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似乎是他一直戴在身上的珍重物件,能够抵挡一次致命伤害的规则性法器……竟然给了自己?阮苏苏有点回不过神来。
裴轩燃却没有一句解释,回身看向黑雾中的不速之客,眉间有些许厌恶之色:“你费尽心思让我到这里来,就是想看这个?”
“不,我想看的比这个有趣得多,”黑雾中的身影笑道,目光扫过分散在四周的主角团几人,和手握玉佩不知所措的阮苏苏,笑意更深,“越多人见证,越有趣。”
说罢,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翻,一颗赤红的珠子出现在他掌中。赤红色的圆珠中仿佛蕴含着玄妙的力量,熟悉的气息四散溢出,在场的所有人神色大变。
阮苏苏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再顾不了别的。她目光怔怔,仿佛被摄住了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色彩灼灼的小圆珠。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系统寄生的玉铃铛上再次出现裂缝。
“是‘她’的气息,你是什么人?”最先开口的竟然是惯于置身事外的沈元岚,她神色冷峻,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剑。
沈元岚与“她”的接触并不算多,毕竟一个是避世的剑痴,一个是天马行空的小师妹,可寥寥几次相处,沈元岚也忘不了那般夺目的光彩和气息。
而既然连她沈元岚都能分辨得出赤红圆珠中所蕴含的“她”的气息,在座的哪一位不比她更与小师妹亲近?又怎会错失?
黑雾中的身影并没有理会沈元岚的质问,从他取出这赤红圆珠的那一刻起,便只将目光放在了裴轩燃一人身上:“上一次只是试探,效果很不错。”
没有人听明白他口中的“上一次”指的是什么,只有裴轩燃眸色微沉,想起了那次他忽然察觉到“她”的气息,追寻而去却发现只是一个吞下了赤红圆珠的诱饵小狐妖。
“同样的饵,能让你上钩两次,还真是不容易,不枉我特意在溯洄中与你交谈一番。”黑雾的轮廓逐渐模糊,阮苏苏却总觉得他在看自己。
脑海中有些混沌,像是寒意浸入了骨髓,让她一阵阵脱力。阮苏苏强忍着战栗,猛然伸手攥住了腕间的破幻镯,一阵阵清明的气息顺着手腕向上,短暂地驱散了彻骨的寒意和浓稠的混沌。
剧情的走向已经完全超出了阮苏苏的预期,她听着两人之间话语的机锋,感受着落在身上的种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似乎有什么一直不愿多想的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黑雾中的身影彻底变得模糊起来,连人形的轮廓都勾勒不出,诱饵般鲜亮的赤红圆珠在魔种的暗光前闪烁,而后被无声吞并。
天色骤变,像是开启了什么机扩,平复的江水再度涌动,却没有攻击的迹象,而是裂开峡谷般的巨缝,现出无尽的深渊。
深渊中缓缓升起一座冰棺,冰棺上符文无数,宛若古朴的纹路。
虽然心有所感亦有所预料,但真正看见冰棺中沉睡的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阮苏苏还是不由地心神巨颤,体内暂且压制住的寒气冲破了封锁,愈演愈烈,阮苏苏再也维持不住形态,化为一团瑟缩的小白猫。
“……”
你骗了我。阮苏苏垂眸对系统说,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从未。】
我问过你的,我是不是……你回答说,不是。
【……】
系统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沉默,没有承认也没有辩解。
“唔……”阮苏苏眼眸如水般颤了颤,灵魂像是在被无情地撕裂,见到冰棺的那一瞬间,无数纷杂的念头和画面在阮苏苏混沌的识海中肆/虐,阮苏苏神色迷蒙,再无暇去思考任何事。
一道劲风从诡谲的角度而来,将瑟缩着的小白猫裹挟着抛出,从冰棺前划出一道抛物线,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深渊中坠去。
裴轩燃神色微变,下意识迈出脚步,可冰棺中忽然绽放出一阵华光,将他的视线牢牢吸引。
――那是他遍寻不见的梦中人,是不属于他的妄想,是他的妄念。
他本以为这次也只是旁人布下的徒劳陷阱,却不想真的近在咫尺。
“苏苏……”
视线的边界处似乎有人试图追向坠入深渊的那抹白色身影,却被无形的力量挡在了外面。
裴轩燃心头微微一顿,像是徒手碾碎了一块晶石,被划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传来轻微却又无穷无尽的刺痛感。无妨,她身上有自己赠予的护符和玉佩,即便坠入深渊,也不至于殒命,而只消片刻,自己便会赶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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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鬼域(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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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全是风声。阮苏苏蜷缩成一团,识海中一片混沌。
失重的感觉让坠落的时间仿佛无限拉长,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似乎除了自己,天地间的所有存在都变成了虚无。
冰棺中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少女静静合眼,所有震惊难言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阮苏苏只是一瞥,就已经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切。
她本该早就想到的。可惜或许是系统的断言让她放松了防备之心没有往深处所想,又或许是有什么未知的力量让她在识海中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些。
而现在,随着冰棺的现身,一切隐瞒着的或不言而喻的,都畅然无阻地揭开,清清楚楚、避无可避地展现在她眼前。
从风雪中相遇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阮苏苏心绪难定,这段时日里所有的欢喜与忧愁都纷杂地在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碰瓷”般的意外开端,被抓包的“里通外敌”,宠溺无度的“包/养”和“百依百顺”,溯洄中恣意嬉闹的纵容,以及多次生死边缘的相救……
脑海中的画面先是停留在最后裴轩燃斩断江水、飞身而下将她救出时沉沉的眸色,褪去了往日的漠然,带着几分责备与担忧。
而后是黑雾再度出现时,他第一时间所做的不是进攻,而是将从未离身的保命玉佩放在了她手心,让她离远点等他。
可现在,她在他面前被击落悬崖,往深渊坠落,他却不甚在意地瞥来一眼,依旧注视着冰棺中的少女。
乍起乍落、忽喜忽悲。
阮苏苏忽地笑了起来,心口像是被巨浪冲击,猛烈翻涌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这段时日的相遇、相伴,他在透过我的眼睛,看谁?
识海中忽然传来一声混沌的巨响,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被冲破,逸散的冲击力造成一阵阵眩晕。
须臾之后,混沌朦胧的湛蓝色眸中一片清明,映照出灼灼的火光。被刺骨寒意冻住的经脉从心口处开始寸寸燃起,庞大的妖力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涌出,须臾之间便覆盖了从前积攒的灵力。
阮苏苏柔和的眉眼在妖力的映衬下变得妖冶冷艳,从心口处开始燃起的火光毫不停歇地愈演愈烈,冲破了躯体的束缚,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宛若深渊中绚烂的流星。寒意禁锢下的身躯恢复掌控,在庞大妖力的作用下重塑。
火红的裙摆宛若涅凤凰的羽翼,阮苏苏睁开眼,赤红色的瞳孔摄人心魂。
像是突破了一层禁制,至纯的妖力在体内涌动,伴生了灼热的“心火”。纷乱的记忆在识海中拼接,原本一片狼藉的识海不再是不可窥探的禁地,识海中那抹最纯粹的守护之力也似乎被阮苏苏妖力的涅短暂唤醒了片刻,散发出柔和的暖光。
阮苏苏轻而易举地止住坠落的趋势,深渊中的寒气在她身边盘桓,似乎在寻找弱点伺机而动。
阮苏苏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的冷光,周身萦绕的心火随着心意而动,将深渊中寒气所具象化的霜花尽数点燃。
深渊中下起了火雨,像是一场绚烂的烟火,阮苏苏眸中映照着火光,妖冶异常,与从前的她相比判若两人。
阮苏苏逆着烟火飞升向上,直至立于冰棺面前。
――
夕阳西下,余霞色彩绚丽。天上的云像是烈火在燃烧,一如这长街高楼上不夜的灯火。
坠入深渊的阮苏苏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似乎已经有哪里不一样了。
阮苏苏没有去看任何人,目光穿透了冰棺,落在其中静躺着的少女身上。冰棺宛若一片镜面,倒映着阮苏苏的面容,两相重合,竟相似到难以分辨。
只不过,经历了心火涅之后的阮苏苏明艳张扬、妖气萦绕,与冰柜中沉静的少女相去甚远。
静默片刻,阮苏苏忽然抬起手,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在冰棺之上,冰棺表面的符文像是被注入了生机,骤然涌动起来,向“入侵者”发动攻击。
冰棺上鲜红的符文缠上她的指尖,无论是从这符文的色泽还是绘就的功底来看,都不是常人的手笔,比起丹尘在溯洄基底上布下的符文来都不多逊色。
寻常修士若是被这样强横的符文缠上,不过须臾,符文便会沿着指尖侵蚀向上,先是血肉,再是指骨,尽数化为符文的养料,半点不留。
然而此刻的阮苏苏已然今非昔比,早已不再是那个连处理府邸大门上的“禁锢”符文都需要系统和流晖剑相助的小妖。
鲜红如血的符文顺着她的指尖向上,在指尖勾勒出荆棘丛生的妖冶纹路,在阮苏苏赤红眸色的映衬下更显出绝美而危险的气质。
阮苏苏眼中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指尖轻轻一弹,荆棘般的纹路先是僵住,而后从枝杈中开裂,又如同碎片般脱落,在空中下坠的过程中无声燃起,散为灰烬。
遍布冰棺的符文在阮苏苏指尖如同礼盒的包装彩带,片片散落,构不成一丝威胁。
而除去了符文,冰棺之上再无阻碍,沉睡的少女缓缓睁开眼,与阮苏苏对视。
识海中纷乱的记忆陡然映现在眼前,勾勒出她的“过去”,阮苏苏恍惚片刻,浑身妖力暴涨,心火将她们包裹在其中,遮挡了外界的视线。
【检测到……记忆&*%……正在融合中……】
【测算剧情偏移度……在可控范围内,可继续执行。】
漫长的记忆在识海中重组,近乎巅峰水准的灵力和至纯的妖力在体内融合共生,像是漂泊在外的一缕灵魂终于得以归家。
阮苏苏眉眼中逐渐褪去非人的妖冶感,在灵力的中和下,逐渐恢复如常。然而,两种“近乎巅峰”水准的力量融合在一人体内,世上从未有过先例,连阮苏苏自己都一时间无法估量自己现在的实力水准。
也是直到这一刻,阮苏苏才恍惚中明白了,为何系统那句【不是】的回答不算是欺骗。
――因为冰棺中的“少女”是一具空壳,承载着阮苏苏失去了的记忆和灵力。
失去了记忆和灵力的自己,秘术之下脱胎换骨、由人化妖的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同一个人呢?
无人能够作答。
“……”
阮苏苏再次睁开眼,纷乱而又庞杂的记忆在识海中初步重组完毕。
层层雾霭散去,清晰的时间线在她眼前了然――原来她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穿越而来,以扶摇仙山小师妹的身份,用了十余年的时间和机缘,修行剑道以至近乎巅峰。
“对于这一切,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说辞。”阮苏苏对系统说。
系统:【……】
“至于现在……”阮苏苏手一挥,环绕在四周的心火尽数收入掌心。
冰棺中的少女消失了,只在棺内留下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赤红圆球,比起之前所见的拇指大小的小圆珠,难怪气息更接近、更相似。
阮苏苏轻叹一口气,将眼前的冰棺和圆球都付之一炬,却没想到赤红圆球化为灰烬后,鬼域的那颗魔种竟然从灰烬中现了身。
阮苏苏隔着心火打量了一下魔种,魔种完好无损,散发着暗沉的光泽,蕴含着危险的力量。
倒是不能随意处理,阮苏苏只得暂且收下了魔种,而后转身望向了站在深渊边的几人。
“你……”裴轩燃的声音似乎有些喑哑。
阮苏苏忽然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自嘲道:“这算什么事呢?”
阮苏苏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与“白月光”和“替身”这样狗血的词联系在一起,更别说是两个词一起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不过……
“就算‘白月光’和‘替身’都是我自己又如何呢?”阮苏苏垂眸,眼底漠然,不近人情,“这本就是死局,在重新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得善终。”
――若是动心,那便是移情别恋。
――若是没有动心,那相处之间的种种,都像是一场笑话、一场骗局,更是明显的越界之举。
这幕后之人设局如此,还真是不给他们一点转圜的余地啊。
该说的也说完了,阮苏苏不愿在此多留,转身正欲离去,却被裴轩燃喊住:“等等!”
阮苏苏没有回头,背对着他,抬头望向夕阳与余霞,语气淡淡:“还有什么事吗?刚经历一场大变,我现在不想多谈。”
裴轩燃飞身而上,朝阮苏苏的方向接近。
噌然一声,剑出鞘,一道如虹剑气腾起,拦住了裴轩燃的脚步。
阮苏苏微微诧异地回头,只见顾怀之难得敛下了笑意,露出堪称冷峻的神色,持剑挡在了裴轩燃身前。
“她不想见你。”顾怀之沉声道。
裴轩燃眸色晦暗,可终究还是没有再强行追上。
“多谢,师兄。”阮苏苏轻声道。
“其实来这里之前,师尊有提到你,”林洛风忽然开口,神色复杂,“师尊叮嘱,若是遇见了你,一定要问你一句,是否愿意回去。”
当时不解,现在却终于明白了其中深意。
一走了之的逃避念头几乎是瞬间消融。阮苏苏闭了闭眼,终于转身看向这片“鬼域”的世界。
鬼域失去了魔种,以盛姝和盛璃的实力,不可能支撑这片空间。而且她们……虽然受魔种侵蚀后得以掌控一部分魔气,但终究还是非人非魔的状态,无论是凡间还是魔界,都难有容身之地。
阮苏苏忽然想起了盛姝记忆中的桥上人。
“终焉之后,会有变数”吗?看来这许诺出去的变数,它是指望由自己替它来兑现了。
这倒也没什么,阮苏苏对这两姐妹印象挺好,况且她们也只是受命运摆布的可怜人,能够抗争至此已经算是难得,只是恐怕又要给师尊添麻烦了。
“若是没有什么计划的话,不如也先来扶摇仙山安顿些时日吧。”阮苏苏向两人抛出了橄榄枝。
“那这里……”璃稍有犹豫,看向长街旧巷上藏身避难的鬼域子民。
“无妨。”
阮苏苏稍一沉吟,正打算强行用灵力洗去这里残余的魔气,让那些受魔种侵/害人得以正常安居于此。裴轩燃却先她一步出手,一挥袖,将残余的魔气尽数收走,而后再伸手,南平山上迷阵的阵心落入了他手中,被他轻易捏碎,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