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披着顾州白的披风坐在座位上，手里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手枪，尽管面色疲惫，眉眼间却是毫不收敛的冷意，对着周勉微抬了下巴，示意他后退的同时自己也下了车，靠着车门站定，半笑不笑的的盯着周勉，语气轻且慢：“周副官，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周勉从未见过这样状态下的舒意，只觉着那副笑脸之下的微笑讯号十足。
看着近在矩尺的枪口，只能无奈的举起双手以示诚意，后退了几步，深深地叹了口气：“夫人，我也是......听命行事。”
“我当然知道你是听命行事”，舒意慢悠悠的抬眸，持枪的手丝毫不动，眼里的笑意却一寸寸的冷了下去，语气平静：“所以，是顾州白授意把我迷晕了带来上海，再直接把我送上到美国的船？”
“是，去码头的车子已经备好了，还请夫人移步。”周勉沉声回答，脑袋嗡嗡作响。
是他大意了！眼前的舒小姐可不再是五年前任人拿捏的小戏子，而是能够带着顾州白从枪林弹雨逃出来的“顾夫人”。
而且这“顾夫人”这么多年，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
现在闹的这场面，怎么收场，还真是个麻烦事儿。
“我要是不去呢？”舒意的视线直直的盯着周勉，短促的笑了一声：“我说过吧，我不去M国，真以为你能把我绑上船去？”
周勉沉声片刻，面色带了为难：“现在国内的局势紧张，去国外避难才是最好的选择，司令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还请夫人您....”SG
“行了”舒意的语气带了不耐烦：“我知道现在是什么国情，你们可以去战场，我就算是上不了前线，也没必要现在躲出国。”
周勉被抵的无言以对，但军令如山，眼下也没时间再解释了！
周勉着急上前了两步：“既然夫人不配合，属下只能以下犯上了”。
威胁我？舒意眉毛一挑，微微抬了抬手，十足标准的射击姿势，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响，子弹破空而出，贴着周勉的脖颈擦出一道血痕，深深地扎进他身后的一面墙壁，枪响声在寂静的停车场瞬间炸开。
周勉浑身僵硬的停在原地，感受到脖颈间一闪而过的刺痛，直至耳边的枪声散去，才逐渐找回了意识。
他抬手擦了下脖颈间的伤痕，看着指尖的鲜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好半天才大笑出声：“早听司令说过“夫人”的枪法不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过奖了”，舒意没有收回手里的枪，而是无奈的偏着脑袋笑了笑，用肯定的语气强调：“周副官，做什么选择，我自有安排。”
周勉沉默片刻，主动上前用胸口抵住了舒意手上的枪口：“军命难违！去M国的船一天只有一班，今天的船两小时后就会启动，还请夫人体谅司令的良苦用心”。
“你在威胁我？”舒意缓慢的抬眸，清亮的眼神带了冷意，抵住周勉的枪口微微用力：“让开！别让我说第二次！”
.........
“小姐！你....你们...”小桃听见枪声急忙赶了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手上的行李箱直接掉在了地上。
舒意和周勉转身看见小桃，皆是一愣。
等舒意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桃已经把周勉挡在了身后，用自己的单薄的胸膛挡住了枪口，连声音都带着颤抖：“小姐....别这样。”
舒意看着两人的动作，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连周身的空气都变得阴郁。颤抖着唇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连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瞒我？”她醒来之后做了无数的设想，却没有想到她最信任的人，连小桃也参与其中。
难怪自己昏睡了这么久！
“我..”小桃第一次被舒意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训斥，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双手紧张的搅在一起，好半天才艰难的开口：“我...我们也是担心你，以现在局势，你只有去国外待着才是最安全的，就算您不在乎生死想要陪在顾司令的身边，可是你怀孕了，我们必须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孩子....
舒意浑身一震，瞳孔猛的紧缩......
.......
舒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坐上的那辆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码头。
只是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正值战乱的时候，去M国的船票已经炒到了天价，而在码头的众人，脸上无一不是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奔赴。
似乎连空气中都带着庆祝的味道～
窗外走过一家三口，身形高大的爸爸牵着穿着旗袍的妈妈，怀里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女儿，提着行李箱满脸笑意的向着船口走去。
舒意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右手不自觉的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
只是突然想起了，某天晚上，顾州白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那就生个女儿好了”。
想到这里，舒意的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她不怕陪着顾州白上战场，哪怕知道自己没有命回来，可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小生命，舒意犹豫了。
孰轻孰重，谁也说不清。
难怪！难怪顾州白对自己小心翼翼，难怪前段时间大家都如此反常！
是她太迟钝了，她早该发现的。
.........
周勉把所有的行李安排人带上了船，回到车边的时候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小桃。
小丫头似乎很是不安，看向周勉的眼神都带着慌张。
“怎么了？”周勉靠近几步拉住了小桃的双手，语气温和：“别怕，船上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等你们上了船，会有安排好的工作人员来接待你们，M国那边有“霍夫人”在，她会直接你们下船。”说到这里，周勉停顿了片刻，无奈的笑了笑，把随身的一把黑色手枪塞到小桃手里，轻声嘱咐：“船上人多眼杂，这把枪是我当副官的第一年，司令送给我的，跟了我快十年，也算是我的幸运物，你把它带在身边，必要的时候，用来防身，明白了吗？”
小桃看着那把黑色的手枪，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周勉叹了口气，主动把手枪放进了小桃随身的小箱子，脸色有些不自然，有些傻气的抓了抓头发：“说起来也怕你笑话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遇到动心的女孩子，不知道怎么相处，也没能送你个像样的礼物，这把枪你先拿着，等以后.....有机会把该有的东西都补给你”。
小桃一直是很坚强的性子，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完这番话。满心的委屈怎么也止不住，再次看向周勉的眼眶已盈满泪水。
周勉不是个感性的人，却在这种时候第一次感受到了鼻子发酸，忍不住把人紧紧的抱进怀里，嘴唇贴近小桃的耳边：“没事儿的，在M国照顾好自己，乖乖等着我，到时候我和司令一起去接你们回来。”
.......
交代完注意事项，周勉带着几名穿着便衣的卫兵，把舒意和小桃送上了船。
舒意出奇的冷静，安静的跟着卫兵上了船，只是在路过周勉身边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抱歉，周副官，今天的事情是我唐突了”。
...........
一阵鸣笛声响起，船缓缓开动...舒意站在船板，看着码头越来越小的人影，头也不回的进了船舱。
舒意和小桃住的屋子是整个船上最大的套房，有一个会客厅，和两间独立的睡房，房间内的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小桃站在会客厅，放下行李有些紧张的看着舒意，只觉得她冷静的有些反常。
舒意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没事儿，只是有些困，你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
锁上房门，舒意抱着那件绿色的斗篷来到窗前。
船舱外传来的一阵阵欢呼的庆祝声，甚至在甲板举行了小型舞会，舒意看着越来越暗的海面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港口，脑海里闪过港口一家三口背影，突然捂着脸崩溃的痛哭出声。
内心的绝望和无力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
战争有多久呢？三年？五年？还是八年？
又有谁能保证自己可以从这场乱世中脱身而出？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舒意突然意识到，如果某一天顾州白死在战场上，那肚子里的这个未成形小生命，就是她倾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希望。
第102章 战事沦陷
四个月后.....
国内的战事越发的白热化，江城的那场仗虽然取得了胜利，但顾州白手里的士兵已是死伤过半。
全国沦陷范围逐步扩散....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R本人将大量的兵力入驻进上海租界，再看着华中、南京城沦陷，屠杀民众无数。
各地战事吃紧，全国陷入水深火热之际，有更多的学生加入了示威游行的志愿者队伍，呼吁“全面抗R”、组织捐钱捐物资，为前线作战的士兵提供更多的后勤保障，更有学生直接报名参军，放弃未完成的学业上了战场。
顾州白的兵力历经江城的一战，只剩余不到六万人，可尽管在弹药、粮食都紧缺的情况下，也没有选择退回江城休整，而是第一时间带着剩下的兵力赶去了最紧急的前线支援。
国家大义在前，个人生死必将置之度外。
顾州白中途中了好几次埋伏，最严重的一次是被榴弹直接击中了车子，好在跳车及时，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几名军医不分昼夜的守了他好几个通宵，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等到顾州白能够下床的走动，立刻带着几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除了苍白的脸色，顾州白从未在自己的士兵面前展露一丝的脆弱，永远是气宇轩昂的气势，带着剩下的兵力边走边打，还真就杀出了一条血路抵达了前线。
可这段时间的天气太过恶劣，十年难遇的暴雪天，别说是打仗，就是走出十来米远也是困难的，顾州白带着兵刚打了一个月，就不得已停战了好几天。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战事的最中央，面临三面围攻，周围的百姓早已撤离，战士们在驻地安营扎寨，挤在一起面对寒冬，粮食不够，就自发的组织打野、下河捕鱼，可即便是这样，关于过冬的补给和弹药的不足，还是让几万人士兵面临着生存难题。
指挥帐篷里烧着火盆，卫兵对着顾州白行了个端正的军礼，一脸严肃的汇报着电报内容：“司令！上面已经派了粮食和弹药送往我方，但被大雪的天气耽搁了路程，至少还得七八天才到，目前我们的粮食储备，还能坚持四十来天，就是弹药.....比较紧张,万一在这期间开战，只怕.....占不了上风”。
顾州白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单手疲惫的揉着太阳穴：“知道了，下去吧。”
卫兵又行了个端正的军礼，把手上的电报内容放在桌上，转身出了帐篷。
顾州白看着桌子上的地形图，眼皮剧烈的跳了几下，左手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用钢笔在地图圈出了好几个点。
现在各地战事吃紧，枪支弹药全国也都不够用，再这么等下去，迟早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天，他不能原地待毙，必须早做准备！出其不意，指不定有意外之喜。
周勉突然进了帐篷，脸色有些奇怪的向着顾州白汇报：“司令，陆盛明，陆先生来了，说要见您，还带着两队车队”。
陆盛明？
顾州白疑惑的挑了挑眉，单手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些：“让他进来”。
自从上次的袭击事件之后，顾州白也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陆盛明了，一来是两人本就没什么交集，二来是想到舒意离开的那五年和陆盛明走的很近，顾州白就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撒，好几次拒绝了舒意要回上海看看的请求。
更何况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抱舒意，想到这里，顾州白的眉头不自觉皱紧，这笔账他甚至还来不及和陆盛明算。
陆盛明依旧穿着一身时髦的黑色西装，身上搭着一件裘皮的斗篷，肩膀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就算是在这样严寒的天气下，也不忘把头发向上梳的一丝不苟，只是脸上少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是难得的正经神色。
褪下身上的斗篷，陆盛明对着顾州白点了点头，是十足尊敬的语气：“顾司令，好久不见！”
顾州白的脸色平淡，未做回复，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周勉为了缓解尴尬，主动的上前了两步：“不知陆先生此次赶来前线，是有何事？”
陆盛明以前是看不上顾州白的，他世代行商，总觉着那些军阀头子就是仗着手里的那点儿兵权，在全国行事跋扈，但经过江城的战役之后，陆盛明对顾州白早已改观。
眼前的男人，凭一己之力带着部队击破了远多于自己人数的日军，没有回到江城占地为王，没有趁着乱世携带着巨额的财富远逃国外，而是一头扎进了最危险的前线保家卫国，这股魄力，足以得到所有人的尊敬。
想到这里，陆盛明主动上前了几步，把怀里的一张清单放在了桌子上：“来送东西，三万件棉衣、十车的粮食、罐头、还有十几车的枪支弹药和榴弹，和一车的消炎药。”说到这里，陆盛明停顿了一下，脸上溢出一抹苦笑：“可惜我的队伍太大，路上被抢了不少东西，不过弹药保住了，现在前线吃紧，这些东西，应该能让你们撑一段时间。”
此话一出，帐篷里的众人皆是一震！
没了棉衣，大家可以忍忍、没了粮食，大不了吃雪啃树皮。
可十车的枪支弹药！无疑是在这刺骨雪天点燃了无数希望的火把，而消炎药，在乱世堪比黄金！有了它，就能保住无数受伤战士的命！
来不及多言，陆盛明带着顾州白和周勉出了帐篷，向着不远处的一处空地走去。
驻地外的空里处停着十几辆汽车，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惊喜的神色，纷纷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着什么，看见顾州白出来，自觉的退到一边让出一条道路。
几人走近空地，看着整整齐齐停放的几十辆汽车，连顾州白也惊讶抬了抬眼皮，这么大的阵仗，究竟是怎么带来的。
陆盛明对着身边的侍从说了什么，立刻有人爬上了车子掀开了覆盖在车上的篷布。
几十辆车的篷布打开，士兵上前帮着把一箱箱的东西往下搬，箱子摊在地上打开，立刻引的众人一阵阵的惊呼声：“是枪！！”
“弹药！！”
“棉衣还有罐头！”
这段时间大家节衣缩食，又要面对极寒的天气，眼前的这些东西，对于在前线坚守多日的士兵来说，简直就是注入了一股兴奋剂！
...........
室外欢呼的卫兵忙着卸货....
周勉安排后勤备好了饭菜，带着顾州白和陆盛明回到了帐篷，感谢的话无以言表，周勉激动的端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率先对着陆盛明敬了三杯酒，又让后厨添了好些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