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战事上不怎么说话,多半也都听从众人商议的结果,这些当先开了口,众人都向她看了过去。
秦恬也不太能确定自己所言到底合不合适,她手下微微紧了紧,正要问众人一句,此计可行否,就见魏云策开了口。
“公主殿下此计甚好,如此不仅能继续稳住读书人心,连带镇守各城的将士都吃得一颗定心丸,不是一半御驾亲征之力,此举就是公主御驾亲征。”
他这么说,众人也都道善。
说话间,就定下了公主出巡之事,甚至连要去往哪几处城池,都定了下来。
秦恬第一次完全参与其中,待议事毕,才回了神,察觉“父亲”正悄然看着她。
公主出巡一事,定下了何老先生和魏云策,两位声望颇高的文臣伴驾公主,从兖州城开始,在肃正军所在城池出巡。
至于更具体的事情,都由魏云策来安排。
秦恬见“父亲”看过来,亦同他歪了歪脑袋。
议事毕,出了议事堂,秦恬就同秦贯忠到了附近的树丛里说话。
“公主看来已经适应了如今的生活。”
这是自然,秦恬点了点头,“您也不必担心我了。”
秦贯忠默了一下,却说起近来的事情。
“我听闻,御驾亲征之后,来刺杀公主的刺客又多了,公主可还睡得安稳?”
刺客确实多了,几乎都是宫里派来的,由此可见,她对皇帝的威胁,更令皇帝睡不安稳。
反倒是秦恬习惯了,“那些刺客都进不了我的身,您放心吧。”
可秦贯忠仍是道,“话是这么说,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公主万万不要懈怠,也要吩咐手下严密守护,若是再被刺杀到,恐怕就不是上一次那般幸运了。”
他对于此事似乎甚是焦虑,又同秦恬说了不少留意安危的话。
说话间,魏云策自议事堂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要寻秦恬商议出巡一事的细处,秦贯忠见他过来,才堪堪停下了对秦恬的提醒。
魏云策听见他的话也请他放心,“出巡一事,我会安排周密,公主不会有事的,世伯莫要挂心。”
他这么说,见秦贯忠慢慢出了口气,目光落在魏云策身上。
“那就麻烦世侄了。”
魏云策笑着看了他一眼。
“为公主效力,有什么可麻烦?”
“也是。”
话至此,秦贯忠便没再说什么了。
秦恬倒是问了他一句,“您不回青州吗?”
“不回了。”秦贯忠道,“战事吃紧,青州那边对倭的战事,我一并托给了沈家军的唐将军,”他说着,又同秦恬道,“御驾亲征不是小事,都不能懈怠。”
秦恬见他如此在意此事,自然点头应事,又问了两句秦夫人的事情,就同他别了去。
秦恬离开之后,秦贯忠又在树丛里站了一会,炎炎夏日连树丛里都没了清凉之气。
他却仍是立在哪里,像跟树雕一样。
张守元寻了过来,“怎么在这?日头西斜,你再站一会要中暑了。”
他这么一提醒,秦贯忠才发觉天色确实不早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树林,反倒张守元叫了他一声。
道了一句。
“这天下,我不必观星掐算,也知道就要改天换日了。”
话音落地,秦贯忠脚下顿了顿。
张守元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快了,真的快了。京城这次送走了皇帝,等下次再迎来皇帝的时候,你说还会是赵寅吗?我们都在等的这一天,兴许不必艰苦卓绝地一点一点北上攻城,就能到了!到时候,天下还不尽收新皇囊中?!”
他叫了秦贯忠。
“别太焦急疑虑,都会顺遂的。”
秦贯忠在他的话里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
公主出巡的第一座城就是兖州城。
兖州作为肃正军最开始起事的地方,作为肃正军的大本营所在,如今也聚集了许多投入肃正军中的文人、商人和百姓。
公主这次的出巡,就是对皇帝赵寅御驾亲征的回应。
先前因着御驾亲征而萧条冷淡下来的兖州城,又因着公主的出巡再次沸腾了起来。
傅温在城楼下看着,抬头看着公主在城楼上说话,城楼下聚满了人,百姓们多半不敢出声,但聚在此地的读书人却更加激动澎湃,仿佛他们下一息就要上阵杀敌一样。
傅温刚从前线回来,见这阵仗不禁戳了旁边激动的书生问了一句。
“兄台缘何如此激动?难道咱们肃正军又打胜仗了。”
连傅温都没听说呢。
不过那位读书人也道非是胜仗,他指着城墙上面。
“我们这些读书人激动,还不就是因为公主吗?女皇的盛世就要到来了,这可是我们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盛世,怎么能不激动?”
“女皇的盛世?公主还没当女皇呢,你如何就知道是你们读书人的盛世了?”
傅温对于这些读书人的激动不理解,言语间也没那么客气,但那书生混不在意。
“这你就不懂了。先女皇在的时候,就极重读书人,而且女皇的皇夫就是会元出身的状元郎,这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你看如今,公主必然是日后的女皇了,而公主身边是谁?”
他遥遥指向了城墙上,就立在公主身后的人。
公主身后站着的,正是去岁春闱的头名,那位魏云策魏会元。
傅温不知怎么,看到这一幕就有些扎眼。
偏偏那书生还道了一句。
“魏会元给了我等莫大的信心,他在公主身边,就意味着读书人的春天就要到了,我们这些书生如何不激动?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傅温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想要问一句,这些读书人真是效忠公主殿下吗?还是效忠魏云策啊?
但他这话没敢问出来,只是心头闷闷。
*
这第一日的出巡,秦恬竟然没有感觉到疲惫。
晚间魏云策安排了公主大宴群英,又见了许多文臣武将,等宴席散了,更鼓响起,天色都已经晚了。
魏云策送了秦恬回公主府。
秦恬本不必他相送,但他又说起接下来公主去旁的城池出巡的事情,秦恬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由着他送她回了公主府里。
傅温早就在此等着她了,眼下见公主终于回来了,刚要上前说话,却见魏大公子竟然还跟在她身后。
傅温脚下一顿,反倒是秦恬先看见了他。
“傅侍卫?!你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他家公子让他来的。
但见魏大公子仍旧紧跟在公主身后,他就不想开口。
他那神色,魏云策瞧了一眼,便同秦恬告退了。
“殿下好生歇息两日,接着要去旁的城池,还有的劳碌呢。”
这话中暗含的亲昵,令傅温暗暗不快。
但公主并未察觉,待魏云策一走,便欢喜叫了他上前。
“大哥让你来的?”
傅温说是,“公子让属下来看看公主,第一日出巡可否顺利?会否太过劳累?”
他说起那位大哥的问话,秦恬眼睛里就润满了笑意。
她说自己一切都好,她有那么多人护着,能有什么事呢?
“倒是他怎么样?前线战事吃紧得厉害吗?一日能睡几个时辰?没有再受伤吧?”
听着公主也连番询问了自家公子,傅温这心口才舒缓了半分。
他照实回答了秦恬,“......公子只前两日领兵出击,回来事有些染了暑气,倒也并无大碍。”
“大哥也中暑了?!”
秦恬一听,就连忙将自己进来斟酌的药膳方子拿了过来。
“这方子正是消暑的用途,不日就会在军中推至开来,你先拿给大哥用上,这几天仍旧热得厉害,多留意着他。”
傅温听了这话,手里拿了公主的方子,心里就更舒展了,待秦恬又吩咐了他几句,才出了门去。
魏游正抱臂立在庭院里,见傅温又一脸喜气地出来了,打趣他。
“一时挎着脸,一时又眯着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一日之内遇了几桩大事?”
魏游性子内敛,也只有同傅温这种熟络多年的人,才能随意聊两句。
傅温哼哼两声,他说自己可能和魏游一样了,“看见魏家的人就不高兴,眼下瞧不见了,自然就痛快了。”
他说得是魏云策。
魏游微愣。
但傅温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前线秦慎的答应,就没再跟魏游多言,寻下榻处睡觉去了。
倒是魏游听了方才傅温的话,随意的神色敛了起来,抿着嘴沉默了半晌。
第118章 悄然转身
前线大营。
秦慎刚自大营外练兵之地返回,这边到了营帐门口,就见到傅温自兖州回来了。
他眼中凝了光亮,叫了傅温进帐中说话。
烈阳炙烤着大地,连地面上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秦慎进了帐子就用井水洗了把脸,这才堪堪觉得清爽了些许。
“公主如何了?”他用面巾擦了脸,问了一句。
傅温连道公主的事皆进展顺利,他说着,见自己公子混身还冒着残留的暑气,连忙戏怀中拿出了秦恬给他的药膳方子。
“公主听闻您着了暑气,特特让属下将这方子拿来,用这方子上的药膳消暑。”
他递过来,小姑娘娟秀的字迹就现在了秦慎面前,明明还没用到方子里的消暑药膳,秦慎身上的暑热就消散了一半。
他手上还有没擦净的水,就让傅温将方子放到了书案上,“用镇纸压着,别被风吹走了。”
他吩咐了一声,又道。
“怎么还同公主提及了此事?”
嗓音越发柔和,傅温回道只是顺嘴一提,“倒是公主晓得咱们众多将士都中暑的事情,所以斟酌了此方,不日就要推行开来。”
这话听得秦慎抬了抬眼睛,眸色完全和软了下来。
“如此甚好。”
公主体系将士,百姓才更爱戴公主。
这都是她的子民,她的江山,只有她更受到天下的爱戴,她站在众人之巅才更稳固。
他将擦过手和脸的巾子放到了一旁,坐在书案前的交椅上,才又问起公主今次在兖州出巡的详情。
“......可有人闹事?下面的商人、读书人和寻常百姓都是如何态度?”
他问得详细,傅温自然也回答的详细,于是将自己看到听到的,一五一十都说了来。
他先前说气势如何,商人百姓如何,公子都只是含笑点头,但说到了读书人如何,尤其说到在那个书生口中听到的言语时,傅温看到公子神色有些怔忪,他没再点头含笑,只是在沉默半晌后,道了句。
“知道了。”
眼见着公子情绪变了一变,傅温不由道。
“公子莫听那些人胡言乱语,说起来,这其实是对公主的不敬!难道公主的皇夫还非魏云策不成了?”
傅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同公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他说完,却见公子沉吟了一下。
蒸笼一般的营帐里,公子冷清的嗓音似被高热的蒸气所压,带着暗淡地喑哑。
“如果魏云策能令公主的天下更稳固,那么旁人随便怎么传言都可以。甚至......”
秦慎没有说下去,傅温见公子摆了手。
“好了,你也累了,下去吧。”
傅温抬眼看了公子两眼,只在他脸上见到了疲累,傅温不敢再多言了,低头退了下去。
帐外烈阳放肆宣泄,帐内于昏暗处悄声蒸腾。
*
又过了半月,朝廷集结的兵马就绪,皇帝赵寅正式跨出了京城。
十多年前赵寅些大军围困京城,登基为帝之后,再没有出过京了,甚至连出宫次数都寥寥无几。
但十多年后的今日,赵寅再次携大军出京,御驾南下,直奔肃正军而来。
整个天朝好似在烈阳暑热下沸腾的池水,秦恬亦不能闲散应对,半月工夫便连续出巡了三座城。
今日是第四座,也是肃正军最北端的重要府城,济南城。
济南城在攻下之后,肃正军又继续向北扩充了一州两县的领地,如今秦慎还在最北面县城里驻扎大军。
北边的济南也全然不下暑热,反而比之南面的兖州等地,更加令人难耐。
但秦恬已经有许多日子没见到过那位大哥了,今次到了济南城,她早几日就想让魏游着人给他传话,但思及前线与皇帝御驾亲征的兵将作战,秦恬只能将自己的小心思压了下去,以大局为重。
公主出巡这么大的阵仗,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他得闲,他一定会来。
若是不得闲,她也晓得他的为难之处。
秦恬没有扰他,但在心里不免还是涌起些许希冀。
但第一日到了济南,接驾的人中秦恬一个个亲自瞧了一遍,并没有见到他。
小姑娘眼眸微微垂了垂。
魏云策站在她身侧,见到那合落而下的羽睫,他轻声叫了她。
“此番济南这边给公主安排了一处水榭庭院,约莫十分清凉,公主不若早些去歇息吧。”
他说起这些事,秦恬回了神。
后日要在济南城巡游,接着就要去下一座城了,秦恬连日赶路,只得寻机会就早早歇息。
“好。”秦恬应了一声,同济南城众人寒暄了两句,就去了那水榭庭院。
至于那位大哥,她想如果他有空闲,一定会来的。
但第二日,秦恬也没有在济南城见到他,反倒是听闻,她到了济南。朝廷对肃正军在济南的兵将主动出击,但秦慎亦早有准备,朝廷的兵马锐意而来,狼狈退去。
这一战,并没有扰乱公主在济南城的出巡,反而令翌日出巡的声势越发浩大。
彼时,公主坐在车辇之上,道路两侧的小巷子里拥满了人,随着车辇的靠近,浪涛似得跪拜叩首,完全不惧烈日骄阳,人心的热潮堪比炎夏热浪。
秦慎同傅温轻骑赶到的时候,公主刚到了府衙大街上的四方楼上。
这四方楼高阔气派,楼前前道路开阔,公主出巡的落脚地选在此处,比城楼更稳妥,也更贴近百姓。
傅温紧随着公子,与一众百姓一道,挤在了四方楼下。
人挤着人越发闷热,傅温不禁在低声问了自家公子。
“您好不容易抽些闲暇来了,缘何不上四方楼上,公主也必然等着您。”
但他却见公子摇了摇头。
“此时就不要给公主添乱了,在下面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