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其城摁灭香烟，“大人说的好生活当然是好生活，难道我们还会害你吗？”
“可是生活难道不是我自己的吗？难道不是我自己认为的好的生活才算数吗？”蒋睿恩问。
乌其城回答不了，乌雯华试图帮自己弟弟说话，可看见蒋睿恩平静无波的眼神，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好好地，仔细地看一看这个大女儿了，已经忘记多久没有和她坐下来两母女好好的说一说话了，从前那些美好的亲子时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距离她们都已经十分遥远，连记忆都模糊起来了。
蒋睿恩对她是真的很失望，失望到绝望，以至于到现在的无望，眼神如一汪死水，再也激不起波澜了。
蒋睿恩看着自己不到五十岁就头发花白的母亲，心口微微发疼，但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妈妈，你总是国家说什么就信什么，电视说什么就信什么，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唯独我跟你说的所有话，你都不信。无论我说多少年说多少次，你从来不信我，我在你心里做人是有多失败，多可悲啊。”
乌雯华说不出话来，蒋睿恩叹道：“你其实一点都不关心我。”
乌雯华立刻反驳：“我还不够关心你？！我要多关心你？整天就围着你转？”
蒋睿恩看着她，轻声问：“你对于我想考研究生这件事，除了知道我想考之外，还知道什么呢？”
乌雯华回答不出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蒋睿恩替她说了出来：“你不知道考研究生的流程，不知道研究生要多少学费，甚至不知道研究生到底是什么，你对舅舅说这些，看似是想帮我获得别人的帮助，实际只是在卖惨，你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都这么辛苦了，我女儿竟然还要读研究生，她为什么不一毕业就去工作赚钱，为什么还要继续读书继续花家里的钱。”
乌雯华想否认，蒋睿恩没有给她机会，接着说：“哪怕你没有这么想，但你绝对不想让我继续读研究生，因为如果你真的想关心我想帮助我，不会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随便动动手指在网上查一下就能知道的，你随便打开一个网络软件，短视频也好，百度也好，你只要打出考研究生几个字，就马上可以知道很多东西，或者你随便找个考过研究生的，问一下。”
“甚至你抽空问小姨，舅舅，你问他们，哪怕他们也不知道，我相信他们也会去搜一些相关资料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关心这件事的话，你会想办法去了解。”蒋睿恩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可你没有。”
乌雯华低下了头，她无颜面对蒋睿恩，蒋睿恩说话时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抱怨和不满，她像在陈述别人的事，平静又悲伤。
可她说的是事实。
“所以，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我不喜欢口头上的关心，我非常恶心这种虚伪的态度。你可以说你没有时间，因为你要照顾其他人，那就请你继续没有时间，不必要再给一些口头上的帮助，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却还要感谢你。”
第21章 生日快乐
乌雯华夫妻两年初二就带着蒋睿彤和蒋睿泽回了县城, 蒋睿恩没有跟着过去，她留在了老家，跟爷爷奶奶一起度过剩余的寒假。
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假象终于因为年初一的一顿饭出现了破碎的迹象, 很小，但乌雯华和蒋正国还是受到了影响，他们相继在当晚对女儿表达了歉意, 最后带着愧疚走了。
蒋睿恩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惯不惯，今天愧疚, 明天就会把今天说的话全忘了, 多年的沉疴痼疾不可能因为一段话就彻底清除, 她努力过, 但没有结果, 她认了。
不见面, 才是最好的和解方式。
老家的小独栋经过短暂的热闹, 不过一天就恢复了冷清，蒋睿恩住在老房子里, 每天跟着爷爷奶奶早出晚归，上山挖笋下河摸鱼，倒也过得愉快。
元宵这天，蒋睿恩开着小电动到村口的小店里买回来一包汤圆，煮好后跟爷爷奶奶分着吃。
就在她一边吃一边刷朋友圈时，忽然刷到了林君灏的朋友圈。
一个巴掌大的蛋糕, 上面点着两个数字蜡烛，一个2一个1, 配文是：一个人过生日,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蒋睿恩刚想点赞送上生日祝福，忽然看见林君灏的定位竟然是星梧, 就在她的这个小县城里！
她猛地站起来，陶瓷勺子敲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太太以为她被烫到了，忙递来一杯水，“是不是烫到了？喝点水吃慢点。”
蒋睿恩察觉自己失态，坐下来，两口把碗里的汤圆吃完，急冲冲地跑上楼穿衣服，一边跑一边说，“爷爷奶奶你们慢慢吃，我有事去一趟县城。”
老太太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着急起来，“什么事啊？这都天黑了啊，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不用。”蒋睿恩穿好衣服下楼，“去县城住一晚，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
说完，蒋睿恩就飞快地出门了。
她在村口上了往返县城的大巴车，大巴车司机原本就只有一个乘客都不愿意跑这一趟，所幸没一会又上来了一对父子，司机才不情不愿地启动了车子。
蒋睿恩抵达县城的时候是晚上七点，星梧早晚温差大，蒋睿恩被冷风一吹，忽然清醒了不少。
她什么都没跟林君灏说，就自己跑了过来，说不定人家只是路过星梧，现在已经走了。
蒋睿恩站在汽车站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最终还是顺着林君灏朋友圈的定位找了过去。
他的定位是一个酒店，距离汽车站并不远，蒋睿恩一边走一边迟疑，速度越来越慢，但最终还是走到酒店前。
她站在马路对面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犹豫要不要先给林君灏发个信息。
但没等她犹豫完，她就看见马路对面，酒店暖黄色的灯光下站了一个人。
很熟悉的剪影，蒋睿恩怔怔地看着他，两人就隔着一条马路望着彼此。
林君灏早就看见蒋睿恩了，他在五楼的房间里，隔窗望着她沿着马路慢慢地走到这里，期间还停顿了好几次。
林君灏见她越走越慢，怕她还没走到门口就掉头回家，便下楼来打算接她。
蒋睿恩看见林君灏朝她招了招手，恰好绿灯，她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
跑过一行行的斑马线，跑过排列整齐地车辆，在绿灯秒数的倒计时里，她跑到了林君灏面前。
蒋睿恩没有直接扑进林君灏张开的手臂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停在了林君灏面前，仰起头问他：“你怎么来星梧了？”
林君灏抱住了她，很用力地，将人扣进怀里，抱了好一会才松开。
他笑道：“想来就来了，来看看能不能骗个生日礼物。”
蒋睿恩这才意识到自己空手就来了，今天是林君灏生日啊，她什么都没给他带。
蒋睿恩垂眸，“我没买礼物。”
林君灏看着她，“不用买啊，我已经收到了。”
蒋睿恩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被风吹得冻僵了的脸渐渐发烫，她眼神乱飘，看向林君灏身后的酒店转移话题，“你今晚，就一个人住在这吗？”
林君灏顿时摆出一副流浪小狗的表情，“对啊，好可怜啊，过生日一个人住在酒店。”
蒋睿恩不可能跟他一起住在酒店，但在过生日的晚上放任林君灏一个人住在这，确实十分可怜，她低头思考了一会，说：“要不……去我家？”
蒋睿恩说出口的那一秒是有些后悔的，但林君灏已经听见了，他眼睛亮了起来，“可以吗？”
真的很像小狗，就差摇尾巴了。
蒋睿恩看着他的眼神，反悔的话说不出口，便点了点头，“嗯……不过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哦。”
“坐10个小时的车都没问题。”
蒋睿恩：“……”
她打算把林君灏带回爷爷奶奶的小独栋里。
林君灏回酒店收拾了东西下来后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两人走到汽车站，上了往返乡镇的大巴车。
开车的还是刚才那个司机，他正坐在驾驶座上刷手机，音量开得很大，整辆车都环绕着土味音乐的伴奏。
察觉到蒋睿恩和林君灏上车，司机头也不回地说，“只有两个人不开啊，这都几点了，我到点下班。”
蒋睿恩没说话，他们这种小县城的大巴车就是这样，司机见人少就等人多了才走，要是一直没人，就干脆不开，她都习惯了，坐在车里看看能不能再等两个人上车就是了。
林君灏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走到驾驶座旁，淡定开口，“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就不开，这种大巴车不是有规定一小时一班车吗？万一另一个终点站有人在等着呢？”
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个毛头小子，根本不搭理他。
林君灏拿出手机开始录像，“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要是九点你还不开车的话我就可以投诉你。”
司机满不在乎，“你去投诉呗。”
林君灏：“我当然不是到你们这个汽车站管理处投诉，我会直接投诉到市里。”
“市区那些大老板哪有空理你。”司机不屑地说，“你以为你投诉就有用。”
林君灏还想说点什么，蒋睿恩拉住他，摇了摇头。
两人走到后排找了两个位置坐下，蒋睿恩这才轻声说道：“没用的，投诉起不到威胁，就算投诉真的有用，惹到他，我们今晚就回不了家了。”
林君灏陷入沉思，蒋睿恩话音刚落，车门处又上来了几个人，个个都是身高体壮的壮汉，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几人看着像是刚从工地下班赶着回家，一上车就摧司机快点开车。
这司机是个欺软怕硬的，连忙收了手机启动车子。
蒋睿恩冷眼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多说什么，林君灏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第一次到这里来，第一次涉及蒋睿恩从小长大的地方，才刚到，就被这里的穷山恶民下了一记马威，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人是这样生活的。
他就像个住在城堡里的王子，突然造访灰姑娘的小厨房，对做饭需要先劈柴这件事产生了质疑——现在不都用天然气了吗？
怀着沉重的心情一路到了村口，司机打开车门让蒋睿恩和林君灏赶紧下车，他俩刚离开车，司机就迫不及待启动车子走了。
林君灏站在村口环顾四周，蒋睿恩笑了笑，“乌漆麻黑的，能看见什么吗？这边连路灯都没有。”
林君灏走上前为她挡住风，“能看见你就行。”
蒋睿恩低下头，伸手拉住林君灏的衣袖：“走吧，没有路灯小心看路。”
两台手机手电筒的光并不算亮，两人肩并肩走在小路上，倒成了这漆黑夜色中唯一的两点光芒。
林君灏任由她牵着自己走，“怎么？路上有陷阱？”
“陷阱当然没有。”蒋睿恩轻快地回答，“不过有可能会踩到狗屎。”
似乎是为了增加她话里的可信度，远处真的传来了两声狗叫。
林君灏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跟着蒋睿恩走。
蒋睿恩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口檐下的灯没有关，这是农村里老一辈的习惯，家里有未归的孩子，屋檐下的那盏小灯就永远不会关。
蒋睿恩伸手推开了门，林君灏微微惊讶道：“不锁门吗？”
“在这里住的都是些老人，房子也是些老房子，值钱的东西都锁在房间柜子里了。”蒋睿恩解释道，“而且也没人会来这里偷东西，偷老人的东西，多缺德啊。”
林君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
两人进屋的声音惊动了已经准备睡觉的老人，蒋睿恩的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蒋睿恩出去一趟领了个人回来，顿时有些高兴，“恩恩，这是你男朋友吗？”
“嗯……是我朋友。”蒋睿恩说，“他来玩两天，就让他在我们家住两天。”
“住两天好啊。”老太太显然没注意朋友和男朋友的区别，高兴地说，“住多少天都行啊。”
蒋睿恩转过身对林君灏介绍道：“这是我奶奶。”
林君灏立刻变出一张人见人爱的笑脸，“奶奶好。”
老太太看着他也笑起来，“小伙子长得真俊啊，跟电线杆似的，几岁啦？跟我们恩恩一个学校的吗？”
“今天21岁了奶奶，是跟恩恩一个学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