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为期守在她们的屋外,就摆明了自己是不会上来的。
只是猜到归猜到,她一样会为他害怕,会为他担心。
她担心他受伤,担心他打不过别人,担心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他会带着一身的鲜血,那样,她觉得自己也许会同蝉月一样,忍不住当场哭出来。
其实现下她便已经被蝉月感染着,有点想要哭泣了。
究竟凭什么,明明他们都已经离开京城了,那些人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们,还是不肯还他们一个想要的安宁?
在外头的兵器声没有彻底下去之前,她一整颗心都是悬在半空的,不敢轻易放下。
屋外的每一点动静,都足够叫她惊心动魄。
好不容易捱到声音渐渐消失,时辰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天一夜。
为期来为她们打开门,公孙遥第一个冲了出去,想要在楼下一片混乱的血海中找到李怀叙。
“李怀叙?”
可她高估了自己,趴在栏杆上俯瞰见楼下场景的刹那,她便觉得恶心想吐。
入目满是触目惊心的鲜血,仿佛还泛着腾腾热气,她一下便将眼睛捂上了。
她心惊胆战地在指缝间寻找着李怀叙的身影,地上躺的倒的,多半似乎都是想要刺杀他们的人,还有那几条纯黑的猎犬,也有不少倒在了血泊当中,身上带着一道道明显的血痕。
她慢慢颤抖着身体看着,正着急怎么没见到李怀叙的时候,一边肩膀突然被人轻松地点了一下。
她看见那张依旧英俊的脸庞,带着轻松又明朗的笑意,放大在自己眼前。
“娘子上哪找我呢?”
“你……”公孙遥刹那间泪水真的涌了出来,激动和欣喜满溢,急着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她听见了李怀叙的一声闷哼。
她立马又将他松开。
“你受伤了?”
她去摸他的手臂上下,不需多花一点功夫便找到了他被刀剑划伤的一边胳膊。
“李怀叙!”她差点没吓到晕厥。
尚未处理的伤口还在不断汩汩冒着鲜血,她随便一抹,便沾了满手,只是因为他的衣裳是浓重的群青,所以她一时居然没看见那点血色。
公孙遥急忙要带他回船上喊随行的郎中,李怀叙却只是扣住她的手腕。
“咱们如今,摆明了是被人盯上了,行船大抵已经不安全了,走陆路。”
是,原先计划好的水路已经不能走了。既然有人在这个渡口埋伏等着他们,那谁知道,下一个渡口,会不会一样也有人正等着他们去送上人头呢。
“好,我叫人去把船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再叫人去买马车,咱们走陆路。”
她很快便做下决定,正要去忙活,却又被李怀叙抓住手腕。
他虚弱地靠在公孙遥的肩上:“这些事情喊为期去就行了,本王如今好难受,娘子先陪我待会儿。”
他是懂得撒娇的。
知道自己如今受着伤,都不需多软磨硬泡,公孙遥便会彻底依了他。
“行。”她无奈地扶他先回了干净的卧房里头,听见为期在外头吩咐人处理尸体,还有去船上卸货。
这一次,他们似乎也损失了不少人,公孙遥想。
她方才看见楼下的血海里,躺着的有好几个都是眼熟的面孔。
她眉间愁云不展,实在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将自己和李怀叙赶尽杀绝。
郎中带着东西过来,为李怀叙包扎上药,蝉月和惠娘一直忙活着烧水拧帕子,寸步不离地在边上伺候。
待一切收拾结束,为期想办法买到了足够的马车回来后,已经是半下午。
一行人坐马车上路,打算先到就近的城郭中对付一晚,明日再正经上路。
夜间,郎中在睡前最后一次来为李怀叙上药。
李怀叙玩笑道:“这里过去扬州,走陆路比水路要快的多,应当不用两日就能到了。马上就该见到舅父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许久未见,还知不知道心疼心疼他外甥我。要不干脆就别叫本王恢复的太快,到时候见了舅父,也能理直气壮地叫他疼疼我。”
他话毕,一边完好的胳膊便遭了公孙遥用力的一拧。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她骂道。
李怀叙笑笑:“这不是玩笑么?”
“玩笑也不许!”公孙遥肃着脸道,“你最好明日便给我恢复好,不然我便再也不想同你住在一间屋子里了。”
“为何?”李怀叙终于正了正神色,“娘子总不能因为为夫胳膊受伤了不能抱你就嫌弃为夫唔唔……”
郎中还在,为期和长阙也还在,公孙遥到底不能让他说太多,只能瞪着他道:“总之,我才不要一个胳膊好不了的男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夫妻之间的拌嘴,郎中虽然已经见得多了,但每次也都还是需要花极为深厚的功力才忍住自己的笑意,认真办事。
何况这对小夫妻,还是自己的主子,一位堂堂的王爷,和他堂堂的王妃。
他摇了摇头,为李怀叙继续上药。
为期和长阙却都习以为常,双双觉得听不下去,开门先后走了出去。
“安排好了?”看见有属下过来,为期先一步低声询问道。
“安排好了,那群人都是专业的,后续他们说了,他们自己会收拾,就是累死了两条病狗,要我们多给点银子,好去安葬。”
为期无奈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屋里他的主子还在恬不知耻地逗弄他的妻子,要她为他着急,为他惊心受怕。
他叹了声气:“给便给吧,狗命也是命。”
作者有话说:
为期:我发誓我没有在一语双关,真的没有~
今天是导演&演技派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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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苦肉计◎
翌日上路, 贸然从水路变成陆路,公孙遥居然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不过她忙着要照顾受伤的李怀叙, 一路倒也没有什么功夫去抱怨。
待到一行人彻底进了扬州城, 正是这日的晌午时分。
盛夏的日头实在毒辣的很,两人即便是坐在马车里,其间放着冰块, 也挡不住四周灼灼的热意袭来, 像是要将人烤焦。
马车方驶进城门口,李怀叙便火急火燎地撩起帘子:“舅父可有派亲信来接本王了?”
很遗憾, 并没有。
他目光在人来人往的扬州城城门口巡视良久,也不曾见到有衣着像样的人候在城门边,是为了专门迎接他这位京城来的王爷而来的。
他放下帘子, 与公孙遥如意料之中地笑笑:“舅父就是这样,万事以百姓为先。他定是自己也刚到扬州不久, 平日里政务实在太过繁忙, 抽不出空来。无妨, 待本王亲自去衙门见他,他定是已经备下了好酒好菜, 为我们接风洗尘。”
真的吗?
公孙遥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很信。
马车复又缓缓驶动, 开始往扬州府衙的方向去。
李怀叙忍不住在马车中与她絮叨起自己少时与舅父的二三事。
“娘子别瞧本王如今是十分受长辈们的喜爱,那小时候, 本王受欢迎之程度,可是如今的十倍不止,不仅父皇钟爱将本王带在身边,舅父也是时常带我出去纵马逍遥, 游山玩水……”
在李怀叙记忆中, 自己小的时候, 舅父程恪还是京中的官员,因为自己唯一的亲妹妹诞下了皇帝近年来最为宠爱的一位皇子,晋封为淑妃,他也得以被皇帝看中,在京兆府担任起了至关重要的少尹一职。
然,程恪生来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不理党争,不赴宴会,永远只会埋头办事,不问繁华。
这样的性子,往好听了讲便是忠君为民,廉洁清正,往不好听了讲,便是不晓得变通,不够圆滑,是个榆木脑袋。
因为淑妃和儿子暂时的得势,当时京中想要拉拢程恪之人自然不在少数,他自己又任着京兆府的少尹一职,可谓是块相当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可他不论谁来相邀都通通拒绝,无论是显国公的国公爷,还是归远侯府的老侯爷,抑或是纪王、安王,愣是没有一个人能请的动他,愣是没有一个人,能从他的手底下,使点小动作,叫他为自己所用。
他们全吃了闭门羹。
这样的脾性,实在是没有人会喜欢,所以他当上京兆府的少尹没多久,便不断被人弹劾,说是办事不力,为官无能。
皇帝原本还不听,久而久之,便也觉得他这样的脾性不好为京兆府的少尹,遂将他贬为了长安县尉。
长安县尉,好歹也还是在京城。
李怀叙那段时候出皇宫,几乎全都是往舅父家跑,同自己的表哥程尽春一起疯玩,遇上舅父休沐的时候,便会被舅父带去京郊骑马射箭,看山高,看水阔。
可惜好景不长。
即便只是一个从八品下的县尉,也有人看他不爽。
李怀叙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八岁的时候,舅父收拾行囊,彻底离开了长安,踏上了他漫漫的外放之路。
“后来,我就极少见到舅父了。这些年,他去过邓州、许州、庐州、台州,有时候父皇似乎也是想要重新重用他的,也会将他召回京城,可是每次没过多久,他便又离开了,甚至走得更远。
到后来,他一路被外放到了闽州,约莫也是实在不能更远了,所以他便扎根在了闽州,一待便是三四年。表哥身为他的亲儿子,这三四年间都不曾见过他一次,更别说是我。”
所以他此番,是极为期待能见到舅父的,更是相信,舅父也是相当乐意见到他的。
“此番我下扬州,舅父定然十分想念我。”
随着马车停下,他信誓旦旦地又再次撩起帘子,看了眼外头威严赫赫的扬州府衙。
他不顾地面上热气正盛,神清气爽地自马车上下来,回身准确无误地接住公孙遥递出来的纤纤素手。
公孙遥下了马车,却见府衙前也并无人在专程等候,不禁心下起疑,默默扯了扯李怀叙的衣袖。
“你真的写信给舅父了吗?他真的准备好迎接我们了吗?”
“自然,我好歹是他唯一的亲外甥!”
李怀叙仍旧未觉得此事有何不妥,兴高采烈地牵着她上了衙门的台阶,问向边上守门的衙役:
“敢问官差小哥,如今晌午,刺史大人可在府中?”
衙役简单看了他一眼,态度微冷道:“不在。”
“……”
此时此刻,李怀叙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可他仍旧固执道:“那他可有留下什么吩咐,说今日若是有人来找他,要如何安排才好?”
衙役依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一天上门来找刺史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二十四桥,刺史从不曾有任何特殊的吩咐。”
“…………”
公孙遥见状,只得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往边上拉:“你是不是压根没有将信送到舅父手上?他压根不知道我们今日要来?”
“不可能啊。”李怀叙暗自嘀咕着,边安抚她边往回走。
“娘子再等等,再等等……”
他不信,自己今日到扬州,程恪居然会半点准备也没有,复又站回到衙役面前,道:“小哥,实不相瞒,在下是刺史大人的亲外甥,今日方到扬州,想要拜见拜见他老人家……”
“昨儿个还有个冒充是刺史侄子的上门来,你们别是一伙的吧?”衙役不耐烦道。
“………………”
李怀叙彻底失语,指着自己浑身上下:“我这身穿着,我娘子如此打扮,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们是刺史的亲戚吗?”
“我们新任的刺史廉洁清正、爱民如子是出了名的,你们这般打扮,是要骗鬼吗?赶紧走赶紧走!”
衙役已经对他们彻底感到不耐烦,只差抄起手边的长棍来赶人。
李怀叙忙护住公孙遥跑远了些。
两人站在衙门前,面面相觑。
“你说的好听,说舅父定会为我们接风洗尘的。”公孙遥瞥着他。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说不定舅父此时此刻正在何处忙碌,来不及顾上我们。”
他边猜测着,边又回头,去看守在门边上的另一位衙役。
“官差小哥?”他客气道。
“刺史不在府上。”
“我是想问问,刺史今日究竟去了哪里,下午可能回来?”
这衙役是比上一个脾气好一点的,微微看了他一眼,道:“实话告诉你们吧,别想着刺史了,前几日扬州连绵大雨,洛村的堤坝毁了,刺史连夜赶去救人,主持大局,至今都没回来呢。”
“原来如此!”李怀叙逐渐黯淡下去的神情登时又恢复了明亮。
“我就知道,能叫舅父将我抛下的,唯有百姓!”
他宛如终于找到了可以下去的台阶,执着公孙遥的手,带她真正走了下去。
“舅父总是这般,爱民如子,一个小小村落里的事,也需要亲力亲为才行,大雍有舅父这般的好官,实在是幸事一件啊。”
“那我们如今怎么办,需要赶去洛村看看,还是就在这里等着舅父?”
“娘子一路舟车劳顿,天气又热,实在是辛苦了,这样,咱们先在城中歇歇脚,明日再赶往洛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舅父的地方。”
“好。”
公孙遥也是这般想的。
倒不是她自己怕累,而是李怀叙的伤口。郎中给用了药之后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长时间颠簸,以及闷在炎热的地方,否则极容易复发难受。
所以他们这两日,既不敢叫马车跑得太快,又得在马车里备上足够的冰块。
若是又去洛村,一路山路颠簸,怕是于他伤口不好。
他们离开府衙,先行回了自己在扬州落脚的地方。
总算不是客栈,而是正儿八经的宅院。
公孙遥都不知李怀叙是何时置办的,这院子虽比不上他们在长安的王府大,但也绝对称不上小,足够他们夫妻二人带着惠娘蝉月以及一众丫鬟小厮护卫们住下。
而且,与长安的王府相比,眼前这院子俨然是正统的江南山水园林,每走一步都像漫步在水墨画中,假山与草木相宜,石桥与流水相得益彰,一步一景,一处一惊喜。
公孙遥跟着李怀叙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走到他们的小院。
依旧是月洞门进去,院中居然还有潺潺的流水和错落有致的小山石。
“咱们先在扬州住段时日,听闻此处的二十四桥,最负盛名,待会儿我便先带娘子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