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呼人也就罢了,摆一袋这么多的金叶子也就罢了,说是她想学,这是何意思?
这跟她主动拉下脸来说要加入他们,有何分别?
“没办法,不这么说,他们不来玩。”李怀叙悄悄附在她耳边,宽慰道,“王妃就委屈委屈,其实他们都知道,是本王手痒,还想再玩两把,王妃你不过是个幌子,他们不会在意的。”
他这话说的……公孙遥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形,当真很想摆出一副不是自己想要他们回来玩的样子。
心底里却又默默祈祷,快来几个人吧,既然今日脸都已经丢了,那叶子牌便是无论如何也得学上一学的。
而原本被她吓跑的一群人,因为看到那打开的一袋子金叶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又陆陆续续摸了回来,一个个谄媚着笑脸,分外殷勤道:
“王妃早说嘛,想学叶子牌,那还不简单,我等今日必定将王妃教会,保管叫您出神入化!”
公孙遥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对这群人见钱眼开的性子,总算是了解了一些。
明明各个也都是出身不算很低的世家子弟,她想,她实在是想不通,怎么能一个比一个更加贪财。
不过她想不通归想不通,李怀叙好不容易重新为她组起来的局,还是要玩的。
她是真的不怎么会玩叶子牌,上回顺德赌坊见李怀叙玩过两回,适才又见他玩过一回,这便是她关于叶子牌所有的印象了。
从前倒是也见那些世家贵女们在宴会上凑在一起玩过,但她没兴趣凑那热闹,自然便也没主动去看过。
在牌局开始前,她先行看了看李怀叙,显然是要他手把手教自己的意思。
李怀叙十分了然,直接搬着凳子与她挨得极近,一手揽在她肩膀上,一手搭在桌子上,等着抽牌。
这姿势极为亲密,不仅公孙遥自己觉得怪怪的,不过片刻,周遭一群人也都纷纷向他们投去怪异的注视目光。
不过大多都是只敢小心翼翼地瞅着,不敢真的光明正大地瞧。
堂堂一个王爷,光天化日下搂着自己的王妃,亲自教她赌钱玩牌,放在其他人身上,是有些离奇的;但放在李怀叙身上,倒好像也说的过去。
他们不再在意,一个个又专心投入到赌局当中,唯独剩下公孙遥自己,对着紧贴在自己身侧的李怀叙,时不时就得回头张望一下。
他实在贴得太近了,叫她无论做什么都有些不自在。
在这样的心不在焉下,即便有李怀叙帮她,她的第一局也很快便输了。
一把送出去六张金叶子,她有些肉疼。
但是没事,下一把总能赢回来。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看李怀叙,要专心在牌局上。
就这样,又过了一局,还是输。
她有些气恼了,回头质问李怀叙:“你是不是压根不会教人?”
“冤枉!”李怀叙嚷嚷道,“难道不是王妃总爱回头看我吗?”
“我!”公孙遥莫名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之后,才恢复好神情,又怒瞪着李怀叙:“你再说一遍,是我的错吗?”
“是……”
他不敢再瞎说,仔细思量过后,默默低下尊贵的头颅。
“是本王的错,本王不会教人,叫王妃输惨了。”
公孙遥这才稍稍缓和了些情绪,似宽宏大量一般,撞了撞他的胳膊:“行,那你接下来好好教,若是再教不好,我就要请表兄来教我了。”
说罢,她还真的将目光投向了边上看热闹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程尽春。
一瞬间,程尽春只觉得自己如芒刺背。
还是被最亲近之人,目光扫射。
他心虚地看了眼李怀叙,讪讪僵笑,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要抢他主位之意思。
李怀叙却还是危险地眯了眼,如同宣示主权般的,将凳子搬的还想要离公孙遥再近一点。
却被她嫌弃地推了推。
“就是你适才离我太近了,我才总是输的,你这回离得远一些。”她告诫道。
这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生得有多么好看吗?她别过脸之后,又在心底里气呼呼地想,离得这么近,叫她如何能专心牌局?
何况,她对他……
他如今离得太近,实在是不好的。
她一本正经地坐直自己的身子,再次全身心投入到新一轮的牌局当中。
而李怀叙听她的话,不远不近地教着,总算也在这一局才觉得,自己的娘子于此道上,也不是蠢笨到无可救药。
再剩两回合,约莫着再剩两回合,她就能赢!
望着眼前的局势,公孙遥心下里暗暗祈祷,目光已经锁定了那几片势在必得的金叶子。
“不好了不好了!”可是蝉月行色匆匆地赶来,瞬间便将她屏息良久的情绪彻底打碎。
“发生何事?”公孙遥心思几乎都还在牌局上,难得抽出一点空闲问她。
蝉月大喘着气,道:“陛,陛下,还有,还有大皇子,一道来王府了!!!”
第五十二章
◎你欠骂吗?◎
公孙遥和李怀叙急匆匆赶到前厅的时候, 皇帝已经坐在上首吃了小半盏今年新到的雨前龙井。
大皇子李怀宸坐在他的左手边,如往常一样, 噙着春风和煦的笑容。
“人都走了?”冷眼瞧着他们俩过来, 皇帝鼻腔里冷冷地呵斥了一声,神情严峻。
公孙遥和李怀叙二话不说,立马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父皇, 儿臣错了。”李怀叙率先道。
“父皇, 儿臣也错了。”公孙遥紧接着道。
“错?你们俩倒是还知道错。”皇帝实在老态龙钟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若是真的知道错, 还会有今日这一出?”他不客气地问道。
跪在地上的二人只能双双硬着头皮,无话可说。
“一个堂堂的王爷,一个堂堂的王妃, 自己在家中遛狗逗鸟也就罢了,被禁足了居然还敢召集人上门来聚众玩乐, 到底是朕待你们太宽容了!”
皇帝咬牙切齿, 道:“你们夫妇二人, 自即日起,就一块儿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 一个月不许再出门!”
“若是其间再叫朕知道, 有什么混不吝的上门来与你们玩乐,朕一定亲自将他请进宫去, 叫他在居正殿前好好闲玩!”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咬的极为用力,既透露着对李怀叙此番行径的忍无可忍,更多的, 却又是对他怒其不争, 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没有哪个父亲, 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自甘堕落。
何况他是皇帝。
他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对小夫妻,眸光在李怀叙身上驻足够了,又开始逐渐转移到公孙遥身上。
公孙遥正在懊悔,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居然答应了李怀叙要喊人上门来玩。
这下好了,不仅禁足的时日翻了倍,原本皇帝还没有明确表示她也得禁足的,这回是直接了当地定下结论了。
她欲哭无泪,垂着头丧着气,又想要安慰自己,好歹不是别的什么严重的惩罚,却在下一瞬,听见皇帝喊响了自己的名讳——
“皇后素来与朕夸赞,说公孙家的女儿,是长安城诸多女子中的表率,温柔娴静,知书达礼,朕这才为你和老九赐婚。没成想今日一瞧,还真是好一个温柔娴静,知书达礼啊!”
他这是在,讥讽于她?
公孙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往日里从未将什么公孙家姑娘的名声当回过事,这一回,听皇帝这么说着,却竟然觉得自己格外羞耻。
她听着那冰冷到极致的帝王语调,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心下里有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今日是儿臣叫父皇失望了……”她只能垂着眼眸,遮住自己快要藏不住的羞愧。
细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眼角处,是不知何时酝酿好的滚烫泪珠。
“王妃没有错,父皇何故讥讽于她?”
可还没等她的泪珠滚落,她就听见李怀叙这般道。
旋即,又不等皇帝说话,原本还是与她并肩跪着的人,已经兀自膝行了两步,直接大半个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父皇,今日一切都是儿臣之主意,人是我叫来的,局也是我组的,从头至尾,都不干王妃之事,父皇好端端的放着我不骂,训斥王妃做何?”
“你还欠骂吗?”
公孙遥骤然抖了抖身形,没想到这对父子的对话,竟会如此邪乎。
听着皇帝脱口而出的怒骂,她眼角的泪水,居然就这样生生地被逼回去了。
是啊,李怀叙还欠骂吗?
不欠。
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他。
他明明是为了她才顶撞皇帝,可她此时此刻,除了当真一点也不想哭了之外,反倒有点想笑。
想要笑话他。
她心绪复杂,只能一边忍着笑意,一边忍着哭意,听皇帝又继续道:“从小到大,若能把你骂醒,朕早就把你给骂醒了!你瞧瞧你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如今,你大皇兄,三皇兄,四皇兄,就连比你小的老十,都比你有出息不知道多少!你还半点不知道羞愧,被禁足在家中,居然还有脸想要同寻常一样吃喝玩乐!”
“你是有错,且是最大的错,跑不了,但你这王妃,也不是个能够独善其身的!你敢说,你做的这些事情,她从始至终都不知情?”
这话公孙遥自己是不敢说的。
她悄悄地抬头瞥一眼李怀叙。
很好,他也不敢。
“既然不敢说不知情,那身为你的王妃,不对你这等行为进行规劝,她便就已经是失职,自然也是得罚!”
话说的倒是有理有据,公孙遥自己也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可李怀叙还想要诡辩一番:“可是父皇如何得知王妃并未对儿臣进行规劝呢?王妃其实早就已经劝过儿臣了,是儿臣自己执迷不悟,她劝不动……”
“你问问你自己的好王妃,你说的这些话,她信吗?”
皇帝似乎是已经懒得再听他掰扯了,直接大手一扬,又将凛冽的目光注视到了公孙遥身上。
公孙遥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知道自己不该信。
“今日的确是儿臣未尽到该有的规劝,父皇所言,儿臣皆认。”她只能道。
“哼。”
宛如是终于吵赢了一场架,皇帝终于能够舒坦地靠在椅背上,朝跪在地上的小儿子挑起一抹身为胜利者的笑容。
自家的王妃都已经缴械投降,那李怀叙还能有什么话说?
他无奈地看了看公孙遥,无奈地摇了摇头,满眼尽带着失望。
待到皇帝带着辰王终于从他们家离去,公孙遥才逮着机会问:“你方才那是何神情?”
“自然是想要替王妃你据理力争,结果王妃你并不领情的神情。”李怀叙理直气壮道,“这下好了,咱们不仅乐子还没玩够,又得加一倍的禁足时日,是彻底与外头失去了联系。”
“你还好意思说?”公孙遥戳戳他的臂膀,“此事怪谁?”
“怪我,怪我。”李怀叙很懂地揽下全部罪责,扶着她一同坐在廊下的石阶上。
“不过真是奇怪。”他摸着下巴道,“明明从前禁足,父皇从未真正理会过我,更别提会亲自上门来看我,今日这般来的叫人措不及防的,还是头一回。”
“你不是都瞧见了吗?”公孙遥不以为意,“他身边,跟着你的皇长兄呢。”
“你是说,是大皇兄领他来的?大皇兄想要害我?”
公孙遥闻言,与他眨着眼睛对视了片刻,不明白他语气中微微带有的诧异,是哪里冒出来的。
“你大皇兄想要害你,很难理解吗?”
原本李怀叙该说的确很难理解的,毕竟他大皇兄对外可一直表现的是个如玉君子,人畜无害。
可是经历了昨日早朝那件事过后,他觉得自己应该答:“不难理解。”
他揽着公孙遥,将昨日早朝之事与她详细叙述了一番。
公孙遥咋舌:“你是说,你大皇兄其实从昨日早朝时便隐隐有要害你的意思?”
李怀叙这回谨慎道:“不确定……”
“这还有何好不确定的?”公孙遥自诩自己向来恩怨看得很清楚。
他李怀宸这么明晃晃地想要把此番地下赌庄被掀一事的功劳全部堆到李怀叙的头上,不就是想要害他吗?
谁都知道此番事情有归远侯府一力担下,宁王和萧贵妃不可能就这样倒了,他居然还这么做,只能是恶意为之了。
“还有这回,他带着你父皇过来,摆明了就是想要针对你。”公孙遥道,“你之前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大皇兄?”
“怎么可能?”李怀叙瞪大了眼睛道,“我向来与大皇兄还有皇后娘娘关系好得很,你们公孙家的姑娘,还是皇后娘娘特地向父皇举荐给我的呢!”
原来这门亲事是皇后举荐的?
公孙遥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万恶的根源。
可惜此时此刻,根源倒不是那么打紧了。
既然李怀叙与皇后还有大皇子都并无过节,那大皇子究竟为何非要针对他?
皇后,皇后……
想起自己与皇后唯一的那场交集,公孙遥觉得自己忽而间明白了什么。
大皇子最大的敌人是三皇子,这事短期内不会变。可是李怀叙也封王了,他也是有可能当皇帝的。当初他封王时,皇后手上青筋握得都快暴起了,俨然并不是真正替他高兴的。
所以,如若此番依靠赌坊大创宁王的同时,又能伤到李怀叙,那大皇子,岂不是都不用自己下场,便能直接一石二鸟,坐享渔翁之利?
思及此处,公孙遥突然抓住李怀叙的手:“你有没有想过,你大皇兄是如何知晓我们找了人来王府玩乐的?”
“或许是表兄喊人时,动静闹得太大了吧。”李怀叙瞎想道。
“又或许,是你平日里交好的这一群人里,有他的耳目。”公孙遥直接为他点醒另一种可能。
随即,她便觉得自己宛若打通了任督二脉,精神奕奕地摇着李怀叙的肩膀,问:
“你之前说,那个输钱的地下赌庄是有人带你去的,那个人是谁,今日可也有来咱们府上?”
作者有话说:
迢迢:废物,还得是靠我来抓奸细~
老九:我其实全都知道,但是我不说,我得让她再玩一会儿~
第五十三章
◎喝一坛女儿红◎
公诉遥的话, 李怀叙想了很久。
直至这夜上榻,他一手枕着自己的脑袋, 一手揽着公孙遥在怀里, 还是有些不敢轻易相信。
“那是苏太傅家的孙子,小时候还进宫做过我的伴读……”
“你的那些个皇兄,哪一个不是跟你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你们还是血浓于水的亲手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