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全没月光——不见知时【完结】
时间:2023-05-07 14:47:30

  “嗯……或许真的优秀吧……”蒋睿恩叹了口气,“其实选大学的时候,我更想去美术专业大学的,我参加了中央美术学院的单考,一百分满分我是90分呢,我报名的那个专业还可以去法国交换学习,我很想去的。”
  邵满也是美术生,因为单考失利还复读了一年,林君灏常听他念叨,知道美术单考90的含金量是多少,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可填志愿的时候我还是跟我爸妈说我没考上,因为学费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贵了,而且我高三那年爸妈又生了一个弟弟,家里多了一个小孩,更不可能花钱供我念书了,所以我就到这来了。”蒋睿恩放松了声音,“其实这也不错的,至少有奖学金,压力少了很多,习惯了,就接受了。”
  习惯了,就接受了。
  蒋睿恩觉得自己好像一生都在重复这两件事,不停地习惯,不停地接受。
  她选择来北都而不是去自己喜欢的大学,她接受。
  她看着身边的同学开始准备留学和考研,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知道就算录取了也没有用,她接受。
  她知道自己的颞关节磨损,她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她也接受。
  因为不接受也没用,只会给自己徒增痛苦。
  在别人问起来时,她就会说,“没关系呀,我不想去。”
  我不想去那所大学,我不想去留学,我不想去带牙套。
  我不想追求我的梦想。
  其实她想的,她想的要死。
  只是她不说啊,她告诉所有人她不想,她告诉自己她不想。
  林君灏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以此来舒缓胸腔的压力。
  蒋睿恩的声音太平静了,可即使是那样平静的表达,林君灏还是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悲伤,哪怕他没有过那样的经历,甚至不认识她没见过她,也依旧能感受到那样沉重的悲伤。
  林君灏心疼地问:“你……难过吗?”
  蒋睿恩回答得很快:“并没有,我大概是……觉得可悲吧。”
  可悲的是父母并不是不愿意培养她,而是真的拿不出钱来,可悲的是面临选择时,她总是被父母放弃掉的那一个,可悲的是父母确实是无能为力,她也无能为力。
  很少人会用可悲来形容自己,难过浅显,可悲深重。
第4章 最后一朵白云
  又一个周五晚上,蒋睿恩照常七点才从工艺室出来,她仔细地抖干净了身上的线头,往宿舍走,路过烘焙坊的时候,进去买了一个上周林君灏提到过的蓝莓蛋糕。
  七点半的宿舍一片漆黑,又是一个舍友都不在的周末,蒋睿恩没有开宿舍的大灯,只摁亮了自己书桌上暖黄色的小台灯,倒好水,拆好蛋糕,坐在空无一人的宿舍,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拨通过两次的电话。
  电话很顺利地接通了,蒋睿恩轻轻地说,“你好。”
  林君灏仅凭两个字就听出了她的声音,没有再说那句刻板的开场白,而是笑着打招呼道,“你好,吃晚饭了吗?”
  蒋睿恩听到他的声音,松了口气,看着自己桌上的蛋糕,“买了你说的蓝莓蛋糕。”
  “吃过了吗?”
  蒋睿恩马上尝了一口,但她只挖掉了三角蛋糕的一个尖角,上面几乎全是奶油,还没能吃到夹心,但蒋睿恩还是说,“好吃。”
  林君灏听出了她的敷衍,体贴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今天想聊什么?”
  蒋睿恩那边迟迟没有说话,静得听筒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她没有出声,林君灏就没有出声,给了足够的时间让蒋睿恩组织语言。
  不知过了多久,蒋睿恩才说话,“你知道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吗?”
  林君灏当然知道,他们心康的成员今天几乎忙了一天,今晚还要加班,就是因为今天发生在理科楼的事情——有个学生跳楼了。
  学生跳楼,一件网上见得多现实不一定真的经历过的事情,但北都大学一定发生过不少,毕竟学生早上九点从理科楼一跃而下,学校马上就封锁了消息,但凡有同学昨晚熬夜或通宵,今天睡到十二点才起的话就有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蒋睿恩不是喜欢睡懒觉的人,她很早就去工艺室做作业了,艺术楼和理科楼互为邻居,她想不知道都难。
  林君灏紧张了起来,问,“你……在现场吗?”
  “没有。”蒋睿恩回答,“我当时在踩缝纫机呢,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尖叫。”
  蒋睿恩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需要全神贯注地去共情她,才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其他的情绪,愤怒,悲伤,无奈,还有恐惧。
  她看起来很平静,知道这件事后还在工艺室坐了一天,很好地完成了今天的作业,结束时像往常一样将工具一件件地收拾好,一件都没有落下,甚至还记得抖干净身上的线头,好像并没有把那件令大家沉痛的事情当回事。
  她看起来很平静,可林君灏知道,她很害怕。
  跳楼的是一个在读研究生,女孩,她从理科楼9楼一跃而下,在跳下去之前,将自己的包包,手机,鞋子都放在了她最后站着的地方,摆放得十分整齐,包是入学时学校发的印着校徽的布包,手机是比较旧的型号,发黄的手机壳将它保护得很好,鞋子是淘宝随手一搜就能买到的款式,所有东西都不新,但很整洁,可见主人平时十分爱惜它们。
  她穿着一身全白的衣服,像这灰蒙蒙的天空最后一朵白云,被藏着刀刃的风刮碎在这里。
  “我听到了尖叫声,但我没有出去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有兴趣知道。”蒋睿恩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令她万分痛苦,痛苦到再也维持不住波澜不惊的语气,“然后我就收到了我妈妈给我发的信息。”
  林君灏听见她忽然急促的呼吸声,眉头一跳,预感到那会是一条很不好的信息。
  “我不知道学校的消息是谁走漏的,我妈妈竟然知道了跳楼的事情,她很严厉地告诫我不要做这样的事,然后……”蒋睿恩停顿了很久才整理好语气,“她……还批评了那个同学,说了……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话。”
  蒋睿恩似乎是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妈妈,最后干脆对着林君灏复述了一遍那句令她十分痛苦的话。
  “她说这位同学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家人。”蒋睿恩痛苦地叙述道,“她还说是这位同学自己没用,跳楼了,白白浪费父母的心血上大学,给别人添麻烦。”
  “她说对不起父母。”蒋睿恩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我不懂,如果一个人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世界,怎么会是她对不起别人呢?”
  林君灏其实不能切身理解蒋睿恩为什么痛苦,他和林鸿波与黎姣完全只有利益关系,如果有一天他选择了死亡,对于林鸿波与黎姣来说是一笔巨大投资的失败,确实算是白浪费了林鸿波与黎姣的资金,但心血算不上。
  林君灏几乎确定,蒋睿恩的爸妈在她口中似乎听起来对她并不好,但一定没有不爱她,所以从妈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蒋睿恩才会这样痛苦。
  她得到了爱,也得到了痛苦。
  一个自己选择死去的人有没有对不起别人,是一个很难评定的问题,但为了安慰蒋睿恩,林君灏还是说:“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虽然有违我的职业理念,但如果一个人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会祝她自由,祝她下辈子,有美好的一生。”
  蒋睿恩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轻轻地说,“你说,我会成为下一个吗?”
  “不会。”林君灏回答得很快,并且重复了两遍,“不会,你不会成为下一个。”
  蒋睿恩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妈妈说的挺对的,就像现在,如果我成为了下一个,我就辜负了你的信任,辜负了你一直陪我聊天,我对不起你。”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林君灏问,“关于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
  蒋睿恩没忍住点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回答:“嗯。”
  林君灏听着她那头打火机的声音,说:“人都是自私的劣根动物,大言不惭地说,几乎没有人能做到任何事都为他人着想,能做到这点都是圣人,都写进九年义务教育教材里让小学生们日日朗诵了。”
  林君灏语气轻快,他试图轻松地跟蒋睿恩讲述自己对生命和死亡的看法。
  “我们总是在赞叹生命的美好和坚韧,却害怕讨论死亡。”林君灏叹道,“因为死亡代表失去一切,人害怕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而已,就像种一棵桃树,耗费心血栽种,为的是吃上一棵桃子,如果它中途死了,我会说,哎呀,这棵树怎么能这样,太对不起我了。”
  电话那头是蒋睿恩浅浅的呼吸声,她没有说话。
  “你站在了那个女生的角度思考,为她感到不甘,妈妈自然是站在了母亲的角度思考,也会感到不甘。”林君灏说,“你的母亲下意识地将那个女生代入到你身上,她无法接受这种情况的发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表达她的恐惧,只好用愤怒来掩饰。”
  “我知道。”蒋睿恩回答,“我明白你说的,因为她爱我,我知道她是爱我的,也许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爱,但我觉得,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爱。”
  林君灏听清了这一段类似绕口令的话,“或许是因为她爱你十分,却只表达出了一分。”
  “可我……”蒋睿恩将手机放在了桌子上开了免提,声音显得有些远,“可我就是不知好歹,我讨厌爱,因为明白他们爱我,所以我时常对他们心软,可他们又时常说些贬低讽刺的语言,让我觉得跟他们在一起无比地痛苦。”
  她说她讨厌爱。
  蒋睿恩遥远的声音此时在林君灏脑海里震耳欲聋,他在这一刻切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灵魂的吸引,那是一个与他相似的灵魂,他们一样受困于爱,一个认为爱目的不纯,一个认为爱带来不幸。
  林君灏从未有过这样的冲动,找到她,亲眼看看,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生。
  “我——”林君灏刚说出一个字,电话就被挂断了。
  今天学校发生的事吓到了很多的学生,心康的咨询热线几乎被打爆,所以每个电话30分钟后就会被自动挂断——这是北都心康遇到紧急事件的应急处理。
  林君灏看着被挂断电话后的电脑屏幕,微微发愣,过了好一会才接听了下一个热线电话。
  蒋睿恩第一次被挂断电话,前两次通话时都是她先跟林君灏说了再见,然后挂断。
  可刚才林君灏明显还有话要说,蒋睿恩有些疑惑,往手机充了一笔话费,重新打了过去。
  第一次重播,占线,第二次重播,还是占线。
  蒋睿恩重播了三次都没有成功,她看到一开始那完完整整30分钟一秒不差的通话记录,微微明白了这是系统自动挂断的。
  将烟抽完,蒋睿恩把手机收起来,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片刻之后,她还是没忍住又打开了手机,点开通话又重播了一次,这次电话接通了,可电话那头却是一道温柔的女声。
  蒋睿恩有些失望,说了句对不起,将电话挂断了。
  不是他了啊……
  明明才通话了三次,可蒋睿恩却觉得自己跟电话里的二十四号相识了很多年。
  可惜她的好运气实在不够充沛,现在应该已经用光了。
  蒋睿恩安静地删掉这三次的通话记录,回到电脑前强迫自己开始专心工作。
第5章 无浪海
  蒋睿恩今早差点没起来,她昨晚挂了电话后艰难地工作了一小时,一小时后实在是没法集中注意力,便放弃了,合上电脑去楼下超市买了两瓶酒坐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喝。
  她酒量不好是真的,所以后面洗漱回床上睡觉的过程一点都想不起来,直到闹钟响起,日程表的弹窗跳出,蒋睿恩才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大脑恢复运转。
  今天没有工作,但是要去给邵满当模特拍照,那套衣服原本上周就可以拍完的,可约定拍照那天光线不好,便只拍了摄影棚的部分,今天补拍外景。
  蒋睿恩整理好头绪,走到阳台开始洗漱。
  步骤跟往常的每一天没有区别,挤牙膏,开牙刷,电动牙刷的震动在脑壳里回响,以便蒋睿恩快速清醒。
  今天阳光很好,空中有一朵落单的云,饱满柔软地挂在那,看起来很好欺负。有风吹过,舍友挂在阳台上的捕梦网轻轻地晃了几下,蒋睿恩盯着它看了一会,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了句早上好。
  又是新的,毫无期待的一天。
  邵满一早就买好早餐在艺术楼等人了,周六还会来艺术楼的学生并不多,上午这种绝妙的睡觉时间来的人就更少了,刚好有足够清净的环境用来拍摄。
  邵满坐在一楼的沙发上调相机参数,时不时跟对面坐着的人搭话,“难得你周末不回家,你妈竟然也同意。”
  林君灏抿了一口咖啡,“我跟她交流不多,她的意见不重要。”
  邵满一挑眉,没再提这件事,“不过还好你不回家,不然摄影助理又要扛灯又要举打光板,这么累的活我可不想让小梦干。”
  “小梦?”林君灏扫了一眼邵满买给萧凡梦的豪华早餐,“追到了吗就小梦,一会人来了还不是得喊学姐。”
  邵满是在一次去心康找林君灏的时候对萧凡梦一见钟情的,从见面的那天起就对萧凡梦展开了攻势,至此半年,终于和萧凡梦成为了平时可以一起约饭的普通朋友,邵满为此不止一次对林君灏发表过怨言,诸如你们学心理的真难追学心理的真恐怖等等。
  林君灏听得烦了便经常以追不到人给他泼凉水,每次都奏效,邵满一听就恼羞成怒,“少管我!”
  快到约定的时间,邵满收拾好自己,站了起来,还不忘指使林君灏,“一会恩恩学姐来了就坐你那沙发,我要和小梦坐一张沙发吃早餐。”
  “恩恩学姐?”林君灏捕捉到这个称呼,他只知道邵满今天约了模特拍照,但并不知道模特是谁。
  邵满这才想起来没给林君灏介绍过今天的模特,“是服装系大三的学姐,大美女!人美心善又温柔!而且专业又强,我们老师经常提起她,她大二的作业都被拿来给我们当教材了,简直是天才美女设计师。”
  “全名叫什么?”
  “蒋睿恩。”邵满回答,说完,他看了眼林君灏的表情,“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林君灏回答。
  “哦,我看你表情还以为你认识呢。”邵满说,“没关系,一会就认识了,学姐人很随和的,你俩坐一起也不会尴尬。”
  林君灏的心思已经飘远了,敷衍道:“随便,我都可以。”
  “我不可以!”邵满强调,“要不然你站着,反正小梦得跟我坐。”
  林君灏:“……”
  蒋睿恩到的时候萧凡梦已经到了,她来之前洗了个澡又洗了头,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蒋睿恩提着包小跑着进艺术楼,见到邵满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抱歉抱歉,吹头发耗费了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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