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慈忍不住对季尤翻了个白眼,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想着如何逃命才是要紧吧。
听延况这意思,他是压根儿不会顾念陆慈的救命之恩了,什么时候送她归西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目前堵在他们面前的足足有十来人,陆慈一看就知道这几人是没有中她的计,这些人收拾他们两个那是绰绰有余了。
怎么办?
饶是陆慈急智也想不出破这死局的法子。
正着急呢,季尤终于咳顺了气,他看着延况丝毫不惧,依然是那副招牌的从容笑脸。
“蝼蚁尚且偷生,鄙人在此讨个活命的机会,还请公子容在下一辩。”
延况举着剑一步步朝他走去,以剑指着他无所谓道:“哦?你还有遗言要讲?”
季尤尽量忽视延况的杀意,他把陆慈往身后拉了拉,平静道:“公子若想复国仇,报家恨,与其一时意气用事杀了在下,不若留着更加有用。”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但是在场几人却是清楚个中含义,陆慈皱眉看着季尤道:“你竟如此贪生怕死?”
季尤却是一脸淡然甚至看都不看她,此时陆慈只恨不得把他给摁到溪水里淹死算了。
若延况真留着他,以驷君对他的信任,到时他便是最好的间谍,随随便便把友军卖个干净那是不在话下。
莒郯二国如何陆慈倒不关心,她只担心驷君的安危。
延况看着季尤半晌,手中长剑直直指着他,语带讥讽的笑意说道:“好个背信弃义的奴才,既如此贪生怕死,便且说一说要怎么留你这条命?”
季尤对着锋利的剑尖微微俯下身道:“以莒国为献礼,效犬马之劳。”
话音一落,四周短暂地安静了一下,陆慈被季尤死死地钳住挣扎不开。
她在听到季尤如此说之后,几乎觉得这家伙可能疯了,那么大一个莒国说得跟个玩意儿似的。
但是她又在某一瞬间有种他说到就能做到的错觉。
延况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莫说是一个莒国……”
在场的人都听延况说话呢,任谁也没想到变故突起。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季尤不知何时攥了一把砂石,此时照着延况的面门就是一扬,糊了他满脸。
骤然遭袭,延况下意识地提剑就挡,结果季尤已经抢了先机,快他一步拔剑攻去。
延况身经百战之人,若说在平时躲过这一剑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方才季尤抓了那么刁钻的时候,正是他精神放松之时,被突袭面门招架不及,竟硬吃了一剑。
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延况已经身中一剑,而季尤则拽起陆慈就跑。
“将军!”驰艾惊叫一声,奔上前去扶住延况,只见他紧紧按住腹间一处,不知伤有多深,却看见鲜血从指间渗出来。
延况赤红着双眼看着季尤二人逃去的方向,牙间蹦出一字:“追!”
那十来个好手本来都向这边围拢,延况下令以后,立即改了方向追出去,驰艾则留下来替延况包扎伤口。
延况靠着树坐下来,看着腹间的伤口,似毫不觉得痛一般,竟嗬嗬笑了起来。
“将军?”
“抓住他们,我延况必生啖其肉!”
驰艾埋头匆匆处理伤口,耳边听到这样的话,心头莫名地泛起了阵阵寒意。
再说陆慈,在季尤拔剑刺中延况的一瞬间,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季尤拽起来了,恍惚间似乎听见季尤说了一声“跟上!”,整个人便被带出去老远。
“卧……”
一个槽字还没说完,陆慈便感觉季尤直接加速了,她只得咬着牙死命跟上。
至于上一秒季尤这厮还要投敌叛变,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这种节奏她愣是没缓过来。
不过似乎是跑惯了,季尤一说跑,她便条件反射地跟上了。
这回这仇可是结大了,眼下是除了逃再无二选。
所幸那边因为延况受伤缓了一下,给二人提供了一定的时间。
季尤拽着陆慈跑了不多久,忽然说了一声“跳!”
竟直接拉着她往旁边的溪里一跃,照他这意思是想直接到对面去。
但是这溪水虽是叫溪水,可也宽如一条小河了,中间流水湍急,要想趟过去恐怕有难度。
“诶这!”陆慈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里,季尤拽着她纵身一跃,二人竟稳稳地站住了。
陆慈这才发现这处水线虽深,底下却比较平整,二人不费多少力气便很快过去了。
陆慈此时倒由衷地佩服了季尤一把,这家伙竟提前看好了逃跑路线。
想他们一路走过来,这条溪水哪里能走竟都叫他想好了,莫非他早知延况的计策?
陆慈思及此倒是很想问一问,但是眼看着后面追兵赶上来,只好提起一口气继续跑路。
后面追来的几人自然没有提前看过路,眼见着陆慈二人顺利趟过去了,便也有样学样跟着往下跳,结果险些被石头崴了脚。
因为这一下意外,倒是给季尤和陆慈二人提供了一瞬间的缓冲机会。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了,那些士兵毕竟是跟着延况身经百战的,这溪流虽急,也不过是缓了缓他们的步子。
季尤带着陆慈,两个人几乎是奔袭了一夜,早就已经精疲力尽,此时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很快后面的追兵就要赶上来了,陆慈感觉自己甚至能听见那些人口鼻间喘出来的气息。
她一路上在心里直把毕生所学的脏话复习了个遍。
身后追兵宛如缠身的幽魂,陆慈几乎有些麻木地跟在季尤后面,脚上似乎失去了多余的知觉,身体机械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
看着前面季尤的身影,她想起从前也有类似的情景。
那一次延况的大军围了山寨,她跟着季尤逃出来,结果他却故意把她丢在半道上……
正恍惚间,忽然听见季尤指着前方说道:“那个方向!”
“什么?”陆慈有些不明所以地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处能看见朝阳的光辉从天那边漫过来,倾洒在原野之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一直向那个方向跑,有一座郯国边城,你去找郯子仪。”
“什么?”陆慈其实听懂了季尤的意思,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脚下不停,偏头去看季尤,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因为高速的奔跑,耳边的风声尤其明显,陆慈担心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朝着季尤大喊道:“一起走啊!”
季尤偏头看了她一眼,因为剧烈的呼吸,他本就苍白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对于陆慈的话,他并没有过多的理会,而是不容置疑地重复道:“一直跑,不要停,去找郯子仪!”
季尤深知,这可能是最好的抉择。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久病累积下来的虚弱。
身体每向前奔出一步都感觉到极大的负累,与其如此,不如以这副病躯拖上一拖。
医慈说不定还有生的希望,至少对公子也是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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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于季尤这个角色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一开始我想将他写坏,但是后来又想洗白,他本身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他出身于宿国贵族,心中坚守着家国大义,所以在家国面前,他可以放弃很多东西,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在一开始想要害死陆慈,但是他心中是过不了这个坎的,才会有这里的拼死一护。
对于他与枚颇之间的感情,我始终描绘的很隐晦,可以说只是感情的萌芽期,此时只能残忍地毁掉这个萌芽了,之所以想要安排这样一段感情,当然不是为了虐你们,我只是觉得,季尤不算一个坏人,他这样的人也应该值得被喜爱。
不过后面会有两人的一个小番外,补齐一点二人情感空白。》
第95章 疾风中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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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追逐之声越来越近,陆慈不敢稍缓一步,剧烈的呼吸使得肺部在短时间内接触了大量的空气。
本来感觉干燥得快要撕裂的肺腔,此时竟似乎泛起了一丝湿意,一直漫到眼眶里。
陆慈看着眼前的朝阳,逆光让她的脑袋有些眩晕,她不甘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找郯子仪!”
季尤什么也没有说,然而陆慈清楚,眼下二人身处郯国境内,驷君远在莒都,甚至对此地之事一无所知。
要说唯一的生机除了郯子仪,别无他选。
一瞬间,陆慈心中对驷君生出了极大的怨怼,若是他没有执意送走自己,又如何会在这里遇见延况,如今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可是在极度的怨愤过后,却变成了极度的想念,此刻的她是如此的无助,若有他在,若有他在……
这时,季尤忽然喊了一声:“跑!”
这一声喊对于正在奔袭的二人来说毫无意义,但是陆慈知道这是一个信号。
季尤话音一落,人已经返身冲了回去,陆慈慌乱之中回头去看。
只见那人手执长剑,转身之间带动的衣袂宛如疾风中翻飞的蝴蝶。
匆忙之间只来得及看这一眼,陆慈不敢稍作停留。
季尤执意如此,她若是此时任性留下来,那就是两个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她迎着眼前的朝阳,像一只飞蛾见了灯火,不顾一切地朝前飞奔,身后是刀剑相击的金铁之声,偶有忍痛的闷哼和惨叫从不同的人口中发出。
陆慈来不及去细细分辨这声音,季尤以一人去拖住追兵,追来的足有十余人,他一个人只勉强拦住半数,还有四人直接朝着陆慈追了过来。
陆慈没命地往前飞奔,她觉得自己简直要把这一年的路跑完了,身后的追兵让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附骨之蛆。
陆慈不清楚自己跑了多远,季尤那处的打斗声早已听不见,耳边只有鼓膜震鸣的声音,嘶呜难耐,一直响到脑袋里。
眼前除了乱离的光线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感觉自己真的到极限了。
就这样了吧?她想。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慢了下来,直到再也走不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她很想回头看一看季尤如何,可最终发现连转动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
士兵们很快赶了上来,围住了陆慈。
“还挺能跑!”追上来的士兵拔剑指着陆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另一人小声说道:“杀不杀?”
“将军不是说格杀勿论么?”
“这……”其中一人是认识陆慈的,陆慈还给他治过病,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道:“那就杀吧!”
陆慈像一滩泥一样躺在地上,听着这几人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心里竟觉得平静异常。
此时她唯一的想法,只是希望这些人下手能利落点,毕竟她多少还是有些怕疼的。
到时候指不定还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呢,一切说不定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此间事了这梦便也醒了,什么亡国公子,什么诸国征伐,什么海誓山盟,统统与她无关,她只是陆老爷子那不成器的徒弟罢了。
陆慈脑中想着这些走马灯般的事情,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高高扬起的剑刃。
那锋利的刀刃在晨辉中泛着暖色的光泽,很难想象下一秒它就要染上血色。
随着噗的一声响,陆慈感到有温热的血溅落在脸上,她有些迟钝地想去感受伤在身上哪一处,半晌才意识到那刀根本没有落到身上。
这时才看见那血是从眼前这人胸膛里溅出来的,一支箭矢从他的胸膛上透出来。
他高高举着长刀迟迟没有动作,整个人似乎正在对胸口上那支箭头感到不解。
其余的三人吓了一跳,纷纷朝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朝霞的辉光之下,一队人马奔袭而来,为首一人正手执长弓,那支箭正是他所射。
这群忽然出现的人来路不明,直奔此地而来,士兵们饶是脑子转的再慢也意识到来者不善了。
眼见着对方人多势众,延况手下的士兵们拔腿便跑。
可是人家直接骑着马来的,这些士兵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他们很快就被追上。
对方也不跟他们打商量,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刀,一瞬间全被撂倒了。
陆慈缓过力气坐起来,看着眼前突变的局势有些懵然,那群突然出现的骑兵直接从她身旁飞驰而过,目标直指那几个士兵。
是友非敌?这些人是谁?
很快陆慈就知道了答案。
正当她在发懵之时,眼前光线突然一暗,一双银线绣的长靴出现在视线中,她下意识地抬头,逆着光眯眼愣愣地看了来人好久。
“尚……意?”陆慈看着面前出现的人,那张极俊美的脸在晨曦中显得那样的不真实,她只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没事吧?”尚意一手执着一只弓,原来方才那救命的一箭就是他射的。
他仔细看了陆慈几眼,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又,伸出手道:“来,起来,我带你回去。”
陆慈看着眼前根根修长的手指,沮丧道:“我脚软,没力气站了。”
尚意噎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正准备说话,就听陆慈“哎呀!”一声,立马问道:“怎么了?”
陆慈看着尚意,指着身后的方向,急切道:“季尤!季尤还在那边,他……他一个人顶不住,你救救他!”
尚意跟驷君多少打过交道,季尤他也是认识的,此时听陆慈颠三倒四地话,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了看那个方向,安慰道:“医慈莫慌,同来的儿郎们都是好手,他们已经赶过去了。”
陆慈稍稍安心一点,尚意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缓力气。
陆慈颤着手揉着酸软的双腿,问尚意:“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此时早已经是郯国的国君,一国之君为何会出现在这种边远之地,这太不合常理。
尚意看着陆慈的脸,说道:“公子延况逃出郕国以后,杳无踪迹,多日以来各方都在查探他的下落,就在五日前,我接到密报,说他竟在我郯地,这才亲自赶来,不成想竟遇到了你。”
陆慈疲惫地笑笑,转而又肃然道:“对了,延况在还有一支残部藏在山中,你们这么些个人恐怕不够。”
尚意立马问道:“你可知有多少人?”
“大概三百左右吧,那边有处山谷,他们就藏在那里。”陆慈回忆道。
尚意神色稍霁道:“既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倒不妨事。”
说着就遣了身边的随从交代一番,那随从领了命令很快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陆慈这才知道,尚意带来的根本不只方才看见的那些人,他还有整整一支军队停留在不远处那座边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