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你先走, 我给我导师扫扫靠墙那块儿的地, 全是灰,”他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揶揄, “陈野望不还在电梯口等你吗。”
林卓绵不太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师兄。
陈野望的确还在等她,电梯正对着落地窗, 地面都被晒出了温度, 他大概是觉得热, 将外套脱了搭在胳膊上, 灰色的V领毛衣里露出白衬衫的立领, 清俊的五官被柔和的光线映照得很分明。
见她过来, 他随口问:“书都搬完了?”
林卓绵点头。
“这下老陶该高兴了,他之前想买盆兰花,可惜办公室没地方放。”陈野望说。
林卓绵好奇地问:“那怎么不直接把那些书卖废纸啊。”
陈野望反问回来:“换作是你,你把自己写的书卖废纸?”
好像确实不会,总不能自己承认自己写的书是废纸。
林卓绵发自内心地说:“是哦。”
两个人去了上次偶遇的那间食堂,坐下之后陈野望看了一眼她的盘子:“这次怎么吃这么少。”
林卓绵忍不住问:“师兄,我在你心里是很能吃的一个人吗?”
她想为自己正名:“其实也没那么能吃的。”
陈野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描淡写地说:“前段时间在学校外面那家烤鱼看见你跟你室友,周围人走了几桌了,你还没吃完。”
林卓绵愣了:“……有这回事儿?”
看清陈野望的表情,她才意识到他是编的。
林卓绵的脸颊稍微鼓了起来,有点气呼呼的样子。
陈野望笑了。
林卓绵看他笑,想起昨晚范范说过的,关于陈野望冷着脸不会哄人的推测,忽然觉得或许也不一定呢。
他笑起来会让人觉得自己更赚了。
“怎么还走神,想起来了?”陈野望略带戏谑地问。
林卓绵的脸泛起淡淡的红。
她总不能告诉陈野望自己在想他卖笑值多少钱。
“……师兄,你上午登完成绩了吗?”林卓绵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
陈野望说“登完了”,又说:“没有课代表帮忙,师兄登了一上午。”
林卓绵还心虚着,连忙说:“下次我一定来帮师兄,全都我做。”
陈野望提醒她:“到时候就期末了,确定自己有时间?”
林卓绵想着自己放了一整格书架的专业课本,硬着头皮说有。
生生把一个“有”字说得跟壮士断腕一样。
陈野望“哦”了声:“既然这么有空,再帮我批几份作业?”
“……也行。”林卓绵咬着牙说。
见陈野望还要开口,她险些两眼一黑,赶紧说:“不过师兄你要注意,我会画画。”
陈野望问她什么意思。
林卓绵说:“意思是我擅长画饼。”
她说完之后,空气沉寂了片刻。
陈野望看了她好半天,缓缓开口:“我该怎么说,谢谢师妹提醒?”
林卓绵觉得他是在用正经的语气说调笑的话。
于是她也非常正经地说道:“不用谢。”
在无数DDL的夹击下,结课周很快就到了,其他课倒没有什么,林卓绵唯一舍不得的是微观经济学,没了这门课,下学期她要怎么见陈野望。
从结课到见不着陈野望的逻辑链指向分明,她无意间想到之后,这天去上最后一次微经课前的午睡就变得有些困难了。
正好林洛发了条微信给她,说前几天有个喜欢收藏耳机的朋友要移居到另一座城市,正在断舍离,他就买了副耳机寄到她学校,新的,没拆封,应该已经到了,让她查查快递。
林卓绵听他的看了一下,是已经到学校的快递柜了,她最近没买东西,不知怎么稀里糊涂错过了包裹入柜的短信。
“不是前几天给咱爸打电话说要买头戴耳机吗,这么着我给你买了,你哥对你挺好吧。”林洛说。
林卓绵点评道:“这次还行。”
林洛很不满意:“你这话说的跟以前不行似的,我跟你说,你要找男朋友,就先比比有没有你哥对你好,知道吗?”
林卓绵说:“比你长得帅就行了。”
林洛斩钉截铁道:“得,那你这辈子找不着了,孤独终老吧小姑娘。”
他们的聊天总会以一个人懒得搭理另一个人告终,林卓绵终结了对话,睡不着,顺手点进了林洛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还是前段时间去哈拉湖时发的,一张满天星斗的照片,他说“今夜我在德令哈”。
林卓绵其实很羡慕林洛,他自由得像阵风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而她却是不太一样的性格,规规矩矩地长大,按部就班地念书,怕疼,怕未知,活到十九岁最冒险的事情,就是喜欢上陈野望这样一个离她很远的人。
也许一开始喜欢他像喜欢一座雪山,清冷俊秀,许多人仰着头看,她大胆地靠近,却隔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壳,听见了山谷中的低鸣。
他平静地问她自己的家是不是不太像样,说喜欢有什么好,富贵绮绣倒映在他眼中只是寂寥的表象。
而他也会保护她,问她害不害怕。
知道他凛冽外表下包藏着无限的汹涌,她仍旧愿意做朝圣的人走上他的山脉,身负风雪,不辞路遥。
只要能得他许可。
横竖也是睡不着,林卓绵下午索性早走了二十分钟,去快递柜先拿了林洛买给她的耳机才去教八上课。
教室里来的人不多,陈野望还没到,她看最后一排有空位,便找地方坐了。
中午没睡着觉眼皮有些发沉,她趴在桌上歇了一会儿,听见身旁有人落座,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是个不太认识的男生。
打铃前陶教授说前一节课他做个总结,后一节课让陈野望给大家划划重点。
林卓绵很认真地听着,没注意到身旁的男生几次朝她转过脸,想跟她搭话。
课间的时候她想出去接水,刚说了句“你好”,男生就兴奋地问:“你有话跟我说?”
林卓绵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对,我就是想说麻烦你让我出去一下。”
男生:“……”
他坚持不懈地问:“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林卓绵看着他,真诚道:“你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认识一样。”
对方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接完水林卓绵又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快上课的时候才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被穿堂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她终于想起那个男生是上回新生体检的时候,从抽血的队伍里迈出来跟自己搭讪的那个。
不过名字是真忘了,而且也不记得对方之前上过这门课。
她回去之后,还没开口,男生主动站了起来:“这次是麻烦让你进去一下对吧。”
林卓绵说谢谢。
坐下之后,男生继续说:“姐姐,你忘了也没事儿,我是金融系大一的,叫霍源。”
“……甲?”林卓绵下意识地接嘴。
霍源笑了:“不是那个元,源头的源。”
上课铃响了,陈野望带着书走上讲台,林卓绵不是很有兴趣知道霍源的“源”到底是哪个字,但对方的嘴一张一合却停不下来了。
他兴致勃勃道:“源跟你说了,霍你应该知道吧,是霍去病的霍,姓霍的名人不少,都是我们老霍家的骄傲……”
林卓绵开始有点烦了,一烦就不太给人面子:“是,霍金也是你们老霍家的骄傲。”
霍源呆了呆,而林卓绵已经从书包里拿出林洛送她的耳机,拆开戴在了头上,希望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跟他说话。
隔着一层耳机,陈野望的声音变小了一些,她翻开课本,开始跟着他划重点。
可不知为什么,划着划着,陈野望的声音却愈发清晰。
到最后简直就像站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说一样。
霍源咳嗽了一声。
林卓绵不想理他。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林卓绵。”
林卓绵下意识地抬头,看到陈野望就站在霍源旁边的过道上,面无表情地看她。
还真的是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
她不得不站了起来。
“耳机摘了给我。”陈野望说。
林卓绵顿了顿,拿下来递给他的同时小声说:“我没在听歌。”
陈野望握着一边耳塞放在耳朵附近,几秒钟之后,他微微皱眉,问道:“那为什么戴着?”
林卓绵总不能说是因为霍源跟她搭话太聒噪了,恰好此时教室没关严实的后门被风猛地吹开,她灵光一现说:“因为我耳朵冷!”
第30章 干脆表白算了
陈野望有几秒钟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把耳机放回林卓绵桌上,金属外壳与木质桌面相接触, 发出“咔哒”一声响。
然后他走过去, 关上了教室的后门。
风声戛然止息。
霍源趁这时同情地对林卓绵道:“姐姐, 我刚才咳嗽是想提醒你的。”
林卓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陈野望说了句很像高中老师的话。
“划重点的时候也不知道要认真听,全都会了?”
林卓绵摇头。
陈野望却继续问下去:“凯恩斯主义和新古典主义时期对于经济周期的研究有什么不同?IS-LM模型说明投资变动对利率和国内生产总值有什么影响?”
问的时候表情仍然平静, 语气不带责备,仿佛他只是在跟林卓绵进行讨论。
霍源悄声说:“姐姐, 凯恩斯主义认为即使未达到……”
陈野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来上开给外院的公选课, 就是为了帮助回答不出问题的同学?”
霍源识趣地闭上了嘴。
林卓绵这才想起,学期初的时候陶教授提过, 说这门课是面向全校同学的通识课, 开设的主要目的是拓展外专业同学的学科视野,他们本院的经济学是另外专门开的, 难度和要求都更高。
没想到陈野望记得住霍源是他们学院的。
林卓绵回忆了半天, 也不记得这学期什么时候讲过凯恩斯主义、新古典主义和IS-LM模型,她只能诚实地告诉陈野望:“师兄,我不会。”
陈野望没看她, 转身走向讲台:“不会就好好听。”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陈野望划完重点, 从第一排发下去一沓A4纸, 是这门课的助教打分表。
霍源递表格给林卓绵的时候, 终于逮到了跟她说话的机会:“姐姐, 刚才陈野望师兄是为难你, 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问的是宏观经济学的内容,你们这课根本不学的。”
林卓绵接表格的手指一顿。
为难。
看上去跟永远不会失控的陈野望没什么关系的两个字。
霍源却有理有据地告诉她,那人是在为难她。
林卓绵心里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有什么值得他为难,是因为无声的耳机,还是因为霍源同她说了话。
目光移到讲台上,他的视线也正投向她所在的位置。
林卓绵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她本能地低下了头。
每一次都害怕被他看穿,却每一次都还肆无忌惮地揣测。
助教打分表是无记名的,她给陈野望每一栏都勾了满分,修改意见填了“无”。
接着换了自动铅笔,在表格最下面写,我期末会好好复习不给师兄丢脸的。
又在“我”字后面,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画上一个添加符号——“作为课代表”。
她放下笔,觉得小小一块空白,被她写得像小学作文纸。
有一点幼稚,要不还是擦掉好了。
霍源凑过来想看:“姐姐你写这么多字,对陈野望师兄意见很大啊?”
林卓绵用手盖住纸面,不给他看,转头的时候却看见陈野望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了附近。
“写完了就交上来。”他说。
手里已经有了一叠写好的表格。
没有太多情绪的一句话,林卓绵不知他听没听到霍源说的。
她把打分表交给他,他又去收旁边一排。
用铅灰色字迹写的一行半字被夹在很多张白纸里,她用笔轻,不知道等他翻看的时候,还会不会有痕迹。
“姐姐,你一会儿有空吗?”霍源问。
林卓绵说没有,又说:“你是不是打听过我的课表。”
霍源结巴了一下:“也、也没怎么打听,就是有人说这门课上碰到过姐姐,我就来看看。”
大概是因为制造偶遇露馅而不好意思,他解释了一句:“姐姐,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没有恶意。”
下课铃打响,林卓绵已经在收拾东西。
霍源大着胆子道:“你也多了解了解我嘛,你知道我是经管哪个系的吗?”
林卓绵背上书包站起来,霍源放她出去,听见她在经过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是跟我没关系的。”
霍源:“……”
他看出她有点不高兴,没敢拦她,站在原地看她走了。
林卓绵跟着人流走出教八,在快要掉光了叶子的树下慢吞吞地前行,走到图书馆前面的十字路口时,被人拽了一下书包。
她转过头,范范笑嘻嘻地缩回手,走到跟她并排的位置:“今天你那什么经济学是最后一节了吧,陈野望跟你有什么互动没。”
“问了我两个我不会的题。”林卓绵说。
范范看上去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这就没了?没说结课以后你俩怎么见?”
林卓绵把被范范拽得快要滑落肩头的书包带往上拎了一下,说:“没了。”
一直以来她跟陈野望之间最名正言顺的联系就是这门公选课,两个人是课代表和助教,好像又不只是课代表和助教,这种不太分明的关系总让她觉得自己在向他靠近,但仔细想想,其实一眨眼就可以断掉。
“要不你再创造点儿机会?或者干脆表白算了。”范范建议道。
林卓绵居然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但是还有期末考试,助教要监考的,要是表白失败,我再去考试多尴尬。”
“你说得对,”范范想了想,“那要不你问问他有没有期末答疑之类的,让他给你辅导辅导,这样你们还能多见几次。”
林卓绵采纳了这个建议,下午在图书馆的时候,给陈野望发了消息。
海绵蛋糕:“师兄,微经课会安排期末答疑吗?”
陈野望傍晚才回复。
Chen:“暂时没有。”
林卓绵抿了下唇,飞快地说:“知道了,谢谢师兄。”
陈野望没有再说话。
经管院楼。
喻腾把电脑一推,松了口气:“这破小组作业终于做完了,望哥咱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