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卷子,依次走过学生。
哗啦啦——
发卷子的声音交叠着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莫名带着一股紧张的氛围。
沈知瑶看着上面熟悉的内容,嘴角微抿,毫不犹豫的迅速落笔。
......
这边紧锣密布的考试,那边却是欢声笑语。
“这是我们高三C2班新的转学生,江泽同学,大家欢迎!”
老师热情的带头鼓掌,已经坐在角落,陷入熟睡的江泽半梦半醒的抬起头,迷茫的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泽哥,起来做个自我介绍啊!”
同桌是程可逸,他推了推江泽的手臂,示意他要站起来。
见他没有动作,撺掇着周围的同学起哄。
“泽哥,来个自我介绍呗,大家都是兄弟。”
“是啊,别害羞,我们不会让场子冷下来的。”
“......”
不少周围的女同学也转过了身,好奇的打量着迟迟不肯说话的少年。
他生的好,尽管养的糙,但是皮肤白皙,鼻梁直挺,尤其是那双眸子,刚睡醒还带着淡淡的薄雾,潋滟有光。
眼底划过惊艳,低声交耳,大多数都是“好帅”“好白”“他怎么不说话”之类的...
江泽眼底划过烦躁,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懒洋洋的站起身,“江泽、十八岁。”
声音清冷,自带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疏离。乌黑的眸子扫过众人,落在了讲台上略带尴尬的老师身上,幽深不见底。
“可以了吗?”
“可...可以了。”
老师暗地里抹了把汗,心想自己这是招惹上了什么校霸。
然后校霸同学又当着众人的面又坐了下来,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了臂弯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
错了。
不是校霸,是睡神。
高三C2班是全年级差生的聚集地,上课期间打闹说笑的声音不断,老师对此也见怪不怪。新来的老师不习惯还会多说几句,到后面也懒得说了。
在这个最重要的时期,对未来毫不在意。
昨晚没睡好,江泽直接在第一节 课睡到了第四节课,在最后临近下课时才醒来,意犹未尽的打着哈欠,手搭在了程可逸的肩膀上。
“去‘漾’?”
程可逸惊讶的转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突然这么勤劳,午饭都不吃就去赚钱?”
“啧,那吃完饭去?”
程可逸眼睛一亮,“下午逃课?”
江泽淡淡的“嗯”了一声,“正好修完那辆奔驰,直接去赛场。”
话音落,正好下课铃声响起,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阳光透过他白皙的脸,像一只刚睡醒的猫。
饶是看了近四年的脸,程可逸眼中仍然会觉得惊艳,不同于一般痞帅的少年,反而自带柔弱贵公子的气质。
若是带上假发...啧,光看脸就觉得是哪个娇生惯养的小千金。
认识江泽是在初三,和抽烟打架的坏学生不一样,那个时候的他学习很好,以至于跟了他后仍旧可以考一个像样的高中。
可变坏也就是两三天的事,赢了摩托车比赛的少年没有得到赞扬,反而被那些输掉比赛的人记恨。他刚刚踏入赛场,不懂行道里的规矩,张狂又肆意,天赋又极好,自然引人嫉妒。
程可逸记得那是一个晚上,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是在平凯街的一个巷子里。
巷子很窄,狭长又细小,唯一的入口堆满了垃圾,时不时还有老鼠和蟑螂窜出。
细雨打在崎岖的小路上,湿漉漉的混着泥土,恶臭味弥漫在其中。
唯一的亮光是一个老旧的灯泡,兹拉拉的忽明忽暗。
在隐秘的角落中,一群人在围攻一个孱弱的少年。
他蹲在地上,脏恶臭的泥水溅到身上,丝毫不察,仍由那些人对他拳打脚踢。
江泽的脸埋在双膝中,一声不吭。
程可逸看不过,拿着手机拍下照片,觉得自己充满侠义,宛如光明的化身,声音洪亮:“我报警了,你们若是还不走,警察就来了!”
他是程家的少爷,最有名房地产商老板的儿子,现实中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想要搞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这一刻,他的正义值飙升。
众人慌乱的逃窜,只留下蹲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江泽。
“没事吧?”他跑过去,正要将他搀起,就看到了他怀中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塑料袋破了一个口子,依稀能看出装的是钱。
江泽没有看他,空洞的将紧握的手松开,里面是一张被攥的褶皱的红钞。
一张都没有被他们抢走。
少年松了一口气,将塑料袋塞到自己的怀中。
五千块对于普通学生确实不少,但是对于程可逸这种富二代来说却是九牛一毛,目光落在那脏兮兮的黑袋子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命护着。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有了交集。
他知道江泽缺钱,很缺很缺。
“漾”是程可逸投资的一家汽修店,表面上是家专门修车的店面,实则只维修豪车,有时候价格高了还会改造摩托车。
江泽对车有一种莫名的天赋,任何坏了的车在他手上都会焕然一新。
见他这么缺钱,程可逸索性就将“漾”交给了他,他负责修车,他负责给他拉活。
老板和员工之间也格外的和谐。
......
食堂的人不多,排队的人也很少,大多数都是在校的老师。
“泽哥,吃鸡腿啊。”程可逸拉着江泽,就往窗口走。
“鸡腿不好吃,糖醋小排好吃。”他甩开他的手,拿着餐盘就往另一个窗口走。
他第一次来一中,怎么知道鸡腿不好吃?
程可逸疑惑的跟在他身后,很快便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反正他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泽哥,这顿我请你。”等江泽打完饭,他立刻挤到他旁边,伸出饭卡就要替他结账。
“不用。”
江泽拿着饭卡,手臂一伸,越过他,“滴滴”两声,饭卡余额三十元。
程可逸目瞪口呆的看着一闪而过的粉红贴纸,笑容僵在了脸上,也忘记了手中的动作。
打完饭,他跟他坐在了餐位上。
一瞥他修长的手指,程可逸大惊小怪的惊呼:“泽哥,你指头怎么了?”
江泽吃饭的动作停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不影响修车。”
可是......
他指腹的贴纸是粉红色的哎!
是粉粉嫩嫩的粉红色哎!
结合刚刚那贴着粉红贴纸的饭卡,以及他对一中食堂莫名其妙的熟悉,程可逸推测,他的泽哥一定交了一个在一中上学的女朋友!
而他来一中上学,绝大一部分可能也是因为他的那个女!朋!友!
程可逸顿时垮了脸,闷闷不乐的啃着糖醋小排。
“你在想什么?”江泽将最后一块排骨吃完,注意力落在面前少年的身上。
只见他一脸八卦,和程可昕不愧是兄妹俩,表情神态都一模一样,端在餐盘小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泽哥,交女朋友了?”
“哪来的女朋友?”江泽不解的看向他,矢口否认。
程可逸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从他口袋中抽出粉色饭卡,指着他指尖的创可贴,“人赃并获,泽哥你还不承认?”
“呵。”江泽哂笑一声,夺过插在程可逸两指之间的饭卡,语气冷淡:“表妹的。”
表妹?
程可逸眼神一亮,“哪来的表妹?”
江泽收起饭卡,端着餐盘起身,不想理他。
“长得好看吗?哪个年纪的啊?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程可逸不依不饶的跟在江泽身边,在他耳边嚷嚷。
长相?
江泽眉毛微挑,脑海中划过小姑娘炯炯有神的黑眸,单纯又天真。
他将餐盘放入回收站,手臂揽上了程可逸的肩,用了八分力,疼的他呲牙咧嘴。
回头正要抱怨,却直接对上了江泽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像寒冷的清泉,冻得他发颤。
“别打她的注意。”
他声音沉稳有力,明目张胆的威胁。
程可逸揉揉肩,委屈的嘟囔着:“还没认识这就护上了?我见泽哥你有成为妹控的潜质啊。”
江泽抿唇,复杂的看着他,嘴角噙着不屑,“妹控?绝对不可能。”
程可逸耸耸肩,他不和他犟,反正他又不会承认。
转头又笑嘻嘻的跟在江泽身后,将话题引到了下午的比赛上。
比赛是摩托车私人比赛,在平凯路东街。主办方是刘爷,摩托机车比赛的富翁。因喜欢看刺激的比赛而成为举办方,奖金丰厚,通常五位数起。
经过程可逸的引荐,江泽成了他举办比赛的常客。
程可逸勾着江泽的肩,又开始说:“听刘爷说这次参加比赛的是外省刚拿奖的几个车手,手正热着呢,誓要将你蝉联七届的冠军拿下,你不准备准备?”
江泽拍掉他的手,毫不在意的说:“哪次刘爷不是这么说的?”
程可逸撇了撇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手脏。”
经常参加竞标赛的摩托车手都是受过正规训练,手脚干净的人。很少有手脏的人还能获得冠军。
相比于他们,反而像是江泽这种只参加私人比赛的摩托车手更脏。
程可逸能知道的事,刘爷不可能不知道。
江泽嗤笑,眸底划过一丝狠意。
第四章
◎不夜城◎
平凯路离A市中心很远,绕过高速,在一处偏僻的县城中,这里不同于市中心的繁华,到处都是贫瘠的村落,往来的人也都是老人与小孩,显少见像江泽这样年轻的人。
因为经济落后,房价格外的便宜,他就是在这里住了十七年。
而平凯路东街,则是与这个落后的县城截然不同的存在。
用一句话解释,这里是天堂和地狱的结合,能让人肆意疯狂的地方。
白天这里人迹罕至,大多数门店都关闭,街道狭窄,无人问津。只要天黑,这里俨然便成为了另一个世界。
街道两旁的灯牌亮起,灯火笼罩着整一条街。劣质香水开始弥漫在空气中,发动机的声音、打架嘶吼的声音、摩托车吵闹的声音、街头站姐的欢笑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复苏,嘈杂在这个角落,直至天明,又恢复了白日的死寂。
他们愿意将这里称为不夜城。
没有痛苦,只有欢乐。
“漾”汽修店就在平凯路东街二十三号,是这里唯一一家白天还营业的店。将宝马车开入院子,江泽便熟练的揭开发动机,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工作。
机油强烈的味道让程可逸干呕的几下,躲在了院子的另一边,很久才缓了过来。
江泽擦了擦满手的脏污,脱下白色的短袖,换上了黑色的工作服,千斤顶抬起车身,拿着钳子趴到了车底,显然是底盘出了问题。
“第一场比赛是多会?”
烈日炎炎,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少年微喘得声音。
程可逸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汗,抬手看向腕表,“最早的一场是四点,最晚的一场是凌晨两点。”
越晚的比赛,奖金越高。
江泽撸着袖子从车下钻出,白皙的脸上已经沾染上了灰尘,精壮的手臂上挂着黑色的机油,工作服已经湿透,混合着难闻的味道。
“订四点到六点的场次。”他走向程可逸,接过他递来的水,喉结滚动,不少水珠从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滑落胸膛。
程可逸不可置信,“四点到八点?最便宜的四场啊。”他有些失落,天黑以后的场子直接是白天场的翻倍,直接错过了实在是太可惜。
尤其是凌晨场,直接五位数起步。
他欲言又止,却看到江泽抹了把脸,又加了一句,“还有凌晨两点的那场。”
“?”
程可逸向他递过去毛巾,“那八点到两点呢?大概有两万,直接不要了?”
江泽轻叹一声,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将毛巾挂在肩上,“不要了。”随后又爬到了车底。
“为什么?”程可逸不明白,从前江泽可是一场比赛都不落,哪怕只有两千的场都来者不拒。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吃个饭,认识一下没见过的姨父。”
江泽的声音从车底传来,程可逸蹲到他身边,语气好奇:“姨父?你表妹他爸?所以你现在是借住在他们家?”
江泽:“嗯。”
程可逸:“那之前为啥不去找你姨妈和姨父帮忙?”
江泽无语,“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谈话陷入僵局,程可逸耸耸肩,无所谓的站在一旁阴凉处看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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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黑的慢,六点半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时,天还残留着最后余晖。
夕阳无限好,沈知瑶走出教室,刚好一缕红光射在她脸上,伸出手指,圈出一缕阳光。
“你在做什么?”赵思琪站在走廊的尽头,疑惑的看向她。
沈知瑶回眸,一脸认真:“你看,我将太阳抓住了。”
赵思琪扑哧一笑,“你好幼稚!”
她松开太阳,背起白色的帆布包,小跑着到她身边,挽上了她的胳膊。
“怎么样?能考进A班吗?”赵思琪宠溺的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刘海,一脸关切。
沈知瑶眼睛里的光暗了暗,抿唇地下了头。
半响没声,赵思琪以为是她没有考好,正准备开口安慰,却听到旁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思琪,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高考,你会不会伤心?”
她看向她,乌黑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
高考?
赵思琪皱眉:“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高考?”
她们才刚刚高二,高考距离她还有两年的时间。
这个词...熟悉又遥远。
沈知瑶抬起脸,乌黑的眸子看向泛着鱼肚白的天际,夕阳的照耀下影子被拉的又细又长。
“因为我想了解一个人,了解他的过去,参与他的现在,陪伴他的未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唇角勾起,眼睛亮着星星,昂着圆滚的脑袋,整个人修了一层金边,让人觉得格外的美好。
“好啊。”赵思琪拉着她的手,两个人的影子贴近,“反正到时候咱们是要去同一个学校的,不过你占了我的便宜,莫名其妙的成了我的学姐。”
沈知瑶笑嘻嘻的扑入她的怀中,“那是我的荣幸。”
二人直接走到校门口,此时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离校,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正在往出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