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却蓦然自眼角,看见了他嘴角浓重的笑意。
她心下一顿,抬头继续向上看去,目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双她平日里不敢细看的眼眸上。
青年的眼眸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肃正军里杀伐果决的大将军不会有这样的眼神,青州城中高冷莫测的秦公子也不会有这般的眸色,但这片无人的春光之下,将她抱在怀中的他,眸中染尽了温柔的春光,那瞳中唯独倒立着她的脸庞。
他还在笑,笑意融进了眼睛里。
秦恬脑袋里乱成了浆糊,可心中却有个声音越发响亮。
他,也和她的感觉一样,是吗?
秦恬几乎不敢想,但那声音在他眸中的笑意下,响亮得不容置疑。
而他在这时,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
“呆。”
被两个人环抱在怀中的灰肥,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肥硕的屁股。
呆兔子这么一动,秦恬才察觉那位大哥缓缓地松开了手臂,她被他从怀中放了出来。
只是在她转头偷偷向他看过去的时候,察觉他的耳边,似乎也红了起来。
那抹红晕,如同冰雪覆盖的高山之巅,飞出了红色火蝶。
稀世罕见。
*
小姑娘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公主府了。
晚间将呆兔子抱在身边,忍不住又回忆起了白日里在城外草丘上的情形。
小姑娘咬了唇,一旁做事的天冬看着,忍不住就道了一句。
“公主是觉得嘴巴痒,上火了吗?奴婢可以找些药膏来,若是再咬唇,可就要咬破了?”
她这声一出,秦恬才反应了过来。
“嗯?没、没上火?”
“那公主缘何自回来就不住咬唇,还总是偷偷笑呢......”
天冬还要再说,被匆忙刚来的苏叶拉了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你拉我做什么?公主今日有些奇怪呢!”
苏叶又好笑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也别问,只管做事吧!”
丫鬟们的声音消失在了殿外,但秦恬的脸却涨了起来。
呆兔子还在她怀中左嗅嗅右嗅嗅,秦恬手指点在了它额头上。
“都怪你......”
*
翌日,那位大哥有事没来公主府,秦恬也不知道该怎么见他,也不晓得见到了他要说什么,不过真假公主的事情,在众多公主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之后,秦恬这边连刺杀的刺客都少了一些。
晚间,孙文敬派人来请公主,道是之前为真假公主一时支招的人到了。
秦恬换了正经的衣裳去了肃正军的议事堂。
走到半路,恰遇到了从另一条路上来的那位“大哥”。
秦恬一眼看到他就心跳快了一时,他神色如常,但眸中的笑意却聚了起来。
他倒是不害臊......
秦恬不想理他了,快步走在了前面,他停下行礼,她只“嗯”了一声就快步先溜了。
秦慎好笑,跟在了她身后。
只有傅温头都大了。
怎么回事?他就昨日请了一日假,公主和公子之间,怎么好像又不一样了?
......
秦恬进了议事堂,就看到了一位许久不见的人。
“山长?”
鹤鸣书院的周山长就坐在何老先生和孙文敬旁,同二人说话。
她这边一出声,几人都站了起来,周山长还上前要给秦恬行礼。
饶是秦恬眼下也习惯了众人都要给公主行礼之事,但周山长是她敬重的老先生,她万不好意思受礼,连忙将人扶住了。
“您怎么突然来了?”
她在鹤鸣书院读书的时候,就瞧出来周山长同孙先生和“父亲”秦贯忠之间,相交甚笃,多半是一路人,但周山长更是做学问的人,并不明摆参与到这些事里。
秦恬不禁问了一句。
“难道是您给我们出的锦囊妙计?”
她这么问,周山长就笑了起来。
“公主可解困了?”
秦恬连道解困了,“昨日还去茶馆听了一出真假神妖的戏。”
不意突然说道茶馆,秦恬不禁向那位大哥看了一眼。
那人恰好也看了过来,还同她几不可察地一笑。
秦恬赶紧心虚地转过了头去。
周山长却说巧了,笑道。
“这也是这锦囊妙计中的一环。”
秦恬没想到这主意竟一环扣一环,如此周密,难怪漫天的谣言,就像聚集的乌云下完了雨,立时都飘散了。
“您这主意可真好,真真是让我松了口气。”
秦恬说着,要同周山长正经道谢,不想周山长却止了她。
“公主可谢不得老朽,为公主做事本事我等心意,况且这番主意,非是老朽所出,乃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秦慎和秦恬都有些意外。
但周山长却笑了笑,忽的转身向屏风里面道了一声。
“谋先,该来拜见公主了。”
话音落地,秦恬就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人。
人影未至,衣摆先行。
竹青色道袍飘飞而起,现在屏风边缘,接着他一步迈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仍是从前衣袖带风的样子,清秀中带着些许病弱之感,神色自来都是温和可亲又令人尊敬。
但这次,他脸色肃了几分,没有平日里的随性笑意,走上前来正正经经地,就要跟秦恬行礼。
秦恬一怔。
“魏先生......不必......”
还没说完,他已正经同秦恬躬身行了一礼。
秦恬只能连忙扶他,手触及他的衣袖,想到过往种种,只虚虚一碰,就收了回来。
魏云策目光在她的动作里略略停了一下。
周山长已同秦恬说起了,这一计策甚至找来合适之人来搅假公主的局,到后面各地茶馆流传起来真假神妖的故事,都是魏云策一手安排的。
魏云策立在周山长身侧,但察觉到另外两束目光看了过去。
秦慎正看着他,他同秦慎如常地点头示意。
秦慎默了默,亦同他回了这示意。
众人寒暄之后便都坐了下来谈事。
所谈之事,一来是真假公主一事的后续,二来提及被真假公主一事,耽搁了的肃正军拉拢士林众人的进程。
此番议事,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之久。
不过期间,魏云策都没有同她再说过什么话了,甚至也没有将目光过多地在她身上停留。
好像去岁秋日,她离开鹤鸣书院之前,他们不经意落在后山洞窟里的时候,他说出的那些令她不知所措的话,都不曾说过一样。
他没有更多表现,秦恬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他不好,只是如今的她,实在无法回应了......
只不过,他怎么会愿意来肃正军里呢?
魏家树大根深,牵扯甚多,作为嫡枝嫡子,他不该来此才是。
秦恬疑惑着,悄然多打量了他一眼。
第113章 为公主着想
返回公主府的时候,秦慎与秦恬同行。
明明魏云策的出现是一件令两人都感到意外的事情,但偏偏一路回程,竟都没有提上一句。
更主要的是,一直对魏云策有所不喜的这位“大哥”,一句都不曾提。
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恬干脆自己先开了口。
“魏先生此番到来,我也不晓得。”
在她离开青州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魏云策了,时间过得飞快,她做这先太子的遗孤大半年了,经历了太多过去十几年都不曾经过的事情,在书院与魏云策之间的那点小事,慢慢就被她忘掉了。
而魏云策此人,她料想以后或许都不会见到了。
但今日魏云策就那么突然出现了,还是作为替公主献计献策之人。
秦恬实话实说,道自己不太清楚魏云策的事情。
说完,轻轻看向一旁那位大哥,他要是因此而不高兴,她还能怎么办呢?
小姑娘有一丝丝的委屈,秦慎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上,就看了出来。
人不是她招来的,秦慎当然知道。
“我晓得了,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在意。”
真的?
秦恬默然挑眉看了他一眼。
不在意还半晌不说话?
她没开口,但眼神里已经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秦慎被她的目光看得忍不住无奈笑了一声。
他坦言,“是有一点点在意,但和你没关系,只是魏云策而已。”
他垂眸看向小姑娘。
“毕竟,魏云策也提过亲......”
这话声音极低,甚至带着些微低哑。
秦恬第一反应便是不知所措的尴尬,但转眼间,思绪又变了一边。
她自眼角向他看了一眼。
原来他,还真的在意这件事啊......
她没说话,他亦安静了下来。
但他却捕捉到了她偷看的目光。
“看什么?”他问。
秦恬连忙收回目光。
“没有。”她否认。
明明是他说的这样意涵不明的话,却问她为什么要看他?
还这么理直气壮......
但秦恬嘴角却翘了起来。
马车里彻底安静了下来,一个干脆闭起了眼睛不说话了,另一个则攥着帕子抿着嘴,压着翘起的嘴角。
宽敞的马车内,好像下起了江南春日的细雨,细细密密地似一张网,将人网络在绵密的雨意之中。
*
孙文敬亲自带着魏云策,为他安置了一个隐秘的院落。
他是青州魏氏的嫡枝嫡子,是科举会试的榜首会元,若是直接就在肃正军亮明了身份,亲眷家人同窗师友,都难免要受到波及。
他肯来到肃正军,为肃正军大业献计献策,已经是肃正军的一大助力,怎么还能真的让他亮明身份?
孙文敬为他安置好了宅院,从宅院中便可以悄然连同其他去处,十分隐蔽。
魏云策道谢,留了他喝茶。
孙文敬连道不必客气,“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寻大将军说,眼下还要再去趟公主府。”
他这么说,魏云策就问了一句。
“大将军在公主府?”
“是。大将军与公主甚是亲密,公主但凡有拿不定的主意,多半寻大将军的意思,大将军平日都在营中前线,只偶尔回到兖州城,自然都在公主府,自己的宅邸反而不太回。”
孙文敬晓得魏云策和秦慎秦恬,都曾在周山长的鹤鸣书院读书,便当他们之间亲近,就多说了两句。
说完就该走了,这次魏云策便没有多留,送了他离开了。
确实如孙文敬所言,方才来到和离开议事堂的时候,大将军和公主都是连袂而来,联袂而去。
春风里尚有未退的清冷之意,魏云策在院中负手而立,半晌,才转身回了房中。
*
陆陆续续拢共冒出了五六个公主了,这些人遍布各地,都说自己是真,旁人是假,还有越来越多的势头。
如此也就罢了,他们不去针对肃正军中的公主,反而都要同他立的那位,比试真假。
黄显原先以为,肃正军对于他的挑衅,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万没想到肃正军反手抬出来更多公主,把这一池子水完全搅混了。
搅混了的池水,令真假公主更加难辨了,相比这些后面跳出来的公主,当然是势如破竹的肃正军中的公主,更像是真的。
黄显这几日都不敢在皇帝面前伺候了,偏皇帝今日专门让人将他叫到了宫中。
京城的天也热了起来,黄显在没有一棵树的宫道上走的满身大汗,一直向东,走到了东宫门口,才看到了立在东宫门外的皇上。
黄显上前,连忙跪下行礼。
皇上没有叫他起身,只是看着被镇压邪祟的朱砂黄纸,一道道封锁起来的东宫大门,道了一句。
“你的计策,缘何就不好使了?”
黄显就知躲不过此劫,连忙叩头告罪。
“皇上,那肃正军属实狡猾,他们将想出来这么一招应对。奴才笨拙,一时没想到应对之计。那肃正军反而趁着把水搅浑,蒙混起来。”
说白了,没人知道真假,那就是谁的势头大,谁就是真的。
黄显一时也想不出来好办法,只能让旁人身上推去。
“有句话奴才不知当不当讲。”
赵寅冷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
“说吧。”
黄显一脸的为难。
“奴才再想办法,也是小谋小计,说到底,若是朝廷官兵能压住肃正军的势头,坊间的风向自然就变了。”
也就是说,主要该出力的人,还得是官兵,是朝廷的军队。
黄显只能把责任往朝廷军上推。
皇上听完他的话,顿了顿,才又冷哼了一声。
“你说的难道朕不知道?可那么没用的东西,守城已经颤颤巍巍了,如何再压肃正军的势头?”
赵寅不记得从前先皇和先太子在的时候,朝廷的兵将虚弱至此。
那时候他想造反,都不敢像肃正军这般直接揭竿而起,还迂回许久,小意讨好先太子许久,才拿到了驻扎京畿,在先皇病倒后镇守京城的资格。
彼时的先太子那舅家表兄,英国公嫡子,一直陪在他身侧的纪渊,对自己这个藩王可不放心的很,可惜先太子“仁慈”,没有听纪渊的话防他一手,这才令他有了可乘之机。
但肃正军可没有什么可乘之机,为什么朝廷兵将迟迟镇不住他?
赵寅不放心其他人,特特将自己一手带起来的钱烽送了过去,但就算钱烽,也镇不住肃正军。
可除了钱烽,他眼下也不敢相信其他人了?
要知道肃正军这么快地壮大至此,多半是因为沈家军将领纷纷投敌,还有不少将领不抵抗甘愿肃正军入城......
想到这些,赵寅就有种被鬼魂侵体的惶恐窒息之感,他看着被道道黄纸封住的东宫的大门,又转身喊了人。
“快来人,再封固此门!”
*
前线。
肃正军显然是盯住了济南府。
一战不成就再战,短时间拿不下,就长期开战。
钱烽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日敢掉以轻心,没有一夜能安稳睡下。
也许正是他的谨慎和紧张起了作用,肃正军攻打济南的迫切也消减了几分。
官兵们无不都松了口气,想要缓几日,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