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晚昭扶额,细细的秀眉蹙起,含糊应着:“嗯……好。”
绿瑶看着面前这张明艳的脸,小脸红扑扑的:“对了,四公子来了,在院外等着呢。”
聂晚昭眸光轻闪,心有所动,揉了揉酸软的膝盖,提裙下床,疾步朝外走去。
“小姐!”绿瑶低低惊呼。
小姐怎得这般着急,连外衫都没穿!
聂晚昭脚下生风,临至门口,不经意瞥见太师椅上她方才掉落的外衫,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顿住脚步。
她抿抿唇,乌黑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顷,她伸手抓起外衫,掀眼看向手足无措的绿瑶,柔声问:“你捡的?”
“啊?”绿瑶疑惑扬眉,似是不知。
聂晚昭不说话了。
那般恶狠狠威胁完她,走之前竟还有闲情替她捡衣裳。
真让人无话可说。
她压了压唇角,目光低垂,这才发觉自己的穿着有多失礼。
难怪绿瑶会是这样一副欲言又止难以置信的表情。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愤愤将外衫扔回太师椅,挥袖转身回了内室。
“替我更衣吧。”
“是。”绿瑶虽觉她的行为古怪,却也不疑有他,应了声抬步跟上去。
聂晚昭大步走到窗台前,撩裙坐下,对着紫檀木落地铜镜,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铜镜里映出一张未施粉黛却仍惊艳凡尘的芙蓉面,云鬓花颜,如雪的肌肤透着绯红,一双半含秋水的柳叶眼,清波流盼好似留情,峨眉淡扫,朱唇不点自红,真可谓国色天香。
修长的玉颈下,□□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真可谓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聂晚昭抬手顺了顺稍显凌乱的鬓角,面上发烫,深深吸了口气,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浓浓的羞耻感。
她竟以这副衣不蔽体的模样,和那人纠葛了许久……
这实在太荒谬了!
绿瑶从背后挽起乌黑的长发,小心用篦子梳着,偷偷瞄几眼镜中人的容颜,明明初到荆州的时候还懵懂着,到如今快及笄了,忽然就从孩童步入少女的行列,光华万千起来。
动作间,拂开她垂在胸前的碎发,光滑无暇的脖颈上竟有一道微红的划痕,惊得她连忙俯身去查看。
她一直伺候着小姐的起居,午睡前都没有的。
绿瑶不敢伸手去碰,联想到小姐方才古怪的行为,不由紧张发问:“小姐,你这是什么时候弄得?”
“什么?”聂晚昭不解,抬眸透过镜子看到她的动作,故而仰起脖子偏了偏头。
绿瑶连忙指给她看。
聂晚昭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异样的触感痒痒的,指腹揉捏蹭了蹭,却不见血,只是破了层皮,应当是那人控制住了力道,没对她下死手。
那把架在她脖颈的弯刀,好像仅仅是为了让她听话,用来恐吓她的。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清淡至极的冷脸,不由嗤笑。
瞧她这点出息,竟还帮着贼人开脱。
聂晚昭不敢同绿瑶说起方才发生的事,也不敢去报官。
毕竟以绿瑶的性子,怕是下一秒就要哭哭啼啼地跑到母亲那告状,闹得人尽皆知了。
且不说报官能不能抓到人,就单论这件事,对女子名声的损害都是极大的。怕没等那人过来取她性命,她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思索片刻,她软声解释道:“无事,兴许是睡熟了,指尖不小心刮到的。”
聂晚昭不以为意的样子,显然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绿瑶蹙了蹙眉。
怪,太怪了。
小姐怕不是睡魔怔了吧。
她家小姐这般爱美的人,平日里但凡有个磕磕碰碰,必定会哼哼唧唧地求安慰,生怕委屈了自个儿,也生怕留了疤便不美了。
现在发现自己受了伤,还是在脖子这么明显的地方,第一时间不是着急忙慌上药,反而还不把它当回事,这……
绿瑶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跟着小姐看的那些奇异话本,什么妖怪成精夺舍贵族家小姐取而代之的故事,心中不禁大骇。
“小……小姐,你还是我的小姐吗?”绿瑶颤着音,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
聂晚昭倾身,正在首饰盒里挑选要用的首饰,冷不丁听到她这么说,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向她:“说什么呢?”
绿瑶紧张地屏息,小心抬眼对视上小姐的双眸,明亮如星如珠,好似并没有什么变化。
瞧她这神情,聂晚昭立马回过味儿来,扑哧笑出声来:“你再这般疑神疑鬼,我下次就不带着你一起看画本子了,只带绿舒一起。”
轻松的语调,却叫绿瑶红透了小脸,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小声嘟囔道:“小姐,绿瑶糊涂了。”
“只是那画本子……”我还是想看的。
后面那句话她没说出口,聂晚昭也知她在想些什么,托腮唔了一声,最后才眨眼道:“哎,谁叫绿舒还在大嫂那伺候,我就勉为其难让你陪同本小姐一起看看吧。”
听她这么说,绿瑶抛下那点失落,凑上来欢欣道:“小姐最好了。”
前段日子,大嫂的小女儿昕萝生了场急病,这老宅内贴心伺候的人又少,母亲便拨了她院子里的绿舒去帮忙,这两天昕萝的身子见好,估计绿舒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两人谈笑间,聂晚昭也就忘却了些不愉快,仿若午时的经历只是她午休时做的一场虚幻的梦。
绿瑶动作向来麻利,没一会儿就梳妆完毕,聂晚昭看了眼镜子里的可人儿,满意地笑了笑。
余光瞥到置物架上陌生的小木盒,聂晚昭好奇地拿起来瞧了瞧,这并不是她屋子里的东西,想了想,好像是绿瑶进屋时带进来的。
“瞧奴婢这记性,竟忘了说……奴婢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湘见,便顺路捎回来了。”绿瑶解释道。
“二嫂给的?”
聂晚昭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将木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颗装着香料的花鸟纹银香囊,款式小巧别致,可别在腰间也可挂在床头,香味闻起来还是她最爱的木芙蓉香。
“二嫂的手真巧,不像我,是个手工废物。”她悠悠叹气。
这话绿瑶可不敢接,不过的确,整个侯府,二少夫人的手艺是顶顶好的
二少夫人楚淮月是正四品鸿胪寺卿的庶女,其母亲虽为妾室,却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之女,家财万贯的商户女出身,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最是精通了解。
服丧的闲暇时间,二少夫人常常做些好玩的玩意儿给府内年纪尚小的哥儿姐儿玩,精巧可爱又富有趣味,手艺好到就连向来挑剔的沐夫人都夸过几回。
须知时人士庶有别,最是鄙夷商贾,能得沐夫人这几回夸赞算是破天荒了。
有人被夸,就有人被骂。
聂晚昭就是那个被单拎出来挨骂的。
每每有了对比,聂晚昭就会稍稍认识到自己这方面的不足,但这仅限于她自己能说,旁人可说不得。
谁说跟谁急。
小性子耍的,谁见了都头大。
可偏偏整个永宁侯府的人都乐意宠着她,由着她耍千金小姐脾气。
作为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嫡幺女,聂晚昭自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在府里有最大的家长沐夫人,她的母亲撑腰;走出府,有万人之上的侯爷和四个护短哥哥撑腰。
在京中,这样顶尖的家世和样貌,说是人人艳羡的存在也不为过。
唯独只有两件事,梗在心头不让人好过。
第一件事就是,不受人待见。
严谨来说,是不受贵女们待见。
第二件事就是,太受人待见。
严谨来说,是太受公子们待见。
这两件事,都叫人发愁。
聂晚昭自己也愁,但也就愁一会儿。
左右她自己改变不了,就随他们去了,反正这两拨人都不敢舞到她面前来放肆,对她的生活影响并不大。
第4章 唇红齿白
◎我的小祖宗,哥哥错了还不成◎
落花随春去,余香伴夏来,荆州的初夏要比京都暖和得多,暖黄的日光洒在身上,总给她一种已然盛夏的错觉。
聂晚昭倚在门口,此情此景夏意撩人,鼻尖却总是飘来淡淡的荤腥味儿,扰的她烦躁地皱起眉头。
她忍无可忍,低斥出声:“四哥,你能不能别吃了?”
院中的石桌前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面白如玉,唇红齿白,透着棱角分明的俊美,春衫飘举,尚余孤瘦雪霜姿。
可偏偏,他满手油污,嘴里还叼了只……没吃完的山鸡腿。
被自家妹子这么一凶,送到嘴边的鸡腿突然就不香了,聂知烨怯怯停下动作。
他回过头去看她,便撞进一双写满了嫌弃的眼神,而那眼神错开他,直勾勾盯着桌面上那盘吃的差不多的烧鸡。
知妹莫若兄,他了然展颜:“昭昭可是也想吃了?你坐过来,为兄替你把风。”
聂晚昭扯了扯唇,压下将自家兄长和那盘残骸一同扔出院外的冲动,不欲与他多说。
“怎得就生气了呢?我的昭昭妹妹。”
聂知烨慌忙放下鸡腿,凑上来低声哄道:“谁叫你次次梳妆打扮都费那许多时间,这烧鸡的香味又委实诱人,害的四哥哥我啊,只能先浅尝一小口了。”
聂晚昭冷哼一声,不给他留面子,直接拆穿:“浅尝一小口?”
他话中的这“一小口”,可是大半只烧鸡!
聂知烨讪讪,用帕子擦了擦手,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抬头挺胸道:“真的就一小口,其余的部分是哥哥我在给你试毒呢。”
鬼话连篇,越说越离谱,聂晚昭才不想理他呢。
她这院子离主院有些距离,也正因偏僻,才成了她四哥“干坏事”的绝佳场所。
因为服丧期间不能碰荤腥,天天喝粥吃菜,是个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侯府贵人们。
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突然过上这等清苦日子,大人不敢说些什么,可是不懂事的小辈们早就怨声载道。
当然,再怎么不满,也没人敢越了祖宗规矩,公然犯忌。
除了……
她这纨绔哥哥。
四个哥哥里,他年龄垫底,学业垫底,武艺垫底,长相垫底,就连身高也垫底,成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他唯一有点长处的地方,就是那上山掏鸟窝、下河捉活鱼的本事能和别人乐呵乐呵了。
聂晚昭默默叹了口气,母亲若是知道他们在服丧期间隔三岔五大鱼大肉,四哥怕是得挨上一顿家法,不仅皮肉炸开花,还得再跪上好几天的祠堂。
而她,也跑不了。
四哥是主谋,她又何尝不是帮凶?
早知有了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无数次,她就应该在第一次时就狠心拒绝。
要不,现在出门左拐,直接告发了四哥?届时她再哭一哭,说是四哥威逼了她。
母亲疼她,断然不会拿她怎么样。
四哥皮糙肉厚的,不怕家法惩罚,可她细皮嫩肉的,自认受不了那苦。
聂晚昭暗暗搓了搓手,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思忖着该挑哪个“黄道吉日”去把这窗户纸在母亲那儿捅破了才好。
“对了昭昭,你这墙是怎么回事?”聂知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小心思。
聂晚昭抬手,掩饰住嘴角上扬的幅度,佯装漫不经心地朝他看过去。
聂知烨站在左墙之下,仰着头看着上面被压垮的枝枝叶叶,洪亮的声音如倒豆:“啧啧啧,这怕不是进了只野猴子吧?”
野猴子?
这形容……成功逗笑了聂晚昭。
她轻咳一声,故作不知:“我睡着了,不太清楚呢,兴许是……野猴子吧,来了又走了。”
“可惜了,若是野山鸡该多好。”聂知烨摸着下巴,失望地长长叹了口气。
聂晚昭翻了个白眼,任由他自言自语,偏头吩咐道:“绿瑶,等会儿记得把这儿清理一下。”
绿瑶点头应下:“是,奴婢记下了。”
微风拂过她极尽妍丽的面庞,吹得她的睫毛轻颤,闭眼感受了一会儿阳光的沐浴,忽然想起绿瑶对她说的话。
她睁开眼,漫不经心挽了挽耳边的碎发,迈步朝圆桌走去:“四哥,你有什么话忘了和我说?”
就她四哥这闲不下来的性子。
应当在早间用膳的时候,就都说完了才是。
聂知烨还在伤感错过了一顿大餐,猛不丁听到她这么问,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聂晚昭刚坐下,旁边的位置就被人占了。
他抖了抖衣袖,清了清嗓子,声音故意提高了几分,像是在为自己造势:“你绝对猜不到我要说什么。”
“爱说不说,还卖起了关子?”她美眸外翻,懒得接他的茬儿。
聂知烨睨了眼一旁偷笑的绿瑶,俊脸微红,暗地里扯了扯她的袖子:“诶嘿,你这就没意思了,好歹给哥哥我一个面子不是?”
闻言,聂晚昭斜了他一眼,表情很是不耐烦。
下一秒,她配合地双手捧起小脸,双颊微微鼓起,长长的睫毛眨得飞起,说出的话更是嗲声嗲气:“哇~哥哥想说什么啊?妹妹我真的、真的十分好奇呢~”
其尾音婉转千回,矫揉造作好比宫中尖着嗓子说话的太监公公。
聂知烨于这初夏里狠狠打了个寒颤,慌忙摆手道:“别别别……别这样,哥哥我害怕。”
“瞧瞧,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倒成妹妹的不是了。”聂晚昭不依不饶。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哥哥错了还不成,哥哥这就说。”聂知烨实在受不住她的阴阳怪气,只能求饶,甘拜下风。
聂晚昭托着下巴,手指轻点脸颊,那得瑟的神情仿佛在说:那你还不快说。
聂知烨轻咳一声,挥手屏退绿瑶后,他弯身朝她靠近了半分,神秘兮兮地开了口:“咱们……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
“回京?你又是从哪听到的风言风语?”聂晚昭颦眉。
不怪她不信,而是以前聂知烨拿此事忽悠过她,她信以为真,甚至还兴高采烈地跑到母亲那儿求证此事,结果就是被母亲好一通训斥。
什么不尊礼法,不尊老祖宗规矩云云的,还被罚抄了两遍祖训。
当然,身为罪魁祸首的聂知烨也没能逃脱惩罚。
如今她早就弄清楚了这些规矩,哪里还能被他骗了去。
“还想骗我是不是?”聂晚昭捏拳,作势在他眼前挥了挥。
聂知烨连连摇头,讨好道:“哪儿能啊,这次的消息,没有九成也有八成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