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绵觉得喻腾人还不错,想开解开解两个人的误会:“我后来发现我认识那个师兄,他还挺热心的,可能你俩就是那一阵儿话赶话的没对上频道。”
范范一瞟她:“你要说我俩没对上频道的话,我可觉得有点儿后悔。”
林卓绵说:“是吧,你其实当时可以再跟他多聊聊。”
范范慢悠悠道:“是什么是,我是后悔当时怼他发挥得不好,没把他气死。”
雨一直下到周一才见停,云收天晴,空气却仍旧湿漉漉的,好像攥一把在手里可以挤得出水。
P城少见这样的潮湿,仿佛连天气也喜欢上什么人,心思绵缠,恨不能在这座北方城市生造出一季暗恋的梅雨,暗暗湿透他衣衫,变化无息。
尽管天气预报信誓旦旦说今日是艳阳天,林卓绵出门去图书馆替范范做义工的时候,还是带了把伞。
被范范避之不及的管理员阿姨其实不怎么凶,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像范范想得出用门口的体温枪骗帅哥联系方式的天才主意。
林卓绵上午挂着工牌巡视了一遍有谁用书包占着座位人却没来,清理了水杯架上无人认领的过期食物,最后一项任务是坐在一楼大厅的柜台里,给借书逾期一个月的同学打电话催还。
她按照管理员给她的名单一位位联系过去,名单是从系统里导出来的表格,文字印得密密匝匝,她要用手一个个指着才不会遗漏。
到达某一个名字的时候,她指尖停留的时间变长了一些。
陈野望。
在座机上按他电话号码时也格外认真,每一位数字都按得很清晰,等待拨通的时候,似乎心跳声也变得郑重其事。
陈野望接陌生号码电话的时候也会很礼貌,说您好的时候,语气很沉稳。
她还是习惯性地喊他“师兄”。
“师兄,你借的书很久没还了,记得今天来还一下。”
陈野望那边有一个停顿。
林卓绵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有书没还,还是没听出自己是谁。
害怕是后者,她先补上一句:“我是林卓绵。”
陈野望应当在忙什么,她听到他那边有打字的声音,还有纸张翻动的轻微杂音。
“我知道。”他说。
语速比平常稍缓,能听出是从正全神贯注做着的事情中分出来一些注意力给她。
但没有不耐烦。
林卓绵怕耽误他正事:“那师兄你先忙,记得抽空还书。”
他“嗯”了一声,等她先挂。
这天喻腾跟陈野望一起被叫去院楼给一场学术会议做准备工作,他看陈野望接完电话之后顺手在电脑上登录了学校的统一门户,便问:“刚才接那电话是学校给打的?有急事儿?”
“图书馆,说有书没还。”陈野望说。
喻腾一拍脑袋:“哎,我想起来了,上学期快放假那会儿我不是有一回找不到校园卡了,寻思着下学期再补办,拿你的借过一次书吗,那书我忘还了,估计已经超期好久了,我正准备过两天还去呢。”
“给我吧,”陈野望关掉网页,语气平淡,“我下午顺路去。”
中午林卓绵吃过饭之后,在自己值班的柜台上趴着玩手机。
玩了一会儿,微信上进来一条消息。
是她哥哥林洛发来的。
“下周我在P城转机,顺路去看看你吃没吃成肥猪。”
林卓绵问:“你这次去哪儿?”
林洛比她大四岁,学的是地理专业,念书的时候跟一帮朋友组织了一支探险队,通过自媒体积累了一些名气,毕业后有一家地理杂志向他发出邀请,他就去当了专栏记者,偶尔也给一些地方政府做做旅游规划,常年长途奔波、四处探险,有时候过年也不回家。
林洛:“哈拉湖无人区。”
林洛:“从德令哈去,德令哈听过吗,就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关心你的那个德令哈。”
林卓绵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也能不学无术地到处玩。”
林洛不屑道:“就你不是不学无术,你连车都不会开,等你什么时候能跟你哥我倒手开车,我就带你一块儿去。”
林卓绵不服气:“我上个假期考过科一了,很快就能拿驾照。”
林洛一本正经道:“考过科一了是吧,那我考考你,假如你开车的时候,前面有一个人和一条狗,你碾人还是碾狗。”
林卓绵打了哈欠:“不是,你这什么鬼问题,我不碾狗就得碾人啊。”
“屁,你应该刹车。”林洛洋洋得意地说。
无聊。林卓绵隔着手机都想得出林洛那张脸上自以为是的表情,手机一关,不搭理他了。
她揉了揉眼睛,觉出困来,看这会儿大厅里的人流稀稀落落的,不像会有人来找她还书的样子,管理员也不在,便一边脸枕着胳膊,迷糊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恍惚惚听见近处有什么东西被挪动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睛,先看见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正将一本书放到桌面上。
视线再向上移,便对上了陈野望清俊的眉眼。
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师兄。”
声音里还带着未苏醒的睡意。
陈野望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醒,挑了下眉问:“吵醒你了?”
林卓绵摸鱼睡觉被抓包,尴尬道:“该醒了。”
她从桌上爬起来,感觉意识还有些昏沉,便轻轻晃了晃脑袋,随手拿起陈野望还回来的书说:“师兄,你校园卡给我,我给你走一下逾期还书的流程。”
修长的手指将薄薄的卡片递给她。
她伸手去接,陈野望却将手抬高了一个角度,让她接了个空。
林卓绵一愣,涣散的眼神比刚才聚焦了一点:“师兄?”
“我还以为眼睛没睁开。”陈野望说。
林卓绵嘀咕了一句:“我看着有那么困吗。”
陈野望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眉骨轻抬道:“嗯。”
好吧。
林卓绵接过他的校园卡,一边操作,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证件照。
虽然不如本人,可还是很好看。
是没有P图痕迹,看得清面部轮廓走向的那种好看。
不过陈野望就连拍照也不怎么笑,神态散淡地看向镜头,深眸如墨,不曾显露半分情绪。
台式机上显示出陈野望借走的书名。
林卓绵多看了几秒,想知道被他借走这么久不还的,是一本什么书。
……《人类性学》?
她眨了眨眼,当场没说什么,等陈野望离开以后,看看四周没人,才悄悄地打开了这本《人类性学》。
每一章的标题都很直白。
性研究、性生理、性的反应和激发、成年人的性、强迫性行为。
嗯,怎么说呢,就是没想到陈野望,金融系的高岭之花,看着清清冷冷的,原来私底下喜欢看这种书啊。
第11章 夜奔
合上那本《人类性学》,林卓绵做贼心虚般迅速用机器操作了一下,用自己的校园卡把书借走了。
晚上图书馆闭馆前她推着一车被还回来的借阅书籍去归位,S大的图书馆是P城第三大图书馆,错综复杂有如书籍森林,归到最后她有些晕头转向,看到推车里空空荡荡的,才想起自己好像把随手放在车顶的那本《人类性学》也给还了。
林卓绵原路回去,书架上有两本一样的书,摆在相邻的地方,她凭借记忆抽出一本,塞进了书包。
下楼的时候正好赶上人流高峰,浩浩荡荡的人群涌向出口,为了提高人流速度,图书馆这时候一向会将闸机全部打开。
报警器忽然尖锐地鸣响。
门口的保安张开手把所有人拦住,高声询问是谁借了书没在机器上操作。
林卓绵已经出了闸机,闻言停住脚步,正回想自己那本《人类性学》是不是拿错了,就有另一个人如梦初醒般道:“噢,是我忘了。”
然后转身跑回去操作借书。
保安挥了挥手,示意剩下的人可以走了。
图书馆回医学部女生宿舍的路上会经过经管院楼,林卓绵抬起头看,好几间都还亮着灯。
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一束光,正照着陈野望。
宿舍里其他三个人今天都比她回得早,骆锦正跟范范坐在一起边吃夜宵边看剧,冉沛柔正在电脑上读一篇文献,文献是年代久远的扫描版,字符模糊不清像洇了墨,需要放大好几倍才能看清。
骆锦和范范看的剧正好播到男演员洗澡的镜头,范范突然腾地站了起来。
“看人洗澡这么激动呢。”林卓绵经过时随口说。
范范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是我想起来刚才我洗澡的时候忘关水了!”
冉沛柔回过头道:“哦,你卡我给你拿下来了,在你书架上,你看看。”
范范一边找一边说:“那不是我的卡,是绵绵的,她今天拿着我卡帮我去图书馆当义工了。”
林卓绵伸手从兜里摸出了范范的校园卡给她往桌上一丢:“解决了。”
范范笑嘻嘻道:“谢谢绵绵。”
接着又问:“哎,你测过mbti吗,我觉得你就是那ISFJ,特有奉献精神,爱帮助别人。”
骆锦插话道:“但我觉得她有点儿像ENFP。”
“其实我是http。”林卓绵一本正经地说。
范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嗤笑了一声:“我还TCP/IP呢。”
林卓绵去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吹干头发,在床上躺着看了会儿书,看的是曼昆版的微观经济学,陈野望做助教那门课的课本,她前面课听得不够认真,落下了不少内容。
严格来说这本教材写得还算通俗易懂,但她看了后面忘了前面,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记住。
忽然有只手敲了敲她的床沿。
林卓绵翻过身探出脑袋,范范指着自己手机上一个来电显示问她:“这是不是图书馆的座机?”
她点点头,范范立刻苦了脸:“别是我找人顶替做义工被发现了吧。”
林卓绵把范范手机拿过来:“我先接,看是什么事儿。”
是今天跟她搭档的管理员阿姨打过来的:“范念之同学,你今天归书的时候看没看见一本,我看看,哦对,《人类性学》啊?现在这本书显示没被借出但是不在馆,是不是别人来借或者还的时候你没走对还书流程?”
林卓绵愣了下:“我记得我走对了。”
“是吗,那等会儿我锁门之前去巡楼的时候再去看看。”管理员说着挂了电话。
范范紧张地看着她:“什么情况啊?”
“跟你没关系,是图书馆少了本书。”林卓绵从床上下来,拉开书包拉链,取出那本书翻到背面,又登录了自己的图书馆账号,两相对比,发现了问题。
她拿错书了。
今天陈野望还回来,真正被她借走的《人类性学》现在应该还好好地待在图书馆的书架上,而她带回来的是无辜的另一本。
如果今天不赶在管理员巡楼之前还回去,那明天她就得亲自过去一趟,当面跟对方解释,为什么她借了这本不怎么正经的书,而且还偷偷摸摸地带走了。
林卓绵的肩膀抖了一下。
现在图书馆已经闭馆了,原则上学生不能再进去,但范范那张校园卡今天开了工作权限,只要没锁门,都还能刷开感应器。
她在睡裙外面裹了件长袖外套,穿上袜子和鞋,抱着书就冲了出去,冲出去之前顺手拿走了范范桌上的校园卡:“借我用用,我去还书。”
今天白天她带了伞出门,一整天没下雨,晚上火急火燎什么也不拿地往外跑,半路上就飘起了雨星。
好在雨势极小,像更湿更清透的雾,只有在路灯的光柱中才看得清细细的雨线。
她跑得急,一面看前路一面看脚下有没有水坑,难免自顾不暇,快到图书馆附近的时候,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正要道歉,耳边蓦地响起一道朗淡嗓音。
“林卓绵?”
她抬头,微湿的眼睫上有细小的反光。
陈野望那张俊朗撩人的脸离她只有二十公分距离。
他举着一把纯黑长柄伞,将伞面倾向她,漫不经心地低头看她:“这么晚了,慌慌张张的要去什么地方。”
那把伞很大,遮住了路灯投过来的亮光,男人的瞳孔里像是寄居着地平线上最遥远的夜色,深沉无声却能勾人为他杀人纵火,什么都可以为他做。
林卓绵收拢心头悸动,想起自己的正事:“图书馆,我去还书。”
与此同时,她将怀里那本书搂得更紧,怕他看清封面书名。
陈野望重复了一遍:“图书馆闭馆了,你去还书?”
林卓绵一瞥地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语气中多了几分焦灼:“师兄你别管了,我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再不去就晚了。”
“我跟你一起去。”陈野望说。
林卓绵一怔。
他提醒道:“还不走,不是说再不去就晚了么。”
林卓绵回过神来,陈野望已经迈开腿向前走了。
他个子高腿又长,再稍微走快些就需要她小跑才能跟上。
林卓绵跟陈野望保持同一速率并肩向前,他侧眸看她一眼:“走得还挺快。”
“时速不高,主要是腿抡得快。”林卓绵说。
两个人来到图书馆门口,陈野望收了伞架在玻璃墙上,林卓绵刷卡之前压低了声音,严肃道:“师兄,从现在开始不能随便说话了,我们要鬼鬼祟祟地进去。”
陈野望看起来是想笑但忍住了,扬了下眉道:“好,那我蹑手蹑脚地帮你开门。”
图书馆已经熄灯了,两个人搭电梯去了那本《人类性学》所在的楼层,林卓绵在前面走,陈野望主动给她殿后。
期间陈野望用手机给她开了手电照路,被她严词拒绝了,理由是不能引起来巡楼的管理员注意。
林卓绵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她要去的那一排书架。
她把怀里这本放回去,将另外一本取下来,才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次夜奔背负的任务算是大功告成了。
正准备告诉陈野望可以走了,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一道手电光线晃晃荡荡地在黑暗中趋近。
是管理员巡楼来了。
林卓绵一惊,情急之下拽着陈野望把他拉进了后面两排的书架,食指贴在嘴唇上,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陈野望却没她那么如临大敌,反倒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一番:“这么害怕?”
林卓绵急得快跺脚:“师兄你别出声。”
陈野望气定神闲地说:“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能出声,嗯?”
最后发出的单音尾音稍稍上挑,在黑暗中,连他的气息都听得很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