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便把我一处练武场借给她好了。”秦慎说着,抬手指了指后山,“就在这座山后。”
猎风山房距离沈家别院,马车不过两刻钟的路程,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秦恬立刻就应下了。
“那太好了,正好兄长不用练功了,阿潇也能有个好去处。”
她这主张做得看似两厢得宜,秦慎特特看了她一眼。
“就只顾着沈潇?”
他难道不是需要练功的人?
但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
“兄长病养得不如阿潇快,还是在家多休歇的好。”
秦慎:“......”
他的病养得还不如一个姑娘家快?
秦慎从没在别人口中听见这样说他的话。
偏她又说了一句。
“兄长不知道,阿潇真的下了苦功夫,手上的茧子都比兄长要厚。”
秦慎:“.......”
他彻底失了语。
门外的连舟刚才就瘪了笑,这下差点笑出声来。
而傅温不可思议,“姑娘这么一说,怎么说得公子好像很娇气一样?”
连舟赶紧捂了他的嘴。
他用了气音说话,秦恬自然是听不见的,但秦慎却捕捉到了几个字眼。
目光扫向门外。
门外的傅温脖颈一凉。
秦慎连着清了两声嗓子,他不知道秦恬这种认知如何才能稍微改变一下。
不过她更着意明日的安排。
“那我明日能带阿潇过来吗?让她看看兄长的练武场合不合她的意。”
秦慎还能说些什么,只能道了好。
秦恬得了确切的消息,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房中一些奇怪的气氛还没有散,连舟前来上茶的时候,不免想到了方才姑娘的话和傅温那两个字。
他看了一眼“娇气”的公子,不知怎地,恰遇到公子的目光不善地落过来。
连舟一惊,万不敢再乱看乱想,放下茶快快离开了去。
茶气袅袅升腾,秦慎无奈地静坐了一阵,思绪才落定了下来。
肩头的伤还有些隐隐作疼。
倒也不只是一两句玩笑,他亦认为自己该快些好起来了。
沈潇尚且夜夜练功不敢懈怠等待时机,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能等到什么时机,可天下纷乱已始,他不可能一直安于青州安于这里。
可他略一动,箭矢穿透半边肩膀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
翌日,秦恬午间陪着沈潇去了周山长的书房。
她留在外面的树荫下等候。
天渐渐热了起来,树荫下还投着片片阴凉。
秦恬虽然说得信誓旦旦,但也担心万一周山长也如沈潇母亲所想一样,不同意沈潇又回到舞刀弄枪的日子。
她等到有些焦灼,只觉额头细汗冒个不停。
一刻又一刻,眼见着快要到了下晌开课的时候,沈潇终于出来了。
“怎么说?”秦恬急问。
沈潇向她看了过来,突然笑了起来。
她极少去笑,连秦恬都愣了一下。
沈潇开了口,“山长答应了!”
话音落地,秦恬大松了口气。
“我就说会是如此,那么下晌放学,你跟我去相看练武场吧!”
“好。”
*
一下学,秦恬就请了沈潇到了猎风山房的后山。
那一片山脉连接处地带开阔,又不乏山石坡道的设置,十八般武器齐备,更有战马披甲而待。
沈潇到了那处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去看那些磨得精光的刀剑枪棍,又去抚摸那些皮毛油亮的高头大马。
秦恬陪着她将整个场地走了一遍,才看见沈潇眼睛红了起来。
“和我小的时候,爹抱着我去的沈家军的校场,几乎一样......”
而在沈家军散落之后,沈潇再也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了。
“那你就安心在这里练功,行吗?”
沈潇没有回答,忽然叫了秦恬一声。
“恬恬,谢谢你。”
她来了书院这么久,实在没有虔诚向学的心,认识她的,不敢靠近,不认识的,只当她是个怪人。
自从父兄走后,她再没有什么朋友了。
但这个自顾不暇的秦姑娘,主动向伸了手。
沈潇第一次主动上前,握了秦恬的手,“我想去谢谢你兄长,这一定是他的地方吧。”
沈潇说着,想了一下,“我占了秦大公子的练武场,大公子会否不便?”
“不会不会,”秦恬摆手笑道,“其实我兄长也......咳,也还有很多地方。”
秦慎受伤的事情,并没有外传出去,秦恬差点说漏了嘴。
她想嫡兄约莫是不会见沈潇的,但沈潇是真心想要道谢,秦恬便着人去问了一下,没先到嫡兄真的答应了,请了沈潇去猎风山房的花厅吃茶。
她们到花厅门口,秦恬便看到了立在厅中的青年。
他穿了一身深棕色素面锦袍,腰间系着那只白玉玦,就这么站在那处,完全看不出身上有伤。
秦恬眨着眼睛请了沈潇进来。
双方见了面,沈潇便正正经经跟秦慎行了一礼。
“多谢秦大公子此番襄助,沈潇铭记于心。”
秦慎无意居功。
“顺着小妹的意思罢了。”
说完低头看了秦恬一眼。
秦恬眯着眼睛笑。
尽管如此,沈潇还是认认真真道了谢。
秦恬自然也留了沈潇吃饭,只不过秦慎有伤在身,多有不便,道还有事在身先行离开了。
但用过饭沈潇要走的时候,单独叫了秦恬一声。
她放低了声音,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瓷瓶来,递给了秦恬。
“这是什么?”
“是从前沈家军中的秘药。”
“受伤只能用此药,能加速筋骨皮肉愈合,比一些宫中秘药还要还用,只是上药需要极其小心,只涂薄薄一层即可。”
沈潇说着瞧了秦恬一眼。
“我想你们用得上。”
她说完,外面已经夜幕四合,沈潇没有多留离开了。
秦恬拿着药直接去了阔山堂。
秦慎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被沈潇看了出来。
“沈家姑娘能有这样的眼力,以她来领兵重振沈家军昔日荣光,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
秦恬亦是如此想。
但沈潇的路还得慢慢摸索前行。
秦恬更着意秦慎的伤,“兄长今日不是正要换药,不若用这个试试?我方才拾取一些细细看了看,确是良药。”
药没什么不放心的,秦慎也叫了连舟过来换药。
只是连舟手脚利落地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秦慎发现房中还有一只呆兔子,就坐在那迟迟没走。
她还嘱咐连舟,“薄薄一层即可。”
一边说一边走到了他身边,那架势,好似要全程看他换药一般。
连舟也被姑娘这架势搞的有些懵,有点不知道要不要帮公子退掉半边衣衫了。
反倒是姑娘眨着眼睛看他,一脸疑问他为何还不开始。
还是秦慎终于看不下去了,清了一下嗓子,温声问她。
“还有旁的事吗?”
秦恬被这一问才回过神来。
她不是医者,哪有妹妹看哥哥脱衣的道理?
小姑娘瞬间涨红了脸,“我没事了,我、我走了!”
话音落地,红着脸跑了出去。
连舟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看见公子半低着头,脸上笑意浓重,半晌未收。
......
待到半个时辰之后,秦恬才端了水果又来了阔山堂。
秦慎已经上好药,整整齐齐穿好衣裳了。
秦恬还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尴尬,她偷看了嫡兄一眼,见嫡兄似乎已忘掉了她方才做的尴尬事,小小松了口气。
“兄长吃桃子,周叔今日刚买回来的。”
秦慎眼角早瞧到了她的尴尬模样,暗暗好笑了一下,但也没戳破。
不过秦恬也确实另有事情。
“......魏家姑娘给我的花笺,再过五日就是魏家花宴了,我不晓得要不要去?”
秦恬对魏缈的感觉很是一般,对魏家也着实没什么兴趣,唯一一点兴趣,是想去瞻仰一下考中了会元的魏大公子,到底是何等风华模样。
但她没参加过花宴,心里很是打鼓。
秦慎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花笺,比魏云策给自己递的请帖还要精致一些。
“去看看也好,母亲应该是要去的,若是母亲去,你便与母亲同去,万事由母亲做主便是。”
若能有秦夫人带着她去,那可就太好了,秦恬也想见识见识,这青州府第一大世家的花宴,会是怎样气象。
没两日,秦夫人就派人送了消息过来,还让针线房送了几套新衣给秦恬,道三日后一同前往魏氏花宴。
第39章 林中之人
一路上,秦夫人都在细细问秦恬,在猎风山房住的习惯不习惯,吃的喝的有无短缺,可受得了山上风大云云,最后还道。
“你兄长去了东面沿海的几个卫所,一时半会回不来,山房里但凡有不听话的人,你就直接换掉,你兄长总是不在,下面的人办事难免要疏忽怠慢的。”
秦恬含糊着俱都应下。
她想秦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兄长都在猎风山房养了小半个月的伤了。
山房上下哪有一个人敢疏忽怠慢?
不过兄长用了沈潇带来的沈家军的秘药,伤势恢复的确实快了许多,连秦恬都觉得,约莫再过十日,就能如常了。
不过这些,秦夫人都不用知道了。
她生的一副乖巧模样,白净又清秀,秦夫人说什么她都仔细听,说规矩她好生记下,讲青州府各个大户人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她不懂就问,秦夫人只看着她哪哪都好,只怪自己之前没好生待她,当下只当亲生女儿一样,下了车就一路牵着秦恬的手往里走。
秦恬要来,在她来之前只有魏家人知道,但如今,来往宾客全都知道了。
虽然那是个外室庶出的女儿,但秦夫人膝下没有姑娘,反倒疼爱这个小姑娘。
之前听了传闻,以为庶女必然引得嫡母憎恶的人,眼下又重新思量起这个秦家的女儿来,甚至问起她的年龄,听说快要及笄了,暗暗算起婚配的事。
秦恬俱都不论这些,她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照着兄长的嘱咐,万事都跟在秦夫人身后就好,况且秦夫人身体也才刚恢复,她服侍身边也是常事。
秦家这场花宴,自外面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门外摆了几盆花罢了,但进了院子才见了真章。
院中各处用度无一不精,名贵春花争奇斗艳,高低错落地造出了十处赏花地,人游园中,似畅游花海,却也不曾晃了眼睛,各处还有打扮得体的丫鬟能讲解几句名花来历。
秦恬的耳朵听了个饱。
不过秦夫人对此就无甚兴趣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几位贵夫人说话。
秦恬当先就听到,那位魏家大公子因病情未愈,今日无法前来了。
这真是让人有些失望。
但因病都未能参加殿试的人,又怎么能在家出席宴席。倒也可以理解。
但魏家还有上了年岁的老太君,是魏缈的老祖母,这位老太君一来,连秦夫人都打起了精神来。
魏缈就跟在她祖母魏老太君身边,瞧见秦恬,亲亲热热地上前跟她行礼,然后就拉了秦恬的手打量她。
“我就说你平日在书院穿的素了些,这身衣裳更合你。”
这是秦夫人让针线房做给她的几件衣裙之一,另外几件秦恬都觉得太过娇艳,这件萱草黄的蜀锦小袄并米色绣萱草花的十二幅湘裙。
饶是如此,衣衫亦衬得人如萱草花一样明丽动人。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秦恬和魏缈身上。秦恬并未同魏缈这般亲近过,但在魏缈毫无芥蒂的行动中,也只能不失礼地陪着。
这时不知哪位女眷笑着说了一句。
“瞧着两位小姑娘,真像是一家的姐妹呢!”
有人接了一句。
“可不是么,这事可说不好呢,说不准两人就是嫡亲的一家人了。”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秦恬更加不自在了,好在魏家老太君说了话,这茬浅浅揭了过去,魏缈也不被她母亲叫到了一旁问话。
秦夫人多半时候并不亲自出面交际,今日带着秦恬来了魏家的花宴,魏老太君也甚是重视,一坐下便同秦夫人说了好几句。
其他女眷关于“秦魏一家人”的玩笑话也多了起来。
而魏家的几位夫人对此都笑着应对,秦恬逐渐看出几分意思来。
看来魏家是想跟秦家结亲了。
她不免就想到了在书院的时候,魏缈对自己兄长的特别的关注。
所以魏家想要把魏缈嫁给她兄长吗?
虽然她对魏缈亲近不起来,但放眼青州,魏家宗房嫡女的身份确实同秦家大公子相配。
秦恬安静坐着听各处来的声音,没过多久,魏缈又到了她身前。
“恬恬与我出去转转吧?我们家这院子据说是祖上当年请了园林大家造的,颇有些趣味,我一一说给你听。”
秦恬做不了主,去看秦夫人的意思,只不过秦夫人还没开口,魏老太君便道。
“没得让小姑娘家家陪着我们这些人的道理,花一样的年岁,随她们去哪玩。”
她这么说了,厅中不少夫人都遣了自己带来的姑娘们出去赏花,秦夫人自然也同秦恬道,“出去转转吧,让丫鬟跟着你就是。”
如此这般,秦恬只能跟着魏缈到了院中。
魏缈也确实如她所说,一直跟秦恬说着园林大家造出来的院子。
这别院确实精巧,尤其春末夏初的时节,春花姹紫嫣红未败,绿树郁郁葱葱如云,园林景致更上一层。
两人走了一阵,遇上了一个人。
是魏缈的表妹何秋,有一段时间,魏缈和何秋换了位置,让何秋坐到了秦恬前面的座位上来。
何秋性子偏沉闷,在秦恬前座坐了好些日子,从来没主动转头和秦恬说过一句话。
这会魏缈和秦恬自小道上走过来,魏缈看见何秋就叫了她一声。
“表妹在这儿啊,恬恬也来了。”
谁想她说了这话,何秋竟然似没有听见一般,目光一直往不远处的一片郁郁葱葱的林中看去。
魏缈没想到她不理会自己,脸色变幻了一下,一面叫着何秋,一面跟秦恬解释。
“表妹性子闷,姑父去世之后姑母带着她来我们家住,她便总是发呆,恬恬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