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倾看了沈鹤一眼,摇摇头,但笑不语,又继续低头摆棋盘。
等到棋盘被摆好,水滚了两道的时候,纪曜姗姗来迟,他环视了一圈,抱歉道:“久等了。”
楼下客厅其实也有棋盘,但摆在矮几上,对他而言,终归还是有些不方便,所以沈念倾才说要上楼。
想到这儿,纪曜勾了勾嘴角。
沈家对他的态度,已经不甚明朗。
沈鹤连忙拿过纪曜手上的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了块茶饼出来,在茶饼边缘处掰了一小块。
“你爷爷的高山茶我可是想了很久了,但他太小气,每次都只能看不能喝。”
“没想到这次他会这么大方全送过来了,阿曜,老纪还是疼你。”
纪曜移到桌边,点点头,“是,爷爷很疼孙子。”
茶饼入水,洗茶后,茶香愈浓,浓郁的香气盈满了整个茶室。
“梵梵最近都住在你那吧?”
音落,炮也落下,纪曜看了眼,当头炮,炮二平五。
走炮在中宫,比诸局较雄。
纪曜微敛眉,两指合拢捏起马,轻轻应了一声,“嗯。”
“叔叔,我已经和梵梵求婚了。”
闻言,沈念倾动作一顿,抬眸看向纪曜。
而纪曜坦坦荡荡地回视他,不闪不躲,持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可我从不觉得委屈,纪大哥对我很好,他疼我爱我照顾我,和他在一起可能会有很多不方便,也会有困难,可他照顾我几十年,我以后照顾他,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我现在只要想到以后的人生里都有他陪着,我就觉得很开心很幸福,光想想就向往,又怎么会后悔呢?”
耳边响起刚刚听到的话,纪曜的目光愈加鉴定。
在沈梵梵的眼中,他就是最优秀的,是她给自己底气和资本。
在纪曜的眼中,沈念倾又看到了久违的骄傲自信,还有属于这个年纪的意志满满,半晌,他转开了视线,“梵梵同意了?”
“是。”纪曜点头,目光也柔和了很多。
答案是意料之中,沈念倾轻笑了一声,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是多此一举。
他家那姑娘一看到纪曜就两眼发光,心心念念的都是纪曜,随时随地都想扑上去,又怎么可能会不同意。
“那你这次是来告知一声,还是征求我们的意见?”沈念倾逼视纪曜,又问。
纪曜微抵着头,态度谦卑,“征求意见。”
“你们是梵梵最爱的家人,只有你们真心接受,她才会开心。”
沈念倾并未因纪曜搬出宝贝女儿而心软,继续逼问:“若是我们不同意呢?”
“我会等,和沈梵梵一起等。”
纪曜目光坚定,沈念倾一时无言。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的每一个回答都正中下怀,让他想不满意也难。
梵梵二十出头,倒是有时间等,但以纪曜的年龄,“等”这一个字,就是刁难。
沈鹤倒好茶,抬头看看纪曜,又看看沈念倾,笑了。
他将茶推到两人面前,低叹:“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说着,他端起瓷杯吹了吹,转而看向窗外,白色的雾气中,窗外的飘落得雪也变得朦胧。
“好茶,香!”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下棋,茶一杯接着一杯,喝的沈鹤心疼,可一局棋始终胶着,分不出输赢。
……
沈梵梵离开的厨房之后,陆沁背过身,抬手悄悄抹了下眼睛。
沈梵梵站在雕花楼梯口,抬头往上看了看,有些犹豫。
再强大的女人也有感性的那一面,沈梵梵深谙陆沁的刀子嘴豆腐心,而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成功地让陆沁红了眼。
想当初,她刚知道这些的时候,可是难过的哭了好几个小时,把嗓子都哭哑了,就算过了那么久,再说一遍,心里还是不好受,陆沁当然也会觉得感动。
但所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前者对她妈妈有效,用在她爸爸身上就没用了,可论说理的能力,她也说不过她爸爸,只能让纪曜来。
也不知道楼上情况怎么样了。
沈梵梵来回走了几遍,踟蹰了几分钟,最后一咬牙,抬脚就准备上去,但又被陆沁拦下。
沈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妈妈,你又干嘛啊?”沈梵梵不停挣扎着,“我就上楼看看,不捣乱。”
陆沁无奈,“别去了,妈妈奉劝你一句,你去了会坏事。”
沈梵梵愣了一下,不解,“为什么?”
陆沁捏着沈梵梵的下巴,让她抬头看镜子,“你自己看。”
“看什么……”看清镜子中的自己,沈梵梵声音一顿,脸颊瞬间红了。
见陆沁正看着自己,她忙抬手压住自己的脖子,不好意思地底下了头。
“还去吗?”
“我不去了。”捧着脖子,沈梵梵连连摇头,腆着脸笑,“妈妈,你化妆品放在哪?”
……
沈梵梵处理好出来的时候,纪曜他们正好有说有笑地下了楼。
“阿曜棋艺很高超。”
“哪里,还是叔叔技高一筹。”
餐桌上摆满了菜,陆沁和家里的阿姨一起摆好了碗筷,回头招呼着:“你们下来得正好,吃饭了。”
沈梵梵走到餐桌旁坐下,她习惯性地坐在老位置上,而纪曜很自觉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压低声音问:“刚刚在干什么?”
沈梵梵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不回答。
纪曜:“……”
小姑娘好像生气了,他下意识蹙眉,开始反思自己刚刚做错了什么。
陆沁拿起汤勺,笑道:“阿曜,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家里做的都是梵梵喜欢吃的,希望也合你胃口。”
纪曜张嘴正想说话,沈梵梵就替他回答了:“他和我口味一样,我喜欢的他都喜欢。”
陆沁瞪了沈梵梵一眼,“瞎说,阿曜惯着你,你也不要只顾着自己的喜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盛了碗汤,推到纪曜面前,“喝汤。”
“谢谢阿姨。”
本来就是啊,她哪里瞎说了?
沈梵梵撇了下嘴,拿起面前的空碗扬了扬,“妈妈,我的汤呢?以前第一碗汤你都是给我的!”
陆沁没接伸手接,“你没手吗?”
沈梵梵一愣:“……”
看着沈梵梵脸上的表情,纪曜忍住笑,从她手上抽出碗,给她盛了碗汤。
沈梵梵低头喝了两口汤,往桌上扫了两眼,看着正和沈念倾聊事情的纪曜,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
好像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不应该啊,她爸爸不应该态度冷淡,处处刁难纪曜吗?
……
饭后,雪不但没有停,反而还越下越大,地面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有些滑,因此,沈梵梵他们被留下来过夜。
那么问题就来了,纪曜睡哪?
是睡她房间,还是安排在客房?
沈梵梵坐在沙发上,听着咿咿呀呀的声音,她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视,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脑中胡思乱想着。
客厅里只有她和爷爷,陆沁在厨房切水果,纪曜也不在。
刚刚吃完饭,纪曜就沈念倾被叫去了书房,继续聊他们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没聊完的事情,沈梵梵想跟也没用,因为他们说的内容她根本就听不懂。
回家的时候,她还担心纪曜进不了门,但看现在这架势,沈梵梵甚至觉得纪曜晚上会被塞进她的卧室里来。
收回思绪,沈梵梵放下茶杯,瞄了眼餐厅的门,而后一点一点挪到沈鹤的身边,抱住沈鹤的胳膊,“爷爷,花鼓戏好看吗?”
“嗯。”沈鹤摇头晃脑的,手指搭在膝盖上,随着铜锣的节奏一下一下的轻敲着。
而后,他手指停住,视线从电视上转到沈梵梵的脸上,“木木,你想问爷爷什么就直接问?”
沈梵梵笑着挪了挪,又往沈鹤身边靠近了一点,悄声:
“爷爷,你有没有觉得我爸妈对纪大哥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不挺好的,哪怪了?”
“就是……”沈梵梵拧眉斟酌了半天用词,“就是,怪好的。”
闻言,沈鹤斜了沈梵梵一眼,“怎么,你希望他们态度不好,赶阿曜出去?”
“当然不是!”沈梵梵瞪圆了眼睛,立刻摇头,“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漏了某个环节。”
沈鹤笑了,不再逗沈梵梵,他摸了摸沈梵梵的头,感叹道:“我们木木也是大姑娘了啊。”
“木木啊,依你对你的纪大哥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打没准备的仗?你觉得,在和你在一起之前,他会什么都不做?”
“你以为他会在什么都没准备的情况下,就任由那些视频和照片在网上曝光,还敢把你拐回家,陪你在商场那么放肆?”
“一个多月之前,有段时间,他可是几乎天天往沈擎跑,从那之后,你爸就开始把阿曜挂在嘴边。”
“木木啊,你好好想想,若他真的什么都没做的话,你早就被你爸妈抓回来了,还会等到今天?”
沈梵梵怔了怔,偏头看向窗外的雪,手无无意识地揪着盖在腿上的毛毯。
门边灯盏大亮,靠近大门处是雕花的铁艺围墙,经过岁月的洗礼,又反复被霜风雨雪洗刷,老旧的墙角斑驳了漆皮,盖了一层青苔。
角落处的老爬山虎爬满墙头,顺着柱子蔓延到大门上,如今天冷,掉了绿色的外衣,光秃秃的凌乱的蔓在萧瑟寒冷的冬季无力又苍凉,却又因雪染了满身纯洁的白。
看了半晌,沈梵梵才呐呐出声:“不会。”
那样一个周全的男人,从来不会冲动行事,在决定做一件事情之前,他必定会做万全的准备,那些她忽略的、没考虑到的,他都想到了,也都提前做好了。
但他没有告诉过她。
她总是在别人嘴里知道了一些真相之后,又发现,他敲无声息地还做了更多,面上却轻描淡写,笑意温柔。
……
陆沁和沈念倾今天的行为完全在沈梵梵的意料之外,就连晚上睡觉的安排也是,并未如她所愿。
纪曜被安排在了客房,和沈梵梵的卧室隔了两个房间,不远也不近。
但问题就在于,隔开他们的两个房间一个是书房,一个是沈念倾和陆沁的卧室。
晚上十点,每个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沈梵梵洗了澡,头上裹着毛巾,拎着吹风机打开了卧室门。
她先是探头出去看了看,见没人,她立刻钻了出来,轻轻关上门,掂着脚尖就往客房跑。
敲门暗号三短一长,门立刻就被打开,纪曜就在门边,像是在等着她。
沈梵梵笑眯了眼,朝纪曜扑了过去,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小半天的时间里,他们虽然待在一栋房子里,但几乎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而与此同时,“咔哒”一声,隔壁的房间门也被打开了,也像在等着她似的。
沈梵梵心上一惊,回头,陆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松开手,慢吞吞地从纪曜身上挪下来,整了整衣服,举高手上的吹风机,无辜眨眼,“妈,我是来找纪大哥帮我吹头发的。”
陆沁:“……”
这种借口有人相信那就有鬼。
但最后,她并没有走过来把沈梵梵拎回去,只叮嘱了句“别待太晚,记得回房间”就转身回了卧室。
看着门被关上,沈梵梵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吓死我了。”
说着,她急急忙忙地推着纪曜进去,火急火燎地关了门,“还好是我妈,被我爸看到我就完蛋了。”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纪曜忍不住笑:“那你就确定阿姨不会告诉叔叔?”
沈梵梵一僵:“……”
纪曜勾勾嘴角,拉着沈梵梵的手在唇边吻了吻,“不是要我帮你吹头发?”
“哦。”沈梵梵习惯性地爬上纪曜的腿上坐好,将另一只手递向前,“诺,我把吹风机都带来了。”
“嗯。”
纪曜应了一声,抱着她去了床边,将吹风机插好,而后拆开了她包在头发上的毛巾,头发瞬间落下,纪曜才发现,她的头发是干的。
沈梵梵歪着小脑袋,柔顺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当当当当~惊喜吗?”
纪曜:“……”
“我这叫做戏做全套,是不是很聪明?”
纪曜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亲,“聪明,木木最聪明。”
他轻轻笑着,唇瓣掀起一个浅浅地弧度,眼尾挑开,冲她笑得温柔,音调略散漫,显而易见的轻松。
想到爷爷和自己说的话,沈梵梵抬手捧住了纪曜的脸,看了很久。
浅薄的白光下,公子温润如玉,面容清俊,如泼墨细工的笔刻画而成一般,每一笔都精细到了极致。
“怎么了?”
沈梵梵回神,捏捏纪曜的脸,“纪大哥,你刚刚和我爸在书房呆了那么久,都说什么了?”
纪曜搂紧怀中的小姑娘,将下巴支在她的头顶,目光投至窗外。
不远处路灯灯影暗淡,寒风卷着贴在电线杆上的线,别墅区空旷人少,道路很长。
其实也没说什么,沈纪两家联姻,对两家企业来说都是大事。
更何况,沈家和纪家不同,纪家有他有纪叙,还有纪奕,但沈家就只有沈梵梵一个女儿,所以沈念倾很慎重。
他要娶沈梵梵,娶得可不止是一个小姑娘,对未来没有规划的话,沈念倾不会放心将沈梵梵交给他。
“在聊婚期。”
“婚期?”
“对。”纪曜勾住沈梵梵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木木,你想什么时候嫁给我?”
沈梵梵红了脸,想躲却又躲不开,她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吐出几个字:“来年春天吧,最适合放风筝的时候。”
纪曜了然,放开了手,点点头,“好,时间刚好也够。”
“嗯。”
结婚啊,曾经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如今却已近在咫尺,近到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沈梵梵突然就忘了那些年一路追逐的辛苦,和不可得的难过,她心里甜滋滋的,头靠在纪曜的肩头,兴奋地蹭来蹭去,不肯消停。
夜晚的灯火仿佛星河陈铺在交错的路上,衣领被她自己蹭开。
纪曜侧过头,在沈梵梵颈间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恶劣地将那些痕迹一点点加深。
“木木,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听到这个问题,沈梵梵不动了,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陷入沉思,纪曜也没打扰她,只安安静静地亲昵地吻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