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场景如同复制粘贴般在温溪眼前呈现。
视线流转,一眼便瞧见了沈母。
对方面容苍白憔悴半瘫在棺椁前面,眼睛因为流了太多泪,导致现在空洞麻木,就像失了灵魂的木偶人。
温溪心口一涩。
上一世她只顾着自己伤心,完全忽略了沈母的情况。
这时的姚曼青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后来的抑郁症恐怕也是从此埋下祸根,积苦成疾。
当时医院说安排人去国外学习,推荐她去,她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便同意了,一方面的原因也是想出去散散心,却错过了沈母的最佳治疗时间。
她回来后才听说,姚曼青曾经试过自杀,差点没能救回来。
虽然没能赶上救回沈遇周,但有机会救治姚曼青,她这次绝对不能错过了。
吐出积在心口的浊气,温溪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伯母。”
“妈。”
两道声音重叠,身侧忽然出现一黑色长裤。
温溪似有所感抬头,先是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青筋微微凸起,蔓延至手腕,继而如慢镜头般,往上,滑过胸膛,下骸,直至和一双漆黑的瞳孔对上。
他的眼狭长深邃,就似深不见底的黑洞,有一束明亮的光射过来,刺得她心肝俱颤。
安安静静的姚曼青突然有了动静,起身朝着来人遽地扬手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第三章 沈遇周和沈遇礼
姚曼青就像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渲泄口,胸膛微微起伏,因为用力整个手臂都在发抖,梗着嗓子问:“你还来干什么?”
这件事在上辈子根本就没有发生,温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皱眉去看沈遇礼。
他白皙的脸上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对不起,我来和我哥道歉。”
刚走到近处的沈父闻言一脸诧异。
连姚曼青一时也没能从他这句话里反应过来。
她这个二儿子,性子向来硬如顽石,哪怕被打出血来也不甘愿低头,更别提这句无比自然的对不起。
沈遇礼继续:“我为我之前说的话道歉,我不该那样说我哥,对不起,我是不想您太难过,才说了那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希望您不要生气,更不要为这件事烦心伤了身子。”
这番话说的无比诚恳,以至于温溪都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而且她隐隐有猜测沈遇礼说的是哪回事。
上一世,在沈遇周出事那天,沈遇礼就像陌生人一样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也正是因为这点温溪对他的印象更加不好。
心想感情再差,那也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怎么做到毫无波动的。
后来姚曼青整日以泪洗面,饭也不好好吃,她听说后便去沈家准备劝劝她,结果就听到了一段对话。
沈遇礼的声音冷到甚至显得有些凉薄:“为了他你有必要这样吗?你明明都知道他做的那些破事儿,他死有余辜。”
温溪还没仔细去深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姚曼青声嘶力竭的吼声:“滚!你给我滚!!”
沈遇礼转身便走,和门边的温溪擦肩而过。
姚曼青的骂声又从后面追上来:“当初就不该接你回来!早知道养在外面的回来教不好……”
彼时两人视线短暂交汇,温溪看到他眼里的冷然和灰败,心底涌出一股说不明的滋味。
尽管沈遇礼那段话确实刺激了姚曼青,也实属火上浇油了,但对方的话又何尝不是往他心里捅刀子。
从回忆里抽回,温溪再次瞧向沈遇礼。
他的眉眼与沈遇周很是相似,只不过他长年不爱笑,所以才显得人格外冷沉。
温溪看到他因为情绪波动反复滚动的喉结,在那上面有颗细小的痣,她以前就发现了,却从没有过多关注,这次随着呼吸的起伏,那颗痣也跟着喉结滑动。
沈遇礼声音低哑:“妈,我想来送送哥。”
姚曼青或许也是为他这张相似的脸,亦或被他突然的低头打动,眼里的冰霜被痛苦代替,撇过眼没再说话。
沈遇礼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温溪看着他的侧脸,眸光微微闪烁。
她以前先入为主的带着有色眼光看待沈遇礼,却忽略了,他其实也是可怜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姚曼青更偏爱沈遇周,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到大的,好歹不一样。
或许在姚曼青对沈遇周亲近慈爱的那些日子,在身侧的他也生出过羡慕之心呢。
大概是重活一世,加上沈遇礼最后对她的一护之恩,她开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审视这个人。
似乎,他也没她想的那么坏。
这段插曲过去,葬礼依旧要继续。
按照当地习俗,未结婚的男人横死在外是不能进家门的。
沈遇周车祸当场去世,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在外省,光手续和尸体托运问题就耽搁了不少时间,愣是耗费七八天才把沈遇周的骨灰带了回来,下葬完什么也没落下。
姚曼青又恢复了双目空洞麻木的样子,手却冷如冰,温溪紧紧攒着她的手,一直注意着她的情况。
在结束后,姚曼青双膝一软昏了过去。
温溪早有预料,出声安抚住慌乱的众人,说只是悲伤过度,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沈遇礼背着姚曼青回到车上,温溪跟上去照顾,只是在上车时却止了步。
他的这辆卡宴两年都没换,再看见她还真有点儿身临其境的恐慌。
在她的记忆里,那场车祸也不过才过去没多久,可这短短几小时发生的事,却仿佛真的已经离她有一世那么远了。
沈遇礼注意到她的犹豫,微偏头,询问:“是打车过来的吗?”
温溪被他那双眼看的不太敢对视:“嗯。”
“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温溪眨眨眼,开始怀疑,原来的沈遇礼这么体贴的吗?
沈遇礼没听到她的回答,又问了一句:“不走吗?”
她不再想,迈进车后座:“我请了一天假,等伯母醒了再回去吧。”
沈遇礼没再发表意见,进入车内,启动车子。
车行了有段距离,沈遇礼的声音又突兀响起:“温医生。”
“嗯?”温溪一顿:“怎么了?”
虽然这个称呼她经常听到,但在她的记忆里,这还真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
不是带着戏谑的温小姐,也不是字正腔圆的温溪,而是温和礼貌的温医生。
他担忧道:“我妈没事吧?”
“没事,回去后让她好好休息,不要让她再操劳费心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
他们很少有这种平静对话的时候,温溪敛眸:“不客气。”
一直回到沈家两人都再无交谈。
沈家的别墅不大,却温馨干净,家的味道很重,一楼是姚曼青他们的房间,二楼是沈遇周和沈遇礼的房间。
家里没佣人,姚曼青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做饭洗衣打扫都靠自己来。
温溪看着床上的姚曼青,想了想便准备打些热水帮她擦擦脸。
途径书房时听到里面沈遇礼和沈父的对话。
沈父的声音更加低沉些:“我知道小时候苦了你,你心里有怨言也情有可原,我们也一直在努力补偿你,那天你妈说的话不是故意的,我替她跟你道个歉,你别放在心上。”
温溪没有偷听对话的意思,想着赶快离开好了,结果下一句话又让她定在原地。
“你哥做的那些事…我也是不同意的,也批评过他,但那毕竟是你哥,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我们做不到那么狠心,他在外怎么样我不评价,可在家里,对你妈,对我,包括对你这个弟弟,都没有任何过错。”
温溪几不可查地动动眉心,沈遇周…做过什么事?
不怪她好奇,只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沈遇周这人完美无缺,举止得体,是世人眼中的温润公子,也是B大最年轻的教授,才貌双全。
连她妈妈都夸沈遇周好。
所以到底是什么能让沈遇礼不惜用“死有余辜”来形容…
下一秒,沈遇礼出声:“我知道,是我口不择言了,妈因为哥的事这么伤心也有我的原因,怪我以前做的不够好,如果我足够好,她就会想到以后还有我陪着她,不会一直沉浸在我哥的情绪当中。”
沈父叹了口气:“和你没关系,以前我还觉得你不够懂事,现在看你是真的长大了。”
他抬手拍拍沈遇礼的肩膀,语气也难掩悲伤:“以后多回家陪陪你妈就好,也多陪陪我。”
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沈遇礼的视线从沈父那只手上移向门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微垂的眼睫下,那双眼毫无情绪,“二十六了,是该长大了。”
第四章 你吓到她了
屋内陈设简单,暖色调,温溪把沈母擦净的手塞进被子里,对着手里的毛巾发起呆来。
回来后遇到的一切都让她的观念有些颠覆。
曾经被她忽略的,又没有深想的,如今忽然清晰起来。
沈遇周身上的秘密是什么?
而现在的沈遇礼为什么又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遇见沈遇礼的场景。
当时他正在打架,不,应该说是单方面揍人,还是一挑五,眼里的狠厉和手下的动作相配,她怕他会闹出人命,心里哆嗦着想要报警,正在这时,男人回了头。
他眼中的冷意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这么直冲冲地撞进她眼底,她怕被殃及池鱼,做好了他敢有动作转身就跑的准备,结果下一秒他却突然张口。
“报警吧。”
接着她就看见旁边估计是和他一伙的人,像是看傻了似的,手忙脚乱拿手机报警。
沈遇礼目不转睛望着她,不知是威胁还是疑惑她怎么还不走,手上的血还在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温溪跑了好远,都还在心有余悸。
咚咚。
敲门声惊到她,她下意识起身:“什么事?”
“中午了,出来吃个饭吧。”
“哦…好。”
温溪端着水盆出来,简单梳洗了一下,出来后却见饭桌上只有沈遇礼一个人。
她有些不安和尴尬:“伯父呢?”
他坐在饭桌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碗筷,抬眼,瞧向她的目光平静而温和:“有些事还需要处理,一会儿就下来了。”
温溪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不知道沈母要多久才能醒,她抿唇:“不然我先回去吧,伯母那边没有大碍,回头有事随时联系我,我也会经常来看她的。”
沈遇礼拿筷子的手微顿,又轻轻放到对面,“累了半天,好歹吃顿饭再走,还是说,你觉得和我单独用餐不太自在?”
确实不自在。
但她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接着他就起身,朝着她走过来。
温溪呆在原地没敢动。
一步,两步…
咫尺之距。
他不做停顿地同她擦身而过,声音温和染笑:“我上去喊我爸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温溪呼吸骤然放松,睫羽轻颤着,抬手蹭了蹭鼻尖。
沈遇礼和沈父再次下来的时候,温溪已经站在饭桌旁了。
沈父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抬手示意她:“不用拘谨,把这里当成你家就好,吃饭吧。”
“嗯。”
饭桌上静的可怕,温溪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思,硬生生往胃里塞了些。
沈父冷不丁开口:“如果遇周没出事,你和他说不定还能结婚,你伯母和我一直都把你当儿媳妇看待的。”
温溪艰难地咽下食物:“在我心里遇周哥永远是我哥哥。”
沈父笑笑没再说话。
沈遇礼突然放下筷子:“我送你回去吧?”
沈父抬头看他一眼:“等小溪吃好了再走,急什么?”
温溪忙不迭道:“伯父,我已经吃好了,我想起来下午医院那边还有事。”
“那既然这样,让遇礼送你回去吧。”
“嗯好,伯父您好好照顾身体,也多陪伯母说说话,别老让她一个人呆着,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们。”
说完没多做停留,温溪就随着沈遇礼出了门。
乍闻到外面的空气,她头脑清醒了些,想起来有件事忘了提,上车后便主动开口。
“沈…遇礼。”
说实话,她还是有点不习惯。
他微顿,“嗯?”
“是这样,我今天觉得伯母的情绪不太对,我怕她没办法从遇周哥那儿走出来,所以我想,有时间的话我会多来和她聊聊,开解开解她。”
沈遇礼一时没说话。
温溪这次坐在副驾驶,见他没反应,侧头看他。
他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未消退,在白皙如玉的侧脸上红得刺眼。
他轻咳一声,“抱歉,我只是在想…要不要给你出咨询费,听说你一个小时一千块?”
温溪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愣了一愣,接着就不知怎么笑起来:“不用,我帮伯母是出于情分,虽然是以医生的角度看她的,但她也不是主动来找我的,我再收钱那不是在强买强卖吗?”
沈遇礼偏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他勾了下唇:“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温溪一囧。
按照以往她肯定是不会和沈遇礼开玩笑的,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这个曾经害怕又讨厌的人坐在一起和善的交谈。
她低声回道:“我也没想到你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嗯?”
“咨询费…”
沈遇礼揶揄:“那看来你之前对我是误会颇深?”
温溪瞥开眼飘向窗外,有些不自在:“…没有。”
他不再说话了。
这段路有些长,路上又开始堵起车来,温溪渐渐存了睡意,昏昏欲睡时,后面忽传来急促的汽车鸣笛声,接着砰得一声,车身被撞得朝前一晃。
温溪刷地睁开眼,惊慌失措地回头:“怎么了?出车祸了吗?”
“没事,追尾了,你在这别动,我下去看看。”沈遇礼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瞳色骤然变冷。
后面那辆车想要插队,没插进去,结果着急就撞到了沈遇礼的车。
车主看着这辆明显价格不菲的卡宴,脸白了一圈,坐在车上没敢下去。
沈遇礼单手扣响窗户,眸光发沉。
四周的人都从车里探出头来。
没动静,他又不耐烦地重重敲了敲,漆黑的眼珠面无表情看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