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婶儿嘱咐了她一句,便转身下楼了。
她站在门前,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摒除了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才敲了门。
“进来。”楼泽玉的声音很轻,和方才步步紧逼的语气截然不同。
她推开门,楼泽玉背对着她靠坐在办公桌上,一向笔挺的脊背微微松懈,也是她很少见过的疲累模样。
她轻轻喊了声:“泽玉哥。”
楼泽玉回头,见她双手提着野餐篮站在门口,眉头轻皱:“你怎么来了?”
察觉到了楼泽玉语气里那一丝很轻微的不满,她解释说:“我来陪你吃饭。”
楼泽玉面色稍缓,视线移到她穿着拖鞋的脚上,他从办公桌上起了身,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提篮,“才几天你就迫不及待想出门,脚不想要了吗?”
知道他担心自己,她跟在他身后说:“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楼泽玉把提篮放在了桌上,正要端菜,安语两步跨上前去接过,“我来吧。”
楼泽玉偏头看她,眼神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严厉。
“坐好,别动。”
安语悻悻收回手,没再多说话。
和他相处这么多年,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楼泽玉把情绪写在脸上。
因为高映寒,这一切又好像很合理。
他和高映寒交往三年多,虽说两人私底下分了手,但却没有对外公布过,如果高映寒要离开JR,他们分手的消息势必瞒不住。
高映寒在JR这几年,设计过许多优秀的作品,前年的那场秀更是获得了业内众多设计师的一致好评,就连JR当年的股价都跟着涨了不少。撇开楼泽玉对她的感情不说,高映寒若是离职,JR的损失并不仅仅是失去一个设计师那么简单。
楼泽玉此时的沉默,也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如果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可以去挽回。但在她开口之前,她想让楼泽玉好好吃饭。她往他碗里夹着菜,提醒说:“泽玉哥,认真吃饭。”
他漫不经心抬眼,轻轻“嗯”了一声。
楼泽玉兴致缺缺,她却喋喋不休。
“我等你下班好吗?晚上一起回家。”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雀跃,分散了楼泽玉的注意力。
他拿着筷子的右手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回答:“今天不行,下午我要出门,吃完饭你就回家吧。”
她刚夹的半截芦笋还没有放进嘴里,又听楼泽玉说:“明天不要来了。”
她没应声,楼泽玉也不动声色。他的拒绝不留情面,像一根刺扎进心里,疼一下,酸很久。
她正是因为清楚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他放松一点,显然他并不领情。
这顿饭是她吃过的最为憋闷的一顿,本着不给他添麻烦的想法,吃完之后她迅速将餐具收进了提篮里。她打算今晚就回城南,但在临走之前,她想再确认一遍工作室的事情。
她站在原地没动,楼泽玉注意到她,偏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她迟疑了一下,问他:“昨晚你说不会插手我工作的事,你还记得吗?”
楼泽玉沉了脸色,“这就是你今天瘸着腿也要来找我的理由?”
手中的提篮像是突然增了重量,拖着她无限往下沉落,陷入情绪的漩涡里,难以自救。
她在心里问自己,在这之前,她见过楼泽玉眼睛里的厌烦吗?
她慌了神,下意识解释:“你喝了那么多酒,我以为......”
“以为什么?”
左胸口咚咚咚跳个不停,面对他的质问,她却逐渐冷静了下来。她只是想找他吃顿饭,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慌神?为什么要解释?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发脾气?
她抬眼对上楼泽玉的视线,深吸了口气说:“你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是吗?就像你睡了我一晚,也并没有打算要给我一个解释。”
第15章
说完她就后悔了,解释什么呢?难道要他对自己负责吗?明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收回视线,缓缓转身,脚下地毯柔软,吞没了她的脚步声。直到那扇深灰色的门关上,办公室内也没有传来一点声响。
走廊尽头,姚望等候多时,见她出来,迎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提篮。料想这顿午饭吃得并不舒心,所以他才在安语脸上看到了低落的表情。
他小声问安语:“楼总是对你发脾气了吗?”
其实在她的印象中楼泽玉并不是一个会随意发脾气的人,但听姚望的话,好像他这么发脾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因为高映寒?
她偏头问姚望:“你们楼总和高设计师,经常发生争执吗?”
“倒也不是。”姚望想了想说:“楼总和寒姐两人性格相近,对待工作的态度也都是一样的认真严格。两人针尖对麦芒,难免会有摩擦,所以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不过他们两个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为了工作,很快就会调整好自己。”
姚望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必然是不知道高映寒即将离职的事。
正如楼泽玉所说,她今天就不该来,正好撞在他的枪口上,说什么都是错。明明刚才还觉得委屈,但一想到他即将面临的一堆事她又忍不住心软。
算了,不和他计较。
她拜托姚望把野餐篮交给吴叔叔,自己则下了楼,想去帮楼泽玉买杯热可可。他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吃喝都很随意,以前在家的时候基本上是她爱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从来没有对哪一种食物表达过偏爱。
唯独这热可可,少有的听过他说好喝。
JR大楼的对面就是长海市最大的商业中心,在等热可可的时候,她翻出手机给方修然发了消息。
【an:有空吗?】
本以为方修然会很忙,没想到这人竟然秒回。
【波士顿第一深情:你最好是已经准备好签约了。】
【an:方便来JR接我吗?想和你谈谈。】
【波士顿第一深情:等着!】
不是周末,市中心依然人多,那杯热可可她整整等了快二十分钟。
拿着热可可回去的时候余凡一直在给她发消息,张口就是余韵,她已经开始烦了。虽说她心中对去留已经有了打算,但现在还没有正式解约,她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正埋头发消息,余光瞥见地面一个黑影,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抬头她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手中的热可可顺着她的胸口哗啦啦洒了一地,刺痛袭来,皮肤迅速冒了红。在看清楚对面的人是谁之后,她强忍着痛说了句:“对不起。”
热可可洒到了高映寒的手上,浇湿了她手中那叠手稿。她抬眼,眸中闪过厌恶,一双秀眉紧皱着,满脸的不悦。
“走路没长眼睛吗?”
她身后的助理迅速跑上前来,眼看着高映寒的手稿被热可可泼了个完全,伸手就推了安语一下。她被推得后退了两步,手机滑落,“啪啦”一声落地,背板的玻璃碎屑飞出去老远。
那位助理走到她跟前,横眉怒目道:“你是怎么回事儿?!走路不看路的吗?这么宽一条路你都能撞到别人身上,眼睛不要捐给别人行不行?!”
她专注于回余凡的消息,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来人,她更不想给高映寒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绕过身前这位助理,往右边挪了一步问高映寒:“烫伤了吗?实在不好意思,我看手机去了,没太注意,真的对不起。”
高映寒埋头清理着手稿,丝毫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她的助理不依不饶,一把拉过她的手臂不满道:“说两句对不起就算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弄脏的是什么?熬了几天几夜的心血就这么给你毁了,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
助理的声音太过尖锐,立刻引起了楼内安保的注意。安保出门一看是高映寒遇上了麻烦,两步就走到了安语面前。
安保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让她莫名有些压力。
“请问女士是来找谁的?有预约吗?我们这儿没有预约不让进,你要是有认识的人赶紧叫出来处理一下这边的事。”
安语的眉头颤了颤,疑惑道:“处理什么事?”
高映寒的助理接过话,“你装什么无辜?毁了寒姐的手稿就想这么算了吗?”
“手...手稿?”她偏头看向高映寒,她正蹲在地上把那堆黏在一起的手稿仔细分开来检查,她看得很清楚,面上两张的确面目全非。
同是创作,她自然明白设计手稿就是设计师的命根子,若是别人毁了她的曲谱,她也会很烦躁。
她绕过身前拦路的助理和安保,走到高映寒身边蹲下,伸手想要帮她整理手稿的时候,高映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一偏头,高映寒眸中的厌恶又加深。
“安保,这人试图窃取商业机密,把她带走。”
她的声音冷到令人心惊,她被高映寒的助理拉了起来,顺手,她又推了安语一下。
她没顾上理会,慌忙开口解释:“我没有想要看你的手稿,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帮你清理一下。”
高映寒抱着手稿站起身来,神情极度不耐烦冲安保说了句:“拉开,挡我路了。”
大厦门口人来人往,脚下一块地砖烫得她快要站不住。安保绕到她身后,还算客气冲她说:“麻烦往旁边站站。”
她退开一步,又说了句:“对不起。”
高映寒没看她,反倒是她身边的助理绕上前来指着她鼻子警告:“但凡寒姐的手稿泄露一点儿,你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临走,她又推了安语一下,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手臂,在原本烫伤的位置留下一道红痕。
手臂上火辣辣地疼,脆弱的皮肤破裂,细小的血点子冒出来迅速聚合在一起,形成一道醒目的血痕。
“站住!”
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安语匆忙抬眼,方修然已经拦住了两人。
高映寒不耐烦开口:“做什么?”
方修然盯着她助理,“道歉。”
女助理显然是理直气壮,挺直了腰反问:“道什么歉?”
方修然不跟她客气,把她拉到了安语身前,指着她手上的血痕说:“道歉。”
女助理甩开他的手,矢口否认道:“她自己撞到人被烫伤关我什么事?”
安语赶紧拉住方修然:“算了,是我先撞到她的,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多说了。”
方修然沉着脸,依旧是冲着女助理说:“道歉。”
女助理朝高映寒投去求助的目光,高映寒本就不耐烦,这下被方修然缠上,心头更是烦躁。
“你想做什么?”
方修然被高映寒傲慢的态度激怒,语气不善道:“听不懂人话吗?”
这擦枪走火的架势吓到了安语,她赶紧挡在方修然身前劝说:“别说了,让她们走吧,我没事。”
方修然今天戴的墨镜很大,但还是能透过镜片看到他紧皱的眉,他盯着安语小心翼翼的一张脸质问:“你是忍者神龟吗?什么都要忍?”
高映寒没了耐心,转身要走又被方修然喊住,她高声喊来安保,大厦内走出来的却是楼泽玉和姚望。
安语推着方修然走,整个人几乎陷进他的怀抱里,楼泽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怎么了?”
她没回头,也不想解释什么。高映寒的助理立刻上前回答:“这个女的弄脏了寒姐的手稿,现在还缠着我给她道歉。”
安语懊悔闭着眼睛,有些不想面对,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想要在大夏天给楼泽玉买一杯热可可。
烈日下的沉寂最是难熬,楼泽玉的声音如冰雨落下,他喊了她的名字:“安语,说话。”
语气里是她才听过的不满,她心上一沉,像是千斤石落下,一阵钝痛。
明明昨天叫了她一整天年年,当着高映寒的面又冷冰冰叫她安语。这场莫名其妙的冲突里,他会帮谁显而易见。
她转身,黑色的裙摆上满是污渍,手臂一道血痕极为刺眼,她很庆幸自己戴了墨镜,可以完美掩盖自己泛红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就是她说的那样,我撞到了高设计师,弄脏了她的手稿,我已经道过歉了。如果高设计师还有不满的话,我会尽我所能让她满意。”
她没敢看楼泽玉,更不想让他知道她是为了给他买热可可才撞上高映寒。
她向后退了一步,半边身子藏在方修然身后,鼓起勇气拉住了方修然的手说:“门口人太多了,再僵持下去明天就该上热搜了。”
她转头看着高映寒:“高设计师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尽管跟我提,刚才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她拽了拽方修然,低声说:“想让我和你签约,就赶紧带我走。”
方修然抓紧她的手,拉着她转了身。
脚上的伤愈发疼了,连带着心也跟着一起疼。
坐进车里的时候,她没忍住偏头看了眼门口,高映寒挡在楼泽玉身前,让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两人靠得那么近,兴许之前在他办公室的争执正在得到解决。
方修然坐进车里,抬手摘掉了鼻梁上的墨镜,暗骂了句:“什么玩意儿?!”
发泄完,他又转头关心她:“疼吗?”
她摇摇头,“没事儿,涂点药就好了。”
方修然从车里找了一包湿巾递给她,“那人是谁?怎么你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安语从他手中接过,用湿巾擦着手臂上黏乎乎的热可可。并回答:“他前女友。”
方修然也抽了张湿巾帮她擦裙子上的污渍,嘴里“啧”了一声:“怪不得。”
安语摘下墨镜,对着遮阳板上的化妆镜仔细擦了擦脖子,边擦边说:“怎么?你们男人都对前女友有执念吗?”
方修然收回手,否认道:“你可别瞎说啊。”
安语轻笑着打趣:“那不然《念我不忘》你为什么唱的这么走心?”
方修然擦了擦手发动引擎,满不在乎说:“是你写的太好触动了我。”
安语又擦了下额角的汗珠,“那还是对前女友念念不忘才会被触动。”
方修然不满“嘶”了一声:“那你跟我说说,你没有谈过恋爱你是怎么写出这首歌的?你对谁念念不忘?”
第16章
安语擦汗的手顿住,一偏头,立刻对上方修然质问的目光。
“我......”她迟疑了一下,又马上挺直了腰理直气壮说:“我靠臆想,不行吗?”
方修然唇角一勾:“行。”
他突然俯身过来,身上清爽的柚子香攻占了她的嗅觉领地,她条件反射往后靠了靠,方修然长臂一伸,拉过安全带仔细给她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