓坏了我们,她爷爷被吓到心脏病犯了,也住在医院里,我们都不敢和梵梵说……”
纪曜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没关系,陆姨,我都理解。”
“电梯就在前面,陆姨,您就送到这儿吧。”
音落,纪曜在轮椅的操纵盘上点了两下,轮椅突然加速向前,离开了陆沁的手。
“阿曜,不要让梵梵太伤心。”
看着越来越远的轮椅,陆沁又追着补充道。
这就是母亲,明知道有多过分多不应该,但为了自己的女儿 ,她还是要说。
这么多年了,相识又分开,分开又重逢,反反复复,沈梵梵心心念念的依旧还是纪曜。
陆沁终于看出来了,看出了自己固执的女儿对纪曜的感情有多深。
但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希望自己一直宝贝着疼到大的女儿,和一个不健全的人在一起。
梵梵任性单纯,脑子一根筋,心里只想着纪曜,只有爱情,却不知道爱情过后,还有柴米油盐的繁琐生活。
她不知道,和纪曜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需要面对多少困难。
先不说那些异样的眼光,人生的路很长,沈梵梵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坎坷,而在她最需要纪曜的时候,纪曜连立刻出现都很困难,她还要反过来去照顾纪曜的起居。
她累了,困了,走不动了,纪曜连抱都抱不了她,她遇到危险,纪曜也不能跑到她身边,挡在她面前。
和纪曜在一起,会很辛苦。
陆沁不想,这么多年来她和沈念倾为沈梵梵承担的苦和累,最后因为纪曜,又一一在沈梵梵的生命中出现。
所以她不愿意沈梵梵和纪曜在一起,但她深知自己说不动沈梵梵,也不想和沈梵梵再吵,于是她只能暗示纪曜,由纪曜来斩断这根不该存在的线。
明明看出了纪曜对沈梵梵的情意,她却假装看不见,
可矛盾的是,她又不希望纪曜一下斩得太狠,让沈梵梵承受不住。
她把一切都推给了纪曜,残忍的让他亲自动手,切断所有情丝,还得斟酌着力气慢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