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千岁——苏幕幕【完结】
时间:2023-05-07 14:37:00

  许久,她听见公主的声音:“当初父皇要指婚,本就是对他、对顾大人的恩赏与拉拢,谈什么两情相悦?如今三哥不再是太子,我也不再有母后和外公庇护,这桩婚事,便失去了它的意义,顾家当然要找更有实力的人成为联姻对象,比如,襄平,她可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妹妹,萧圣人的亲生女儿。”
  昭宁的话,说得极其平静,几乎不带一丝情绪,可就是因为半点情绪都没有,更显得苍凉与悲戚。
  宝歌不禁问:“公主是说,顾公子现在想和襄平公主……”
  昭宁没回答。
  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无力再开口。
  宝歌便不再问,只是陪在一旁。
  隔了一会儿,昭宁问:“马呢?”
  “我系在了后面街角。”宝歌连忙说。
  昭宁扶着门柱直起身,一步一步往后街而去。
  宝歌忙跟着,在一旁扶着她。
  灯会已经结束,街上只剩寥寥可数的行人。
  夜显得过分安静,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苦闷。
  等两人到达宝歌系马的地方,发现那儿已空空如也,这种苦闷便更添了几分绝望与悲痛。
  宝歌忍不住哭起来,连声认错道:“对不起公主,当时人还多,我试着牵马过去,一步也走不动,又担心公主的安危,附近也没有开着的店铺,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无妨,只是两匹马而已。”昭宁说。
  宝歌也知道两匹马对公主来说没什么。
  只是今晚实在是无望了,才觉这两匹马的丢失,就像上天落下的巨石一样,彻底堵死了前路。
  宝歌越想越伤心,却又不敢再哭,怕更惹得公主烦心。
  前方是穿城而过的丽水,昭宁坐到水边石栏上,静静看着远方。
  今夜,她失去了未婚夫君,失去了五年的少女情怀,而顾清允的变心,还不是失去这些这么简单。
  她失去的,是所有的希望。
  如果不能与顾清允成婚,那便要远嫁回纥。
  一切都没了,她真真正正,走入了绝境。
  此地离宫门,不远不近,走上一个时辰大约能到。
  但她没起身去走,只是静静坐着,一直坐着,一言不发。
  宝歌也不说话,只是在旁边陪着她。
  身下的河水静静流淌,映着天上那轮弯弯的弦月,如此静谧美好,人间的伤心事,与它们并无关系。
  昭宁在水边坐了整整一晚,才在日出时分,来往行人频频望向她这边时,从栏杆上起身。
  宝歌问:“公主,我们现在去租一辆马车?”
  昭宁看看不远处高高矗立的楼外楼。
  “是楼外楼飘来的馄饨香吧,先去吃一碗馄饨。”说完,她往楼外楼走去。
  直到现在,她仍忘不了那“长相思”几个字,以及顾清允和襄平待在雅间那一幕。
  楼外楼是她不堪去回忆的地方,可她知道,她该吃点东西了,要不然,连回宫的力气都没有。
  而回宫,她还要想办法找到其他的出路,或者是去拜托几位老臣,或者是与舅舅一同商议,但总之,她必须想出办法来,失去了顾清允,失去了爱情与姻缘,她不能再失去未来。
  楼外楼的早点,足有百道,全城闻名,但她只点了一碗馄饨,缓缓地,一颗一颗舀起,再一口一口往肚里咽,似乎完成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馄饨终于咽下去半碗,楼下街道上远远传来一阵喧哗嘈杂声。
  宝歌放下碗,去外面的走廊上往下看了看,随后回来道:“公主,好像是有什么军队进城了。”
  昭宁转头看她一眼。
  从昨日到今日,她心中挂念的都是回纥、顾清允,此时骤然听到其他信息,不禁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想不起会是什么样的军队,但因身在皇城中的敏感,她不由站起身来,亲自去走廊上往下看。
  楼外楼号称金安城第一楼,能将大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就在离楼外楼不远的地方,一队军士从北城门而来,策马缓行,在百姓的簇拥围观下往这边走来。
  一面黑底绣白字的飞龙帅旗在队伍中高高竖起,风将旗帜展开,能看清上面硕大的“朔风”二字。
  昭宁想了起来,朔风军去年东征高句丽,今年六月传来捷报,大胜,大概是今日归城觐见。
  军士大约有上百人,为首十多人,俱是高头大马,银色铁甲,晨光照在那件件坚硬的铠甲上,放出道道金光。
  为首那一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英英玉立,身姿如松,一匹纯黑的穿甲骏马,一身寒铁明光铠,手执一把长枪,如同传说中的天神。
  她在高处,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自战场上带回来的鲜血与荣耀,如霸主一般的气息。
  这便是东方陌吧……那个二十四岁的兵部侍郎,先灭龟兹,再败高句丽的大周神将。
  一瞬间,昭宁几乎在他面前感觉到自己作为公主的渺小。
  不错,她是公主,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女儿,还曾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她有着至高无上的身份,然而一夕之间,当带给她这些身份的人离开,她便什么都不是,连未婚夫都能弃她而去。
  可是,眼下的这个东方陌,他的战功是那般耀眼,那般坚不可摧,不会因任何变动而被磨灭,不会因任何人而失去。
  只有这样的力量,这样强的人,才能在这朝局动荡的京城中屹立不倒吧……
  就在她如此想着,近乎渴慕与向往地看着他时,不知是不是感知到她盯了他许久的目光,那马上执长枪的人突然抬起头来,看向这楼外楼的二楼。
  昭宁心中微惊。
  眉飞入鬓,眸如漆星,加上他大将军自身的逼人气势,竟比天边的初出日光还要耀眼。
  更叫她惊骇的,是他那双目光。
  明明不过二十多的年纪,却如古井般沉稳,在那沉稳中,又是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锐利。
  四目相对间,向来低头看人的她,竟有些被对方的气势所迫,想要低下头去。
  但很快,他自己倒收回了目光。
  神色淡淡的,带着些面若冰霜的冷肃,似乎并不认识她,也不稀罕认识她。
第3章
  ◎我想嫁人◎
  昭宁有些意外,又觉得了然。
  她的美貌整个京城都知道,就算他没认出她是公主,也能看到她姣好的容颜。
  但他却全然不在意。
  难怪他能立下如此盖世之功,果然非同凡人。
  下面的队伍很快从楼外楼下穿过,往皇城而去。
  而她,也该回宫去了。
  昭宁不由看向天边的旭日。
  同样是进宫,东方陌与东征大军迎来的,是无尽的荣光与封赏,而她迎来的,则是昏暗而未知的前途。
  不知过了多久,马上的东方陌再次回头,朝那楼外楼上望了一眼。
  那儿早已人去楼空,再不见她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握着缰绳的手,不由收紧。
  这似乎是第一次,公主这般认真地看向他,也是他第一次,这样直视公主。
  太猝不及防,让他竟有些慌神,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他知道,回纥使者求亲的当晚,公主扮作内监出宫,然后一夜未归。
  这一夜,不知她与顾清允发生了什么,但她从此与他决裂,改嫁了他人。
  另嫁他人是她在绝境中找到的一条生路,可这条生路,也让她从此断送了姻缘,到死都是孤生一人。
  而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昭宁回宫便在洗漱后睡下。
  她太累了,几乎筋疲力尽,心口那个血窟窿,幽幽吹着风,又凉又疼。
  疼到她想抛下这具躯壳,任她在公主华丽的床上颓败。
  这样想之后,她又伸出手,将自己抱住,就像小时候母后将她抱在怀里一样。
  她终于明白,当初母后在宫中如何用尽全力维护着她,维护着她们后方的薛家。
  当母后驾崩,周身的尖刃便都露了出来,全都对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
  她是大周公主,哪怕死,她也要死在反抗中。
  不再想这样,她强迫自己敛下心神,闭上眼。
  一切,就等休息好之后再决断吧……
  宫墙外的树林里,内监冯德一见来人,满面激动道:“将军!”
  东方陌问:“公主回宫了?”
  冯德点头:“一早回来,此时已睡下。”
  东方陌递给他几张纸,开口道:“公主起身后,会召见薛崇如,你记下这上面两人,按上面交待的,在她见薛崇如之前向她进言,务必让她接受。”
  “是。”冯德接下那几张纸。
  ……
  昭宁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没到午后便醒了过来,随后便朝宝歌道:“派人出宫去薛家,召舅舅进宫。”
  宝歌即刻吩咐人下去,随后道:“那公主先梳妆,再用饭?”
  昭宁点点头。
  此时的她,精神好了一些,也不再似昨晚那般失意绝望,整个人似乎倔强地活了过来,让宝歌心里也有了一些力量。
  冯德见有内监出万景宫,便明白公主大约是召见薛崇如了,便立刻往公主寝宫而去,到门口,小声朝外面的宫女宝屏道:“宝屏,公主可是起身了?”
  宝屏看他道:“你有事?公主还在梳妆呢,等等吧。”
  冯德便在外等了片刻,等时间大约够了,才要进屋,却见宫女正端了饭菜进去,公主梳妆好,正要用午饭。
  冯德与她们一同进屋,有些急切地在旁边等着,心里盘算着薛崇如进宫的时间。
  昭宁吃了一口,抬眼看一下边上的冯德,问:“冯德,你怎么了?”
  冯德终于找到机会,连忙道:“公主,奴才有话要说。”
  昭宁自疲惫中轻轻露出了一抹笑,道:“你说。”
  冯德看看周围,又道:“奴才想单独与公主说。”
  昭宁有些意外,又看向他。
  宝歌奇怪道:“你有什么话,还不让我们知道的?”
  冯德低头朝昭宁道:“此事攸关公主安危,还是单独与公主说更好。”
  昭宁静默半晌。
  冯德是三年前才到她宫中的,平时默默无闻,并不显眼,也没什么可疑之处,她不知他有什么话是要单独和她说的。
  隔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
  “公主——”宝歌不放心,正欲劝说,昭宁再次下令:“无妨,你们都下去。”
  吸引她的,是冯德那句“此事攸关公主安危”。
  她昨晚之所以要扮内监出宫,就是想秘密找到顾清允,秘密商议好成婚之事,然后直接向皇上求旨赐婚,让萧圣人措手不及。
  结果,萧圣人早已料到这些,顾清允已和襄平在一起。
  但她再想其他对策,当然也是要尽量避人耳目的,以防走漏消息、让萧圣人提早筹备。
  宝歌等人退下后,昭宁道:“你说吧。”
  冯德立刻道:“奴才知道,昨日回纥使者提亲,萧圣人一定会趁机将公主嫁往回纥,那公主将背井离乡,再也回不了京城,奴才有办法,可以让公主避开和亲。”
  竟真是这事……昭宁多看了他一眼,道:“你说。”
  冯德道:“奴才觉得,公主可立刻嫁人。”
  “那嫁什么人?”昭宁问。
  冯德道:“萧家人。公主可觅一忠良可靠、却远离朝政中心的萧姓人成婚,如此,萧圣人认为公主全在自己掌握中,便不会再忌恨公主,公主也能与驸马太平美满,从此一生顺遂。”
  昭宁沉默着没说话。
  冯德继续道:“奴才这里,有两个人选,虽姓萧,却都是性格良善的俊秀之才,一个是……”
  “不用了。”昭宁打断他,随即道:“你退下吧。”
  “公主……”冯德着急道:“奴才所言,全是替公主着想,如今朝局动荡,萧圣人临朝,其势不可挡,公主只有嫁萧家人才能暂时保全自己,今后就算公主对婚事不满意,待朝政回归李氏皇室,公主也能和离再嫁,而……”
  “来人——”昭宁冷着脸,一声令下,外面宫女内监立刻进来。
  昭宁带着怒意道:“将他带下去,杖十,并查清来历和身上财物,看是否为内应或已被他人收买。”
  “公主,奴才没有,奴才是一心一意替公主着想……”冯德想申辩,却已被内监拖了出去。
  昭宁早已放下了筷子,气得胸口都在剧烈起伏。
  宝歌连忙劝慰:“公主别气,吃饭要紧,等一下还要见薛大人呢!”
  昭宁这才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勉强多吃了两口饭。
  两刻之后,薛崇如到。
  薛崇如是她舅舅,如今年三十八,为从五品的户部司郎中。
  原本以母后和外公的身份,以及舅舅的能力,他有望坐上丞相之位,可如今朝中得势者全是萧家人,整个薛家都已步入式微,舅舅这个户部司郎中都做得谨小慎微。
  见了薛崇如,昭宁问:“今日见舅舅,是为回纥使者提亲之事。”
  薛崇如自然早已料到是为此事,立刻道:“臣记得,先皇曾说过要替你招顾家三郎顾清允为驸马,此人也确实为俊杰之才,公主可立刻联络顾家,一起向皇上请求赐婚,此事是先皇的意思,顾家又是名门望族,萧圣人就算不愿意,也无从反对。”
  昭宁脸上露出片刻的失落,随后便立刻恢复如初,只平静道:“舅舅,顾家已放弃了我,而选择了襄平。”
  “什么?”薛崇如大吃一惊,“那顾清允也是这意思?你与他不是……”
  看着昭宁的眼神,他语气不由柔和下来,怜惜道:“我以为,你们算是情投意和,感情甚笃。”
  昭宁内心一阵苦笑,莫怪舅舅,她曾经也以为呢……
  她摇摇头,强作着镇定,如讨论公事一样认真道:“顾彦老谋深算,本就是个见机行事的人,而顾清允……他确实为俊杰之才,也心存大志,正因如此,他才不会愿意因误择姻缘而被连累,若做我的驸马,他会成为萧圣人的眼中刺,若做襄平的驸马,说不定能青云直上。”
  她说得十分冷静而有条理,似乎在议论他人的事一样,可语中偶尔的几声哽咽,还是将她此时的悲怆心境暴露。
  她不是个理智冷血的政客,而是个……昨夜才被辜负,亲眼目睹未婚夫和妹妹在一起,却连哭都没有时间的纤弱少女。
  薛崇如想抚一抚外甥女的头,可对方是公主,他是外臣,终究不合适。
  他将心中的怜爱放下,问她:“那公主眼下准备怎么办?以萧圣人之睚眦必报,必然不会放弃此次机会,回纥使者还在四方馆,她一定会设法促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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