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问为什么,只说:“好。”
她那时候想,楼泽玉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干脆,一定是因为心疼她等了六个小时而生病。
小荷镇离市中心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因为古镇建筑保存完好,又极具江南水乡特色,前两年市政府将小荷镇开发成了旅游景区。
楼泽玉并不知道她去小荷镇的真正目的,他可能真的以为她想去玩。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拿驾照,却又不想出门的时候总有吴叔叔跟着,所以他一早就叫好了车等在路口。
家里车的后排总是有个中间扶手,换了出租车,没有那高级的配置,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悄悄拉近了。
那天有点冷,楼泽玉却没有多穿衣服,上了车没多久,他就冲她说:“坐过来点,有点冷。”
前头的司机一直听着电台里的路况广播,突然听见楼泽玉的话,非常好心地问了一句:“要,要不我开个空调?”
楼泽玉沉着脸,抬手掩嘴轻咳一声,极力掩饰着尴尬。
她那时候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心里只想着他一直怕冷,开空调也不怎么管用,所以她根本没有多想,非常开心就往他身边凑。
她甚至丝毫不顾及楼泽玉已经是个成年男人的事实,自以为贴心地拉开外套的拉链,抱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衣服里塞。
他说觉得冷,可她那天莫名觉得好热。
小荷镇被开发成旅游景区,很多老建筑也被完整保存了下来,这其中就包括她和妈妈曾经住过的那栋小楼。
临近冬天,去小荷镇玩的人并不多,那天又正正好是阴天,秋风一起,浑身都要跟着哆嗦两下。
她那时候还责怪楼泽玉,说他明明知道天气冷还要把风衣敞开了穿,她也不怕惹他烦,一边碎碎念一边帮他把外套扣子整整齐齐扣上。
想着他冷,她又带着他去小镇入口的牌坊旁边买了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给他抱着。
从小锦衣玉食的楼泽玉自然没有吃过烤红薯这样灰扑扑的街边小吃,为了不让他嫌脏丢掉,她一遍遍嘱咐楼泽玉这是她待会儿要吃的东西,一定要他好好拿着。
她带着楼泽玉在小镇里闲逛,聪明如他,很快就看出来她对小荷镇十分熟悉。
走到一处小石桥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你以前来过吗?”
她朝他微笑沉默,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荷镇有一条自北向南的小水渠,沿水渠居住的人家每家后门都有一段石砌阶梯可以下水,水渠的水很干净,时常有人在水渠边上洗衣服。
他带着楼泽玉沿着水渠一路往南走,在接近那个名为“荷花池”的人工湖旁边有一栋白墙黛瓦的木结构二层小楼。
她站在水渠边上,指着那小楼的二楼说:“那里,是我的家。”
她那天很开心,并没有因为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而觉得难过,因为她从心里觉得,她有哥哥了,哥哥和爸爸妈妈一样,都是她的家人,她的家人是楼泽玉。
可那个时候楼泽玉盯着她看了很久,好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难过,直到看清楚她眼睛里闪烁的微光不是泪水,他才确信,眼前的人比他想象中更为坚强。
他一手捧着烤红薯,一手牵起了她,他说:“走,带我去前面看看。”
他的手因为抱着烤红薯而温暖着,是她关于那天的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段。
他们牵着手走过小石桥,在白墙黛瓦间,两人的身影无限拉近,她向楼泽玉打开了心底最深处的那扇门,把自己一生中最深刻的伤痕暴露在了他眼前。
那一天,也许只是楼泽玉生命里无比寻常的一天,但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六年,她用了六年才能直面残酷的现实,才能微笑着对人说起,那里是我的家。
那些封存的记忆终于沉寂,不再叫嚣着折磨她每一个难眠的夜晚。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他。
所以她,怎么会不爱他?
那天天气很差,才刚刚走过小石桥,天上就飘着细细的雨丝。她拉着楼泽玉在雨中奔跑,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被妈妈追着满巷子跑的时光,她的快乐如此纯粹,只要妈妈给她的,楼泽玉也能给。
她带着楼泽玉跑到湖边的小亭子,那里是她小时候最常呆的地方,四角小凉亭视野开阔,四面通透,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扇小窗里,妈妈正在厨房为她烧着那些没什么味道但充满了爱的饭菜。
她和楼泽玉讲起了小时候的故事,渐渐地,雨下大了,他们被困在那个小亭子里无法离开。
她说饿了,楼泽玉便从怀里拿出了那个烤红薯,她摸了摸,竟然还是温热的。
她所有情感的来源都很简单,只要他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足够让她欣喜很久很久。
那天,她和楼泽玉同吃一个烤红薯,她清楚地记得他说:“很甜。”
第27章
越是临近小荷镇, 那些关于楼泽玉的记忆便越是清晰。
她忍住眼泪,轻声说:“我们不去小荷镇了吧。”
方修然沉默片刻,像是忍耐逼近临界点,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那你想去哪里?”
她回答:“随便一个路边都可以,我想下去走走。”
方修然迅速往右驶出高架, 把车停在了一个少有人经过的江边。
车停稳,他先摔门下车。
突然的声响让她愣了愣,方修然为什么在发脾气?
她慢吞吞打开车门,一抬眼就对上方修然质问的目光。
他双手撑在车顶, 终于把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楼泽玉欺负你了?”
安语一脸茫然, 迟疑片刻,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甚至觉得她不应该把方修然再一次牵扯进来。
可能这就是她多年以来养成的恼人的自卑, 面对这样的情形, 她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向他道歉,可她又再清楚不过, 方修然最不想从她口中听到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她将那些心事隐藏好,绕过车前走到他身边,她抓着他的手臂, 微笑着说:“我就是有点儿心情不好,你陪我在江边走一走好不好?”
可他毫不留情甩开了她的手,一脸不悦道:“安语, 我是你的工具人吗?召之即来, 挥之即去?”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心头似乎又有委屈在疯狂翻涌。
她垂眸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
方修然向前一步逼近她, “那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每一次把我叫出来又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和你认识四年,我和你之间到底是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你到底在强撑什么?”
强撑什么?她也不知道, 但她只能强撑着。
爱上楼泽玉这件事,是她无法启齿的禁忌,她说不出口。
“你说话啊!”
方修然突然的声音吓住了她,泪眼愣怔一瞬,还没看清他的脸,滚烫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
她颤抖着,蒙着脸哭出了声音,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淌,吓坏了她身前的人。
眼前的场景是方修然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慌乱,他突然愣神,后知后觉自己的不对,却听安语突然开口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凶啊?!”
过分激烈的抽泣让她说话都断断续续,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也忍不住要大声控诉:“我只有你,只有你一个朋友啊!我不找你,不找你还能找谁啊?!”
她今天哭了好多次,眼睛好疼好疼,可她哭得十分难看的时候对面的人竟然笑了。
又委屈,又气愤,她不管不顾用拳头砸在方修然胸口,边哭边质问:“你笑什么,笑什么啊!方修然,你混蛋!”
她胡乱拍打的一双手被他的大手抓住,方修然顺势一拉,她就撞进他的怀抱里。
以为自己扛过了那么多难捱的日子,这一回也一定不用别人来安慰,可真当她撞进这个结实的怀抱里,她又清楚看到自己的脆弱。
泪水决了堤,一边哭,一边控诉:“方修然,你为什么不能对我温柔一点!我和你认识四年了啊!你对我,甚至都不如对你只见过一次面的品牌方好!你怎么是这种人啊!”
“呜呜呜呜呜。”
“金主爸爸自然是要好好对待啊。”
方修然笑得轻松。
“你混蛋!你混蛋!”
她故意用自己已经脱妆的脸去蹭脏他纯黑色的T恤,以此来纾解她内心的委屈。
方修然没忍住笑出声来,抬手轻轻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她:“好了好了,我以后一定!一定!对你温柔一点,再也不凶你了,行吗?”
她还觉得心里不舒服,又大声说:“我告诉你方修然!你要是继续这个样子,你,你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你就准备好孤独终老吧你!”
方修然又被她逗笑,故意说:“那我要是孤独终老,我一定拉你陪着,咱俩谁都别想好!”
安语一听,更加气愤了,毫不犹豫张嘴一口咬在他的胸口,方修然吃痛,连声哀嚎。
“痛痛痛痛痛,小祖宗,快松口!”
安语抬起头,泪眼婆娑却还恶狠狠瞪着他骂道:“方修然,你混蛋!”
方修然躬着身子捂着被她咬疼的胸口,一边哀嚎还不忘嬉皮笑脸冲她说:“那实在不行,我俩凑合一下。”
安语气急,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怒道:“谁要跟你凑合!”
她真是后悔,没有多交几个朋友,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只能听方修然跟她瞎扯。
她转身疾走,一眼都不想看到他。可她没走出两步,腰上就环过来一双手臂。
方修然从背后抱着她,熟悉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跟我凑合委屈你了?!”
安语挣扎着拍打他的手臂,“谁要跟你凑合,谁要跟你凑合,谁要跟你凑合。”
她已经哭到说不出来其他话,只能对他重复发泄着情绪,无奈又无力。
累到极致,她被方修然轻松转了个身,他把她按在怀抱里,一声又一声地安慰:“好好好,不凑合不凑合,只要你高兴,你怎么说都行,好吗?不哭了行不行?”
她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能任由他抱着,她也终于放松,单纯把方修然当成人形抱枕靠着。
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和方修然闹了这么一通,心里真的舒服了很多。
她止住抽泣,安静了,有些声音就被放大,她茫茫然抬起头,闷声问:“方修然,你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他面不改色回答:“好久没有抱女孩子了,激动,不行吗?”
安语扑哧一声笑出来,肿胀的眼睛跟着一弯。
简单一句话带走她那些哀伤的情绪,她笑着说:“那我大发慈悲再让你抱一抱。”
“哦!”方修然不满道:“那你是不是应该更配合一点?”
“怎么配合啊?”
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声,他说:“以前你说你没有谈过恋爱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安语轻嗤一声:“这有什么好值得笑的吗?”
“没有没有。”他赶紧说:“那你好好抱抱我,我刚才也好难过,我也需要有人安慰。”
她不解问:“你为什么难过?”
一米八七的大明星突然撒娇,说:“你刚才咬疼我了,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咬我的人!”
他故意把“人”这个字的音咬得很死,本来安语还想着安慰他,听他说完这话又觉得十分奇怪,第一个咬他的人?除了人还有什么会咬人?他在骂自己!
她一把把他推开,愤愤道:“你说我是狗?!”
路灯橙黄的光落进他的眸中,琥珀色的眼眸透着无辜,他笑着问:“我什么时候说你是狗了?”
“你......”
话没说完,不远处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喊了一声:“狗甜甜!”
两人跟着声音一回头,一个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儿正追着一条短腿柯基跑进路旁的草丛。
她一边追一边骂:“狗甜甜!你给我站住!狗甜甜!小短腿儿你还跑挺快啊你!别让我逮着你狗甜甜!明天的冻干全扣了!你给我站住!”
女孩儿跟着狗甜甜跑远,方修然看戏似的撑在车旁看那小短腿儿柯基和女孩儿捉迷藏。
安语猛然回神,拉着方修然问:“她不会认出我们来吧?”
方修然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样呢?”
“可是我们刚刚...”
话到嘴边她突然说不出口,怎么她刚才就跟方修然抱在一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